第82節(jié)
姜恒在住處打了幾個噴嚏,宮人不收拾也罷,收拾起來滿殿的灰塵。及至人都走了,他用過飯,便躺在榻上,天色昏沉,北邊晝短夜長,不一會兒宮中便已敲更,該睡下了。 這一路上姜恒也累得很,索性脫了外袍,躺上榻去。 “恒兒。”耿曙來到榻畔,低聲說。 姜恒睡得正熟,耿曙低下頭,親吻了一下他的臉,玉玦從脖頸懸下來,貼在姜恒的側(cè)臉上。 “恒兒?”耿曙又搖了搖他。 姜恒迷迷糊糊地醒了,耿曙抱著他,讓他坐起來,低聲說:“東西我都收拾好了,這就走罷,趁著晚上,我把馬兒牽出來了,來,穿衣服?!?/br> “去哪兒?”姜恒茫然道。 耿曙說:“不在這兒住了,我?guī)阕撸阆肴ツ膬壕腿ツ膬?。?/br> “哎別鬧?!苯惚唤行蚜苏魫?,說,“睡覺吧,好困?!?/br> 耿曙小聲道:“對不起,恒兒,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 姜恒迷茫地問:“怎么了?哥!” 耿曙說:“我知道你難受……” “不難受,”姜恒明白過來,說,“我哪有這么容易難受……睡罷睡罷,你回你房去?” 耿曙還想堅持,姜恒卻不想搭理他,翻了個身。 耿曙獨(dú)自坐著,發(fā)了一會兒呆,只覺滿腔苦悶無處發(fā)泄,委屈了姜恒,想叫又叫不出來,更何況他根本無法怪罪任何人,就像姜太后所述,這都是命。 接著,耿曙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姜恒嚇了一跳,聽到那響亮耳光聲,頓時徹底醒了。 “你干嗎?!”姜恒陡然坐了起來。 耿曙看著姜恒,眼里盡是憤怒與不甘。 姜恒忽然笑了起來,抱住了他。 “沒事的,”姜恒說,“我當(dāng)真沒往心里去?!?/br> 界圭的聲音忽然在房外響起。 “殿下這大半夜的,”界圭又是那慢條斯理、欠揍的語氣,“在行家法么?” 姜恒忽然察覺到不妥之處,朗聲道:“界大人,你也是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專門偷聽么?不用去陪著你的性命?” 界圭沒有回答,顯然是離開了,旋即姜恒馬上明白到,雍宮里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監(jiān)視監(jiān)聽,讓耿曙稍微收斂一點(diǎn)。 “別這樣,”姜恒說,“哥,我很喜歡這兒,我是當(dāng)真喜歡?!?/br> 耿曙看著姜恒,說:“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這是我的真心話?!苯阏J(rèn)真地說,“睡在這里,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爹就在身邊,你知道這房間從前是誰住的么?” “誰?”耿曙不明其意。 “這兒是東宮,”姜恒笑道,“以前,太子汁瑯就住在汁瀧的房里,爹就住在這兒。” 這倒是讓耿曙十分意外,他環(huán)顧四周。姜恒身著單衣,坐在榻上,認(rèn)真道:“你這么想罷,我是行刺雍國國君的刺客,一劍差點(diǎn)把他捅死了,還害得雍國失去了玉璧關(guān)。今天我來到宮里,朝野中一定對我非常不滿。太后不追究此事,已經(jīng)是寬宏大量,你讓她對著險些殺掉兒子的人噓寒問暖,雍國這么多人得知,會如何作想?” 耿曙嘆了口氣,握著姜恒的手不放。 姜恒又道:“等到我成為官員,你又奪回玉璧關(guān)了,就算彌補(bǔ)了先前之失,到得那時,他們自然會對我不一樣。你道武英公主與太后待我冷淡,我反而覺得,這是刻意做給人看的?!?/br> “行刺不是你的本意?!惫⑹镎f。 “行刺就是我的本意,”姜恒笑道,“坦坦蕩蕩,光明磊落,有什么好推卸的?” 姜恒示意耿曙,事情就是這樣。他不知道汁琮是誰么?當(dāng)然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耿淵的兒子么?他也知道。選擇刺殺汁琮,這就是本意。 耿曙想了想,接受了。 “那我一定會盡快奪回玉璧關(guān),”耿曙說,“我去朝父王說,讓你當(dāng)我的參軍?!?/br> 姜恒笑了起來,心道你想得還是太簡單了,這不是一場戰(zhàn)爭能解決的事。但他沒有朝耿曙說,拍了拍他,說:“去睡罷,太子瀧怎么沒來?” “他想來看你,我叫他別來了,”耿曙說,“讓你好好休息?!?/br> “我還挺喜歡他的,”姜恒重申道,“待他好點(diǎn)罷,都不容易。” 太子瀧從小就失去了母親,雖然姜太后與武英公主對他百般疼愛,補(bǔ)償了他,但姜恒很明白,他也一樣寂寞。 耿曙內(nèi)心深處最希望的是,姜恒能與太子瀧好好相處,其樂融融。但他總覺得這不太可能,事情很有可能演變成,姜恒與太子瀧會爭風(fēng)吃醋搶他。 但姜恒這么一說,耿曙心里又有點(diǎn)失落,仿佛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行罷。”耿曙低聲道。 他還是有點(diǎn)不放心,想說什么,姜恒卻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唇。 “去睡吧,”姜恒低聲道,“我是真的困了,哥,明天再說,我心里永遠(yuǎn)只有一個你,你一定要高高興興的?!?/br> 這是姜恒的實話,到落雁來,自然為的是耿曙,否則他不會選擇汁家,這也是耿曙為什么難受的原因。 耿曙點(diǎn)了點(diǎn)頭,摸摸他的額頭,又在他臉上親了下,讓他睡下。 第78章 外來客 姜恒這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在落雁王宮的第一夜,出奇地讓他覺得安穩(wěn)。這種安穩(wěn)是前所未有的,就連洛陽與海閣都不曾發(fā)生過, 唯一能相提并論的, 就只有潯東。 那是家的感覺, 這個地方如此陌生,卻有著隱隱約約家的意味, 為什么?正如有一個靈魂,在守護(hù)著他。 姜恒睡醒時,驀然發(fā)現(xiàn)耿曙又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 且抱著他, 半趴在他身上, 想必半夜又過來睡了。 “哥, ”姜恒推了推他,說,“怎么跑這兒來睡了?” 他們還在洛陽時便同床共寢, 中間分開了五年,姜恒已習(xí)慣一個人睡了,及至再重逢時, 耿曙自然而然地又與他睡一張床,整夜整夜抱著他, 不愿與他分開。 回到落雁城里后,耿曙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都睡不著, 于是夜半時分, 又來到姜恒身邊,這次沒有吵醒他, 只在他身邊睡下。 “起床了??!”姜恒在他耳畔道。 耿曙馬上彈了起來,說道:“怎么了?恒兒?” 姜恒:“……” 耿曙睡眼惺忪,說:“哦,在家里。” 于是倒頭繼續(xù)睡。 姜恒獨(dú)自起來,習(xí)慣了自己打水洗臉,耿曙聽到動靜,忽然清醒過來,起身道:“我來,我醒了?!?/br> 耿曙到院里去,外頭有宮人當(dāng)值,準(zhǔn)備了熱水,忙進(jìn)來服侍姜恒與耿曙。 “殿下與公子在哪兒用早?”那是個汁綾派給姜恒的貼身侍衛(wèi),問道,“太后吩咐,如果醒了,就去一處吃?!?/br> 姜恒說:“我就在房里吃罷,殿下過去給太后請早?!?