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美人聽到這里，忍不住皺眉?；蕦m里人人都忌諱這個故事，她自然也是忌諱的。

    但是何榮既然提了建章宮，就說明這是個最好的選擇。就因為有忌諱，所以明明占了個好位置，卻空置至今。相比起來，其他宮殿都擠得很，她一個后來的，去了必然會被其他人排擠。

    只是片刻之后，她就咬牙道，“好，就是建章宮！”

    何榮忍不住抬眼看她，如此決斷，倒是讓人不免高看她一眼。

    鶯美人勉強朝他一笑，“身正不怕影斜，莫說沒有鬼嬰，就算有，也害不了我?！?/br>
    “那老奴這就著人去將建章宮的偏殿收拾出來?！焙螛s道。

    鶯美人點點頭，等他走遠(yuǎn)了，才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內(nèi)侍。誰知邁出一步，腿一軟險些摔了。

    她怎么可能不怕鬼嬰？可是她還牢記著桓羿的提點，她越是高調(diào)，越是出風(fēng)頭，越是囂張，皇帝就越是會在意她?？墒撬F(xiàn)在什么都沒有，總不可能此次對上皇后吧？

    所以，還有什么比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建章宮，更能彰顯她的勇氣和張揚的呢？

    第032章 不想不能

    自從千秋節(jié)之后,百靈兒的名字也在宮中掛上了號。

    桓衍這幾日都將她帶在身邊，卻只是聽她唱曲，遲遲沒有冊封,與他素日的行事大為不同。有人心底疑慮，覺得百靈兒這是走錯了路子,但更多人心明眼亮,都知道這恐怕是桓衍看重她。

    果然，初封就是美人。

    對于百靈兒這樣出身的女子來說，不啻于一步登天。

    倒是沒人覺得這有什么不妥。因為這不是主位,而且桓羿后宮的女人們，除了皇后之外，出身普遍都低,很多都是宮女得幸之后晉封的,與百靈兒不過半斤八兩。

    再說桓衍此人，在女色上一向愛好廣泛，也就是剛開始時熱絡(luò)幾分，后面有了別的新人,自然慢慢就淡了。美人的位分,看起來距離一宮主位的嬪只有一步之遙,但實際上可能一輩子都跨不過去。

    既然如此，除了后宮嬪妃酸幾句,心理不平衡之外,余者倒都是看熱鬧的多。

    宮里的消息傳得快——沒辦法，風(fēng)頭幾天一個樣,下頭伺候的人若是不打聽清楚了，很容易犯忌諱。

    都說宮中跟紅頂白、拜高踩低，可對于這些地位卑微的人而言,又哪里有選擇呢？在風(fēng)光的貴人面前不諂媚，說不得就礙了對方的眼。對落魄的貴人施以援手，說不準(zhǔn)又會惹得別的貴人不快。

    時間久了，自然個個都練就了一雙勢利眼。

    無論旁人怎么評價百靈兒，六宮局這邊卻是已經(jīng)在為怎么伺候這位貴人做準(zhǔn)備了。

    因她是從和光殿出去的人，所以馮姑姑又讓人請了甄涼過來，甄涼也就跟著得了消息。

    其實并不太驚訝，百靈兒費盡心思，當(dāng)然不是為了去給桓衍唱曲，就是劍指嬪妃之位?；秆芗热粚λ伺d趣，這些也就是遲早的事。

    只是想起上輩子的鶯妃，再想想自己從前還想把人留在桓羿身邊，不免生出幾分唏噓。

    重生一次，可以改變某些事，但卻也有另一些事，并不以她的意志為轉(zhuǎn)移。這讓甄涼心下更警惕，重生并不是改命良方，她雖然占據(jù)了一些先機(jī)，但終究還是有些事做不到。

    聽馮姑姑問起百靈兒的喜好和禁忌，甄涼不由笑道，“不瞞姑姑說，鶯美人在和光殿時，一直深居簡出，就連替殿下唱曲，也多是隔著一面墻，整個和光殿的人都沒見過她幾次，實在不熟悉。姑姑想問我她的事，卻是問錯人了?！?/br>
    既然百靈兒走上了自己想要的錦繡之路，甄涼當(dāng)然也不會給她掉鏈子。她在和光殿待過，自然不免讓人疑心她跟桓羿的關(guān)系，如今這話經(jīng)了自己嘴里說出來，很快就能傳出去，也算是替她正名了。

