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葫蘆洞
在深入地表的地下河里,慢慢出現(xiàn)了一具全身素縞的女尸,她逆著水流向竹筏“漂”來,離眾人越來越近。陳玉樓沒有看錯,隨著女尸冰封般的面容逐漸變得清晰,眾人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具無名女尸身上的確圍繞著一圈微藍(lán)的光暈,看顏色倒是和磷筒的光有些相似,同樣都是沒有溫度和溫度的光,看久了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女尸和她身上的冷光仿佛怨氣的化身,讓人不覺恐慌,在那種令人膽寒的麻痹感再一次浮上心頭之前,鷓鴣哨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降魔杵,讓藏銀制成的杵尖陷入他的掌心,試圖用疼痛喚回自己的意識。 “鷓鴣哨……”封門仙眼看鷓鴣哨失神,抓住他的手臂呼喚了一聲,這一聲終于叫醒了鷓鴣哨,他搖了搖同樣木僵僵的陳玉樓,語氣急切:“此物邪穢,可迷人心智,趁早除去!” 陳玉樓大夢方醒,連忙將小神鋒握在手中,后面滇軍的人也回過神來,抬起槍口瞄準(zhǔn)了那具古怪的女尸。豈料在就這一眨眼的功夫,那女尸竟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水面恢復(fù)了黑暗,如同無底深淵,唯有那種令人坐立不安的不詳還籠罩在眾人身邊,鷓鴣哨左思右想,心中不解為何方才似乎只有封門仙沒有受到女尸的影響,又見陳玉樓也面有疑惑,無奈之下只能轉(zhuǎn)身望向楚門羽。 楚門羽了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還沒等鷓鴣哨開口便道:“這女尸身帶陰煞,仙兒自小修煉的是極陰的內(nèi)功,她妨不到仙兒,魁首還是先顧自己吧?!?/br> 神出鬼沒的女尸如同懸在眾人頭頂?shù)睦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女尸其?shí)并沒有“失蹤”,只是到了他們目力不及的地方。暗河水深,如同黑潭,詭異的尸身很可能就在他們腳下,也許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會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陳玉樓方才心緒不寧,仿佛白日夢魘一般,只覺得渾身無力,精神萎靡,又聽身后眾人七嘴八舌,軍心動搖,無奈之下只能強(qiáng)打精神穩(wěn)定大局。 “遮龍山上有雪線,那女子想必是山上的凍尸,雨季冰層融化,尸身順著地下河道到了這里。這水里不知道有什么,她身上可能又什么蟲卵魚卵一類的,眾兄弟不要自亂陣腳。” 陳玉樓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jīng),瞎話編的鷓鴣哨都快信了,然而身后的人群卻逐漸安定了下來。陳玉樓見狀瞥了鷓鴣哨一眼,輕輕地?fù)u了搖頭,一副“不可說不可說”的樣子,鷓鴣哨這才明白,他是真不知道那女尸是怎么回事。 受了那無名女尸的驚嚇,眾人撐筏子的速度都加快不少,不一會就到了谷中的一處關(guān)隘,腳下的水流突然變小了很多,竹筏左右搖擺了片刻便停住不動了。陳玉樓照樣讓人在山壁上挖了幾處槽出來插上火把,借著火光觀察水道的方向,終于在接近水面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半圓形的洞口,直徑不大,僅能容一人通過。 “看來筏子就只能撐到這了,再往前就得泅水了?!?/br> 遮龍山內(nèi)部是一個接一個的地下洞xue,隨著山勢的轉(zhuǎn)折,水位開始逐漸上升,大隊(duì)人馬難以前進(jìn)。自從在瓶山栽了個大跟頭以后,陳玉樓便性情大變,凡事小心謹(jǐn)慎,于是他當(dāng)機(jī)立斷,留下四個熟悉水性的滇軍并兩艘竹筏在隘口接應(yīng),其余四人則乘叁筏原路返回,將水道中的一切報(bào)知段掌宮。 “谷外有段掌宮,我等但有不測,他也好設(shè)法營救?!?/br> 聽了陳玉樓的話,張門治嗤笑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你我門派的高手現(xiàn)在都在這里,我們?nèi)羰钦墼谶@里,外面的散兵游勇何談相救?” 張門治這話,話糙理不糙,他們師兄弟和封門仙叁個可謂是青囊派這一代弟子中的翹楚,段水歧年事已高,此來蟲谷身邊又沒有別的弟子,眼下外面只有個大愚若智的羅老歪,入谷的時候浩浩蕩蕩上千人,其實(shí)最后入獻(xiàn)王墓的還是他們幾個。 陳玉樓上前拍了拍張門治的肩膀,鄭重其事地說道:“張兄放心,我和鷓鴣哨是羅老歪一個頭磕在地上的兄弟,有我們在,羅帥就是把這里炸開,也會掘地叁尺把我們救出去,我陳玉樓敢擔(dān)保!” 在陳玉樓的豪言壯語前,張門治顯得有些窘迫,封門仙思前想后,疑心他是受了方才那具怪異的女尸的影響,想起方才楚門羽的話,她從身上又摘下兩個護(hù)身符——一個金剛杵,一串菩提珠,分別戴在了張門治和丘門星身上。 “方才那死漂古怪得很,不知有什么妖術(shù),能迷人心智,我輩皆是頂天立地的江湖兒女,我?guī)熜置蒙碡?fù)師祖宏愿,此入蟲谷,共患難同生死,不破獻(xiàn)王墓誓不還。” 蟲谷里步步驚心,不怪張門治瞻前顧后,這一群人里,鷓鴣哨是玉樹宮的姑爺,是陳玉樓的拜把子兄弟,又與楚家兄弟早有交情,唯獨(dú)他和丘門星是“外人”??煞忾T仙的話提醒了他,他和封門仙一樣,身上都背負(fù)著師命,云水衣也好,段水歧也罷,都是被前塵往事困住不能脫身的苦命人。他可以不在乎鷓鴣哨的生死,但卻不能不報(bào)段水歧對他的養(yǎng)育之恩,于是他緊了緊身上的包袱,將封門仙給的菩提珠塞進(jìn)領(lǐng)口,道:“非我托大,我自小長在滇境,水性最熟,若各位信得過,便由我去水中打個頭陣?!?/br> 眾人把所有火把都留在了關(guān)隘處,身上綁著磷筒泅水進(jìn)入祭道的深處,最開始水道很狹窄,只能容一人通行,后來又逐漸變寬,整個洞頂呈半圓形。 “嗨,這洞還真是個葫蘆洞嘿,看來我們已經(jīng)過了葫蘆腰了。” 陳玉樓一邊說一邊舉著磷筒觀察周圍的石壁,發(fā)覺這里的山壁和關(guān)隘外大不相同,石壁光滑如冰,甚至反射著磷筒的熒光,舉目望去,整個洞xue呈喇叭形,越往里面越大。如此說來,這洞中有洞的結(jié)構(gòu)倒真的像是個葫蘆,更難得的是,這里沒有人為加工修造的痕跡,渾然天成,頂上有許多的植物根莖垂下,墜在半空,外形怪異的石柱也比方才密集,幾乎處處可見,洞xue中的地形極其復(fù)雜。 鷓鴣哨揩了把臉,覺得胸中憋悶異常,頭頂上那些植物的藤蘿根莖上不斷有水落下,巖洞中仿佛在下雨一般,所有人都被澆了個透徹,好在此處的水并不冰冷。喇叭形的洞xue最適合傳聲,“雨點(diǎn)”落在水面上發(fā)出類似敲木魚的聲音,讓人簡直都要忘了自己身在山腹之中。 “水位變高了?!彼f。 “這里比外面熱。”封門仙補(bǔ)充道。 