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山神(上)
說時遲那時快,陳玉樓和鷓鴣哨剛一左一右架起封門仙,原本沉默如古井的水面就瞬間炸開了鍋,二人不敢回頭,只聽身后噼里啪啦,仿佛萬鯉齊齊躍龍門。這樣的動靜,定然不是那具來無影去無蹤的陰詭女尸弄出來的,這葫蘆洞似無底一般,也不知道水里還有什么古怪。 在潛泳的時候,憑借水流的方向,張門治發(fā)現(xiàn)水道左邊有一處突出的石案,封門仙突然遇險,眾人急忙跟隨他往左游,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塊平整的石臺。那石臺十分堅固平穩(wěn),四四方方的頗為整齊,與水道中崎嶇零散的山勢格格不入,明顯是人為修鑿過的,面積也不小,只是表面爬滿了藤蘿和濕苔,有些濕乎乎的。 眾人死里逃生,狼狽不堪,不遠(yuǎn)處水面亂得跟一鍋粥一樣,陳玉樓將將順了兩口氣,便匆匆開口道:“那水里有東西!不知道是什么!紅色的、會動……” 陳玉樓五感敏銳,在水下可聽聲辨位,因此,方才下水前他自告奮勇為眾人押后。起初他跟在鷓鴣哨和封門仙身后一切如常,內(nèi)層洞xue里的水雖然深,但卻沒有暗涌,水溫也不低,除了偶爾阻擋視線的水草之外,什么都沒遇到。然而就在剛才,原本和鷓鴣哨并肩的封門仙突然回頭,似是吃了驚一般瞬間就嗆了水沉了下去。陳玉樓眼疾手快,一個猛子上前接住了她正在下墜的身體,準(zhǔn)備將她拖出水面,豈料一時間竟拉她不動,再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一條鮮紅色正在蠕動的觸手緊緊纏住了封門仙的右腿!他當(dāng)機(jī)立斷,抽出小神鋒便刺,將那怪異的觸手砍斷了,二人這才得以逃出生天。 “我在水中時……突覺有東西在拉我……以為是水草……便折返去割,沒想到乍然見了那東西,一時閉氣不及,就叫水嗆了……”封門仙一邊咳一邊補(bǔ)充道。 鷓鴣哨眼看封門仙氣喘吁吁,面色蒼白,一時間心慌后怕忐忑驚恐,五味雜陳,然而還沒等眾人喘勻氣,水面上卻再度響起“嗡嗡嗡”的刺耳噪音。寬廣的水面漆黑一片,低沉而又密集的轟鳴聲讓人如芒刺在背,陳玉樓見勢不對,向鷓鴣哨討來兩個磷筒,沖著嗡鳴聲的來源處扔了過去,這才驚覺原來是那群巨大的黑蜻蜓尾隨他們到了水道深處。 微藍(lán)幽暗的光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無數(shù)大蜻蜓圍著植物根莖最密集的地方打轉(zhuǎn),那些蟲孖都是瞎的,對光線并不敏感,被磷筒打在身上也不知道躲避,只是一個勁地往前飛,轉(zhuǎn)眼間就到了石臺附近。雖然封門仙和張門治都一口咬定這東西就是蜻蜓不會傷人,可數(shù)萬只飛蟲一同襲來如同黑云蔽日,讓人實在是有些毛骨悚然,無奈此刻眾人身邊并無可引火之物,想要驅(qū)散蟲群無異于癡人說夢,只能放慢呼吸靜觀其變。 當(dāng)一波一波的黑色蜻蜓就要涌向眾人的時候,水面上突然傳來一陣sao動,只見一條條數(shù)尺長的紅色觸手從水下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襲向那些水面上的大蜻蜓,一卷就裹住上百只蠓蟲,緊接著,無數(shù)張大嘴浮出水面,將那些被血紅長舌卷住的蠓蚊吞入口中。萬蟲振翅之聲忽然湮滅,封門仙和張門治異口同聲道:“是蟾蜍!” 這二人都是青囊派的獵手,早識百物,絕不會認(rèn)錯,原來之前在水下纏住封門仙的“紅色觸手”,就是這種大蟾蜍的舌頭。 