    “竟是如此？”馮姑姑果然一臉驚訝。但她也沒有追問，只是道，“不論如何，你總該替我拿個主意?！?/br>
    馮姑姑跟其他人不同。別人還可以敷衍一下百靈兒，燒個熱灶?？神T姑姑已經(jīng)是皇后身邊的紅人了，再去討好她，那是兩邊犯忌諱?？墒遣还懿粏?，也可能會得罪百靈兒。若她只是曇花一現(xiàn)也就罷了，若是在宮中站穩(wěn)了腳跟，恐怕會對尚食局心存芥蒂。

    甄涼正要說話，錢女史掀開簾子進(jìn)來，“甄女史，和光殿的忍冬姑娘在外頭尋你，好像是有事?！?/br>
    甄涼歉意地看了馮姑姑一眼，馮姑姑也催促道，“你先去吧，主子那里的事要緊?！?/br>
    一句話說得甄涼紅了臉，告罪出去了。

    不過片刻，她又轉(zhuǎn)了回來，再次告罪，這才道，“說是有一本書怎么都找不到了，偏殿下急著用，我得先回去了。不過姑姑這事也容易，我看那位不是掐尖要強的，初來乍到，總不至于為難人。份例該如何便如何就是。若是不放心，再挑個伶俐人送到那邊去，有個什么事也能通氣?！?/br>
    馮姑姑見她這時還惦記著替自己解決問題，不免心下熨帖，催促道，“知道了，你趕快回去吧?！庇肿屽X女史替自己送一送。

    錢女史將甄涼送到門口，甄涼便極力勸她回去。忍冬還在門外等她，正好兩人結(jié)伴。

    說話間不免拉扯了幾下，等到甄涼轉(zhuǎn)身離開時，錢女史手中已經(jīng)多了一張小紙條。她用袖子遮著迅速看了一眼，見上面寫的是一個名字，這才掖進(jìn)袖子里，轉(zhuǎn)身進(jìn)去了。

    可巧何榮那邊派來傳話的人正好到了，說是鶯美人要入住建章宮，讓六宮局這邊將屋子清掃一番，再撥幾個人過去伺候。錢女史掂量著自己袖子里的字條，跟著馮姑姑去了司掌宮人名籍和調(diào)派的尚儀局，在翻名冊的時候，不著痕跡地點出了那個名字。

    “寶珠這丫頭我記得，確實是個伶俐的孩子?！闭乒軐m人名籍諸事的葉尚儀見狀，不由笑道，“我原預(yù)備著送到萬坤宮去的，只是她性情不夠穩(wěn)重，怕不合適，就一直耽擱了。如今倒是正好?！?/br>
    馮姑姑一聽就明白了，什么不夠穩(wěn)重，只怕是樣貌太出眾，而人又過分活潑。這樣的年輕女孩，陛下是最喜歡的。放在皇后身邊，若是被陛下看中了，只怕頃刻就是一場麻煩。

    不過放在鶯美人身邊就不必?fù)?dān)心了，若是真被陛下瞧中，恐怕皇后娘娘反而會高興。

    “那就是她了。”

    ……

    回和光殿的路上，甄涼不由問忍冬，“那字條是誰讓你來傳的？”

    忍冬過來，自然不是要找什么書，就是為了將那張寫著寶珠名字的字條傳給她。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交代，所以就連忍冬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把東西送到差事就結(jié)了。

    好在甄涼已經(jīng)知道了鶯美人的事，所以略略一想，就猜到是要把這個人送到她身邊去。

    只是這事也實在太奇怪，叫甄涼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是殿下吩咐的。”忍冬道。

    甄涼更想不明白了。平白無故往百靈兒身邊送一個人，若不是知道桓羿不是那樣的人，她真要以為他是放心不下，怕百靈兒在宮里受苦，所以設(shè)法照顧她了。

    可這事又該怎么解釋呢？

    她一路低頭思量，直到回到和光殿，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但是當(dāng)事人就在這里，既然想不明白，那直接去問便是了。