內(nèi)層的洞xue非但水位比外層高,溫度也比外面要高,整個洞xue悶熱又潮濕,甚至還有蚊蟲在靠近水面的地方盤繞??諝忾_始變得稀薄,加之眾人都泡在水里,胸肺受流水?dāng)D壓,很快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再往前,水面開始變得寬闊,上面漂浮著很多水草浮萍,蚊蟲也越來越多,因眾人身上帶著防水蟲的藥囊,蚊蟲不敢靠近,只能在一臂之遙的地方形成一個“包圍圈”,指甲蓋大小的黑蚊黑壓壓地,揮之不去的“嗡嗡聲”很快開始讓人耳鳴。封門仙一向最受不了這個,可她身上雖然帶著火油,但是洞xue中所有的目所能及的木頭都在水里泡了幾千年了,想要點(diǎn)火驅(qū)蟲無異于癡人說夢。 眾人正被大黑蚊吵得不厭其煩,忽而一陣更大的嗡鳴聲從水道深處傳來,數(shù)萬昆蟲振動翅膀的聲音瞬間壓過了黑蚊的聲音,鷓鴣哨摸出一根磷筒往藤蘿密布的洞頂扔去,光亮中只見無數(shù)巨大的黑色飛蟲在如簾的藤蘿四周來回盤旋,聲勢浩大如黑云過境一般。 封門仙輕手輕腳地游了過去,伸手抓住了一只黑蟲,那東西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蜻蜓,不會攻擊人,也不太會反抗,只是大的離奇,足有半個手掌那么大。原本應(yīng)該是雙眼的部分黯淡無光,在磷筒下只能見到兩個小小的紅點(diǎn)。 “這東西是瞎的,看樣子是蜻蜓,無妨?!?/br> 即便這種瞎蜻蜓與人無害,可耐不住它們的數(shù)量實(shí)在是太大,本來就壓抑的溶洞因?yàn)樗鼈兊拇嬖陲@得更加擁擠和吵鬧了,悶熱的空氣使人躁動,豆大的汗從封門仙的額頭上落下來,她渾身都已經(jīng)濕透了,碎發(fā)黏在額頭上,已經(jīng)分不清那些是汗哪些是水。 “這樣不是辦法,這些蟲子把水面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我等無從辨別方向,這水怕是也不干凈,不宜久留,這樣吧,一鼓作氣,潛過去?!?/br> 陳玉樓的這個法子好倒是好,只是方才那具鬼魅般的女尸可能還在水中,為策萬全,眾人兩兩成對開始下潛。鷓鴣哨一手持短刃,一手拉著封門仙,兩人在黑暗中對望了一瞬,隨后默契的吸氣下潛。 張門治水性極佳,在水中可以睜眼視物,暗河屬于地下水,水中雜質(zhì)很多,水草也很茂盛,但沒有了黑壓壓的蟲子的干擾,他迅速借著磷筒的光找到了水流的方向。隨著水面越來越寬,水也越來越深,他和丘門星不斷揮舞手中的短刀斬?cái)鄵趼返乃?,楚門羽和楚門烈緊隨其后,四人先后浮出了水面。 “那里,”張門治喘著粗氣指著不遠(yuǎn)處說:“水流流到那里,又被打回來,那里有岸?!?/br> 鷓鴣哨和封門仙一路潛泳,眼看離水面僅有一步之遙,豈料此時有什么東西卻絆住了封門仙的右腿。她以為自己是被水草纏住了,于是一把推開鷓鴣哨,一個轉(zhuǎn)身持刀就要去砍,沒成想纏在她腿上的居然是一支紅色的會蠕動的觸手。 “嗚嗚……咕嚕咕嚕……” 封門仙大吃一驚,閉氣不及,嗆了兩口水人就沉了下去。鷓鴣哨有心去救,無奈他閉氣已久,已至極限,只覺得頭重腳輕,心跳如擂鼓,口中一片腥甜,只得先出水換氣。 張門治幾個見鷓鴣哨獨(dú)自出水,頓時驚慌,鷓鴣哨一通倒氣,心里想起那具古怪的女尸,萬萬不愿再耽擱,不顧胸中如刀絞,轉(zhuǎn)身折返就要重新入水。彼時只見水面上翻涌出一連串氣泡,陳玉樓叼著小神鋒涉水而出,懷抱著嗆了水的封門仙。 鷓鴣哨連忙上前接過封門仙,而陳玉樓則將小神鋒從口中抽出,匆匆忙忙地說道:“快上岸!水里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