原本一片寂靜的水面瞬間亂成了一鍋粥,隨著蟾蜍的大口一張一合,無數(shù)的黑蜻蜓就此丟掉了性命。這天生的葫蘆洞本就十分蹊蹺,尋常蜻蜓不過指節(jié)大小,可這里蜻蜓卻有半個手掌那么大。那些蟾蜍更是大得驚人,雙眼猶如兩盞紅燈,密密麻麻的,數(shù)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口大如碗,真是前所未見。 這廂陳玉樓還在詫異那萬蟾食萬蟲的奇景,那邊張門治卻已經(jīng)“撲通”一個猛子扎進(jìn)了水中。此處水深且幽暗,張門治憑著水性,閉住一口氣不斷向下潛去,隱約見有一大團(tuán)黑乎乎的物體在水底慢慢漂浮,有車輪大小,乍一看像是一大團(tuán)水草。可水草怎么可能長成這樣一大團(tuán)?他將手伸向那團(tuán)漆黑的物體,誰知他剛一伸手,那東西忽然猛地向前一躥,斜刺里朝頭上的水面彈了出去,在距離水面一兩米的位置停住,靜靜地浮在水上。 這下眾人終于瞧了個清清楚楚——那是一只碩大的紅背蟾蜍,縮在一起時圓滾滾的,劃水的時候則伸出兩條弓起來的后腿和前肢,身上纏繞了不少水草,因此在水中游動時仿佛一團(tuán)跳躍的水草。 張門治潛得深了,只覺得腳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軟乎乎的東西,便是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水里有一只紅蟾蜍。山神廟,蟾蜍象,紅葫蘆,一切古怪的預(yù)兆在此刻都連成了片。而在漆黑一團(tuán)的水底,不知究竟有多少大型蟾蜍,抑或還有什么更大的東西。 許是張門治下水的動靜驚到了那些蛤蟆,水面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張門治懷揣著那只浮在水上的大紅蛤蟆回到了巨石上,眾人無不驚詫。癩蛤蟆和青蛙不同,癩蛤蟆背后疙疙瘩瘩的地方有很多毒腺,人千萬不能和它們接觸,否則一旦中了癩毒,便有一百二十分的危險。據(jù)張門治說,這片水道的底部還有無數(shù)這樣的蛤蟆,想來方才封門仙被這東西纏住,就是因為她褲腿上有那種瞎眼的蜻蜓或者別的什么蟲孖,這才叫紅蛤蟆緊緊扒住她不放。 一切都太古怪了,葫蘆洞是真,紅蛤蟆也是真,那么接下來,大概就該那所謂的“山神”現(xiàn)身了。 最先發(fā)現(xiàn)異端的是楚門羽,他坐在巨石上,只覺得屁股被硌得生疼,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身下這塊人工建造的石臺上面似乎有些凸起。于是他和楚門烈手起刀落,不一會兒就清理出小半塊石臺。好消息是,石臺下面沒有什么機(jī)關(guān)陷阱,壞消息是,此刻眾人藏身的石臺上,刻滿了怪異的浮雕。 眾人騰挪著將整塊石案上的青苔濕土清理了個七七八八,陳玉樓舉著磷筒細(xì)細(xì)查看了一番,發(fā)覺石案上的浮雕記錄的是古代某種秘密的祭祀儀式,畫面十分離奇。 “依在下愚見,這浮雕應(yīng)當(dāng)是先秦遺物,上面記述的是一種祭奠山神的儀式,這位神秘的’山神’就住在這葫蘆洞里,而我們腳下的這塊石臺,其實就是舉行儀式的祭臺?!?/br> 祭臺上保存最完好的一幅壁畫,雖然經(jīng)歷了幾千年的歲月侵蝕,很大一部分雕刻都已經(jīng)模糊不清,卻簡單奇異,令人過目不忘,觸目驚心。