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陸庸把垃圾差不多全倒了出來,他衣裝革屢地蹲在地上,一條腿屈膝點地,戴著塑料手套,正在將不同種類的垃圾的分門別類。 他板著臉,一臉嚴肅,其實看著不像在撿破爛,像是警局精英在調查兇案線索。 瓶瓶罐罐和廢紙板一類的先裝在一個綠色袋子里,他說:“我平時都會把這種好賣的送給附近一個收破爛的陳爺爺?!?/br> “紙類可以拿去做再生紙,一噸廢紙可以造成800公斤的好紙,還可以用作發(fā)電,制成飼料肥料等等?!?/br> “塑料瓶經過壓縮打碎、清洗烘干、融化提煉之后會變回聚酯纖維,就是常見的滌綸材料,可以拿來做成衣服?!?/br> “就算是餐廚類的濕垃圾,也可以用來漚肥、提油,堆積發(fā)酵后用來沼氣發(fā)電?!?/br> 沈問秋說:“還沒有法規(guī)規(guī)定吧?” 陸庸說:“沒有規(guī)定就亂扔一氣嗎?我管不著別人。我管自己。我就是不覺得他們是混作一團的垃圾?!?/br> 陸庸像是忘了沈問秋要離開的事,他利索地收拾好,他只有一只手的時候都不妨礙干活,現(xiàn)在有了兩只手,更快速了。 沈問秋默默地看著他用那只80萬美金的手不嫌臟地挑揀垃圾,幫不上手,干巴巴地說:“對不起哦。我胡亂把垃圾堆在一起。害你還得重新分?!?/br> “不是垃圾?!标懹狗瘩g,“只是放錯地方了,應該說是放錯地方的資源,找到適合的處理方式,他們都是有用的?!?/br> 明明陸庸沒罵他,沈問秋卻總覺得自己在被兇巴巴地教訓。 沈問秋緊抿嘴唇,不說話。 陸庸終于把垃圾重新分好,又拎了拖把過來,把剛才分垃圾時流出來的臟水拖干凈,他干活又快又有勁兒,沈問秋見他手臂肌rou虬起,只是拖個地而已,他像是在使用什么武器似的,渾身上下的每塊肌rou都像蓄滿力,快炸開。 “呲啦——” 輕微的裂帛聲。 陸庸停下過于粗暴的家務動作,看一眼襯衫,手臂處的縫線接口居然裂開了。 沈問秋:“……” 陸庸:“……” 沈問秋鬼使神差地問:“那這件衣服該怎么辦呢?” 陸庸毫不為難地答:“我會縫衣服,縫一下還能繼續(xù)穿?!?/br> 沈問秋:“你都總裁了,你還穿縫縫補補的衣服嗎?” 陸庸絲毫不以為恥,光明磊落、理所當然地說:“為什么不?縫一下就能穿,反正回收行業(yè)本來就被叫成丐幫,在古代就是丐幫?!?/br> 陸庸在生氣。 沈問秋也慢慢地急火中燒,從他手里把拖把奪過來,說:“我去洗拖把。這么晚了,你快去上班吧,你是老板,你帶頭遲到嗎?” 陸庸不說話,跟在他身后,又回了房間。 沈問秋假裝不在意,心想,他要是不提出挽留,那就是默認允許自己離開。其實他簡直是渾身每個細胞都在關注著身后的陸庸,他才進門兩步,聽見落鎖的聲音。 “咔噠。叮?!?/br> 鎖上了。 陸庸問:“我給你的備用房卡呢?” 沈問秋愣了下,他忘了這茬,轉身,從兜里掏出來房卡,遞給陸庸。 陸庸終于趕他走了。沈問秋想。 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陸庸收了回去,沒再和他說話,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沈問秋看著他緊閉的臥室門,一顆心又飄了起來,他有點怕了。要是陸庸把他關著,他怎么走?從消防樓道爬十幾層樓下去? 陸庸換了件衣服,把破掉的衣服裝在一個袋子里提著,他走到門口時,沈問秋渾若無事地跟悄悄上去。 陸庸像是默許,由著他跟進電梯。 兩人都大袋小袋地拎了滿手垃圾袋。 陸庸按了負一樓,沈問秋按了一樓。 電梯先抵達一樓,沈問秋正要走出去,陸庸用右手抓住他,機械右手,冷冰冰的,讓沈問秋想起手銬的觸感。 沈問秋轉過臉,微微仰起頭,看他,陸庸面無表情,像是這只手在擅自行動,他作為主人并不知情。 沈問秋說:“放開我,大庸,我從一樓去?!?/br> 陸庸沒看他,直視著前方,有條有理地說:“我剛才和公司的人打電話說了。我今天不去公司,我送你回去。我要親眼看看你回去住哪,又準備找什么工作?!?/br> 每個字都浸滿寒氣。 第18章 二手情書18 陸庸怒不可遏。 沈問秋要是有其他人能投靠,至于來找他嗎?又在騙人。 但平時偏偏他他都沒關系,現(xiàn)在居然撒謊也要離開他?為什么?他做錯了什么?他做的還有哪里不好? 好不容易才有機會,結果又失敗了嗎? 陸庸殺氣騰騰地直視著前方,讓一個等在外面本來要進電梯的無辜人士望而卻步。 電梯重新關上,下沉。 陸庸抓著沈問秋的手腕不放,儼然一副他不答應就不撒手的態(tài)度。 沈問秋越是心虛越是要表現(xiàn)得漫不經心,手腕也被陸庸抓得有點疼,大概陸庸用的是沒什么感知的機械手臂,所以拿捏不好尺寸吧,也可能就是故意的:“那耽誤你時間了。” “大庸,你別抓著我了。