/br> 姜恒在洛陽當(dāng)了三年太史官,對禮節(jié)很熟,按規(guī)矩,他是來借住的親戚,用過飯后再去叩見太后。耿曙則不一樣,是自家人。 耿曙正要拒絕,姜恒便伸出兩根手指,示意要揪耳朵了。 “我找了你一早上,哥?!碧訛{的聲音傳來,也不等通傳,便徑自進(jìn)來了。見姜恒與耿曙二人身著單衣,他當(dāng)即一怔,想必兩人昨夜睡在一處,這才剛剛起床,臉色便有點(diǎn)不自在。 “嗯,”耿曙答道,“你先出去,待我換了衣服?!?/br> “不打緊,”姜恒笑道,“這有什么的?太子殿下早?!?/br> 太子瀧臉上帶著笑意,耿曙又來了一句:“讓他們把我的被褥、衣物搬過來,這幾個月我陪恒兒睡罷?!?/br> 太子瀧:“這……” “殿下別聽他胡說八道?!苯阈Φ?,“就在隔殿,幾步的工夫?!?/br> 耿曙:“你到底聽不聽話?!現(xiàn)在我說什么,你都要頂我的嘴了是不是?” “是啊,”姜恒旁若無人道,“怎么?你有不滿意?不滿意你就別進(jìn)我這房里來了?!?/br> 太子瀧:“………………” 姜恒與耿曙對視,絲毫沒有半分讓步。耿曙最后屈服了,滿臉不耐煩,但想到要過來睡,還不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姜恒也拒絕不了,便決定不在這件事上與他爭吵。 “行行行,你說了算。”耿曙說,“我讓他們做了你愛吃的,你多吃點(diǎn),昨夜你也沒吃多少?!?/br> “我胃口好得很。”姜恒笑道,“去罷,和他們用早飯去。” 姜恒朝太子瀧笑了笑,去屏風(fēng)后換衣服,太子瀧見耿曙在姜恒面前,與曾經(jīng)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從前的耿曙就像一塊石頭、一面冷冰冰的碑,沒有喜怒也沒有哀樂。 太子瀧震驚無比,耿曙居然會哄人?!還會說這么多的話? “恒兒,”太子瀧定了定神,說,“今天就來鴻書殿里,咱們正好聊聊,接下來的事,父王特地叮囑了,讓我朝你請教?!?/br> 姜恒在屏風(fēng)后換上了衣服,轉(zhuǎn)出來,朝太子瀧笑道:“還不是時候,殿下?!?/br> 太子瀧期待地看著姜恒:“嗯?” 姜恒道:“還有些事想做,待我想清楚了,自當(dāng)前來為雍國一效犬馬之勞。” 說著,姜恒自顧自到案旁坐下,朝太子瀧做了個“請”的手勢。 “出關(guān)來落雁城,我便早已抱著報效大雍的心,這是我爹昔年為之付出生命的地方,這點(diǎn)還請殿下全心全意地相信我?!?/br> 姜恒認(rèn)真起來,也像變了個人一般,起初太子瀧只將姜恒視作比自己小一歲的孩子,但這話聽起來,竟有著丞相管魏那熟悉的、不卑不亢的從容。 太子瀧上下打量姜恒,帶著很淡的不安,姜恒卻朝他一揚(yáng)眉,笑了笑。 在他的意料中,就像他認(rèn)識的其他儲君一般,太子瀧理應(yīng)問一句“先生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那么姜恒便將回答他:“功課總是要做的,不僅我要想清楚,您也要想清楚,您真的了解自己的國家么?” 于是這位雍國的太子,便當(dāng)坐下來,與姜恒討論一些事,而這些事,是他在入職東宮前,必須做的功課,這是雙方的功課。 但太子瀧沒有。 他只是認(rèn)真地說:“好,那我不勉強(qiáng)你,恒兒,你慢慢想,但凡有需要,隨時找我?!?/br> 姜恒:“……” 太子瀧又看耿曙,揚(yáng)眉現(xiàn)出詢問之意,耿曙便朝姜恒說:“我吃過飯就回來。” “去吧?!苯阏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