那是一幕詭異無比的場面——洞xue深處的水面上,一群頭插羽毛的土人乘坐在小舟之上,手中都拿著長長的竿子。小舟中都捆綁著很多大蟾蜍,那些大蟾蜍張著大嘴,表情顯得十分驚恐,似乎是恐懼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數(shù)名頭插羽毛的土人,在一位頭戴牛角盔的首領(lǐng)指揮下,同時用長竿吊起一只大蟾蜍,把它舉到半空,伸向化石森林石壁上的一個洞中。下一幅石刻上,洞中冒出滾滾黑氣,后邊另有一艘木船,擺放著幾只變小了的蟾蜍,顯出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大蛤蟆原本圓滾滾的身體變得干癟,顯得毫無生氣,悲涼而又可怖。 簡單的筆觸和刻畫,卻充分體現(xiàn)了生死之間的落差,在葫蘆洞中祭拜山神的秘密幾乎就要和盤托出——這里的山神雖然需要獻(xiàn)祭,卻不食rou身凡胎,從那處處詭異的石刻上來看,這位“山神”似乎是以祭品的“魂魄”為食的。 時隔千年,大部分壁畫已經(jīng)無法辨認(rèn),而且順序顛三倒四,令人不明所以。陳玉樓見石刻上有一個身材高大的黑面神靈,大耳高鼻,臉上生有粗毛,口中銜著一枚骷髏頭,瞬間想起了山神廟中的黑面山神。 “哎,這黑臉兒像不像在入口處山神廟里供奉的神像?只少了兩個跟班的夜叉惡鬼。原來這葫蘆洞是他的地盤,不知道這孫子是什么來路?” 山神廟中的黑面山神左右各有一名山鬼服侍,一個捧著只火紅色的石頭葫蘆,另一個抓著一只活蹦亂跳的蟾蜍,初見時,所有人都不以為然,直到此時此刻,一切才算是都應(yīng)驗了——原來遮龍山這位鎮(zhèn)守大山的神靈,住在一個葫蘆形的山洞之中,而當(dāng)?shù)厝藙t在巫師的指引下,捕捉大量的蟾蜍來供養(yǎng)他。 陳玉樓博覽群書,心中溝壑頗深,見此沉吟道:“我記得唐代風(fēng)水宗師袁天罡的《兗天論》中,曾經(jīng)描述過古人向山神獻(xiàn)祭的情形,與此間頗有相似之處。這山洞里的石頭祭臺,很可能不只一座,咱們不妨在附近找找,也許還會有所收獲?!?/br> 鷓鴣哨聞言也點了點頭:“山神廟中的造像飄逸出塵,分明是秦漢時期的風(fēng)格,而這祭臺上的石刻應(yīng)該至少是三四千年前的原始古跡,大約是戰(zhàn)國之前南疆先民留下的遺跡。” 陳玉樓和鷓鴣哨的揣測終于被徹底證實了,遮龍山早在三四千年之前就出現(xiàn)了“山神”的形象,在獻(xiàn)王的時代,這里的山民已經(jīng)用那種邪典般的方式用有毒的紅色蟾蜍來祭拜它很久了,甚至還在葫蘆洞的入口對面依山而建了山神廟以示鄭重。自立為王后,獻(xiàn)王看中了遮龍山這一塊風(fēng)水寶地,將山神廟和葫蘆洞一起改造成了他祭道的起點。祭道中必定有陷阱機(jī)關(guān),獻(xiàn)王擅痋術(shù),昨日他們早就領(lǐng)教過了,自入祭道以來,眾人還沒撞到過痋術(shù)陷阱,這就意味著,現(xiàn)在他們正在一步一步靠近千年前獻(xiàn)王留下的毒計之中。 封門仙舉著磷筒細(xì)細(xì)查看石面上的浮雕,豈料卻在石案的邊緣處發(fā)現(xiàn)了一副十分離奇,讓人毛骨悚然的畫面。 “這兒……怎么還有一位黑面神……”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實在太長了,沒辦法,分成上下兩章了 否則會影響閱讀體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