我又不會跑。” 其實此時此刻,他正在心底瘋狂搜索老家那邊還有誰愿意收留他一下,不必真的收留,只是今天陪他做做樣子就好。 但是一直到停車場,他也沒想出來自己哪里還有這樣的一個朋友。 自打他家破產以后,人人避他如蛇蝎。 “滴滴?!?/br> 車燈閃了閃。 陸庸像看管犯人一樣,把他拉到車門旁,打開,才松開手,示意他坐進去。 沈問秋看看副駕駛座,說:“這么遠的路,你一直開車太累了,要么換我來開吧。” 陸庸只說兩個字:“我開。” 沈問秋閉了閉嘴,嘴唇嚅囁:“……哦?!?/br> 最溫柔的人生氣起來最可怕。沈問秋心下打個寒痙,又想,陸庸怎么氣成這樣?陸庸現(xiàn)在心里一定覺得他是個白眼狼吧。 沈問秋正要上車,又被陸庸抓著衣服后領拎住。沈問秋覺得自己像是被掐住后頸rou的狗狗一樣,停住,問:“怎么了?” 陸庸沉著嗓子,有點兇巴巴地說:“算了,別坐副駕駛,你坐后面去,路那么遠,你要是困了就睡覺!” 沈問秋在后排落座,門開著,陸庸還站在外面,一等他坐下就說:“安全帶系好。” 沈問秋覺得自己像是個才上學的小孩子,沒跟陸庸頂,乖巧聽話地自己系上安全帶,扣緊。 陸庸看著他系緊安全帶,才挪了下腳步,又轉回來,拿過放在后面的小羊頸枕生氣兮兮地塞給他:“給你!” 沈問秋怔愣地抓著頸枕,陸庸“砰”關上門,他被困在車里默默看陸庸繞回車左邊坐上駕駛座。 這款車就是優(yōu)雅紳士的外形下內核引擎數據極其暴力,啟動時悶雷般作響,令人膽戰(zhàn)心驚。 沈問秋不敢吱聲,總覺得下一秒陸庸就會一腳把油門踩到底飚出去。 但是沒有。 陸庸開得冷靜平穩(wěn),所有cao作都精細簡潔,沒有任何問題。 車輛駛出車庫,上了馬路。 沈問秋故意要岔開話題,慢吞吞地問:“說起來,你什么時候考的駕照?考的是普通駕照嗎?” 殘疾人并不能輕易報考駕照,沈問秋差點忘了這回事,就算這是在正常人看來理所當然的權力,其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 陸庸說:“不是,考的是殘疾人駕照。前幾年國家推出殘疾人駕照考核我就去考了。以前不讓考?!?/br> 據說華國有8000多萬殘疾人,占總人口的6%左右。差不多每十六七個人里就有一個殘疾人,聽數據似乎不少,但在生活中給人的感覺卻很少見。 沈問秋從小到大也就只有過陸庸這一個殘疾的同學。 駕駛車輛其實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所以駕照考核參與要求嚴格,不能輕易獲得機會,更別說殘疾人。他想,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所以陸庸開起車來才格外的認真仔細。 以前讀書的時候,他們偶爾一起騎自行車出去玩,也沒覺得有什么妨礙,一只手也能騎車。 當時還有同學為了???,故意放開兩只手騎車,年紀小那會兒就是蠢兮兮的,腦袋里像是沒有珍惜生命的概念,什么作死干什么,還覺得自己特立獨行、洋洋得意。 可陸庸不是,他很不喜歡各種危險行為,假如被他看見,他一定會破壞氣氛地一本正經提出來。即使是在沒有人的馬路,他也會等紅燈,堅決不闖人行橫道線。 語文老師教過一個詞“慎獨克己”,沈問秋與陸庸相處越久,就越認為,這詞就像是為他量身打造。 高一下學期時,有一回,班上有個同學的東西找不到了。 有人說:“該不會是被陸庸當成廢品撿走了吧?他不是整天在撿東西?” 陸庸是會將垃圾桶里可回收的瓶罐和紙張分出來,班上同學以為他是收集好自己帶回去。其實不是。沈問秋知道真相,他們以前見過一個住附近的老太太翻垃圾桶,陸庸每天收拾過以后,會把他整理好的放在后門附近,送給那個老太太。 但這人說的不就是懷疑陸庸偷東西嗎?沈問秋作為陸庸的同桌第一個急了,沒好氣地說:“我一直和陸庸在一起,不要亂說,你現(xiàn)在怎么回事?” 陸庸像是沒聽出言外之意,一板一眼地鄭重說:“什么是可利用的垃圾,什么不是,我還是能分出來的?!?/br> 一下子把所有想看笑話的人都?;厝チ?。幸好他身得高大,等閑別人也欺負不了他。 陸庸就是這樣,正直,正直到讓人為他擔憂的地步。 他就像是一根牢固的鋼柱,即使是萬斤重石,也能毫不動搖地撐起來。 想著想著,沈問秋輕笑了兩聲,笑他自己。 他曾經還整日為陸庸的性格cao心,擔心他走上社會以后怎么辦?都是他杞人憂天。陸庸已經成功長成可靠大人,而他像是沒長大一樣,沒有能力,也沒有未來。 他想,如果換成是陸庸在他的位置上,一定不會墜落到他今日這副無可挽回的田地。 要是,要是他早點回來見陸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