    桓羿正在等著她，似乎也不意外她問起這個問題，笑著看了她一眼，問，“甄女史是個聰明人，依你看，是為什么呢？”

    甄涼抬眼，對上他明亮的視線，不由微微一怔。她連忙避開，收斂思緒，分析道，“無論如何，在外人看來，鶯美人是從和光殿出去的，天然就是我們這邊的人。殿下想幫她在宮中站穩(wěn)腳跟，想來也有這方面的考量?！?/br>
    雖然對于百靈兒會不會繼續(xù)站在桓羿這邊，她持懷疑態(tài)度。

    桓羿笑著道，“的確如此?！?/br>
    “可是……”甄涼微微皺眉，雖然事已至此，再反對已經(jīng)沒有用，但既然看到了問題所在，也不能視而不見。提醒桓羿，是她的責(zé)任。

    “若甄女史是擔(dān)心鶯美人過河拆橋，那我可以保證，她不會如此?！被隔嗟馈?/br>
    “殿下這樣肯定？”甄涼已經(jīng)意識到，恐怕還有什么情況是她所不知道的?？墒且娀隔噙@樣相信百靈兒，她還是不免有些心情復(fù)雜。

    桓羿對鶯妃有那樣的心思，原本只是她的猜測，現(xiàn)在甄涼知道，情況恐怕比自己想的更復(fù)雜，但是……無論有什么樣的內(nèi)情，百靈兒在桓羿心里，應(yīng)該都是不同的。所以后來她才能得到那樣特殊的優(yōu)待。

    她這一晃神，全都被桓羿看在眼里，驗證了他的猜想。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桓羿的心情自是十分晴朗。他也不再跟甄涼繞彎子，直接道，“甄女史可知道，她是因什么而得寵？”

    對這個問題，甄涼當(dāng)然有自己的想法，但聽桓羿這么問，她便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問，“為什么？”

    “因為，有人爭的東西，總是更有吸引力。”

    甄涼聞言心下震動，“殿下這話是什么意思？”

    “甄女史當(dāng)真不明白？”桓羿反問。

    當(dāng)然不是。他之前就跟甄涼透露過，桓衍似乎對他身邊的人很有興趣，再加上百靈兒的事，甄涼已經(jīng)明白了?；秆芊置魇窃趽寠Z桓羿重視的東西。既然如此，百靈兒是怎么得寵的，自然也一目了然。

    只是……究竟是桓羿看破了桓衍的想法，所以故意演戲引他上鉤，還是……他的確很在意百靈兒，被桓衍窺破，才有后來種種？

    涉及到桓羿的隱私，甄涼盡管很想知道，但還是沒有問。她跳過這個問題，“即便如此，如今她已經(jīng)承寵，但凡有點腦子，也該主動與殿下劃清界限了?！?/br>
    有人爭搶的東西當(dāng)然更有吸引力，但是搶到了的東西，若還與別人有所牽連，就不那么讓人痛快了。

    何況桓衍還是皇帝，哪里容得下這個？

    如果百靈兒明知道桓衍忌憚桓羿，那就更應(yīng)該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向桓衍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桓羿往百靈兒身邊送個人有什么用？她有幾百種辦法處置了這個人。說不定還能借此機(jī)會，向桓衍邀寵。

    “她不是不想，只是不能。”桓羿雙眸緊盯著甄涼，“是我告訴她，陛下很在意我身邊的人，我越是在意，他就越是想要奪走。這么長時間，也不知她在陛下面前編了什么樣的故事，哄得陛下冊封她為美人。這樣的界限，豈是說劃清就能劃清的？”

    “殿下自己告訴她的？！”甄涼不敢相信地反問他。

    第033章 似你似我

    甄涼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亂。

    桓羿所說的,是她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她想過也許桓羿是在演戲，卻怎么也想不到，竟是桓羿主動將百靈兒推到桓衍身邊去的。

    其實冷靜下來,也不是不能理解?；隔嗳缃袷裁炊紱]有，想要尋覓機(jī)會,只能從桓衍那邊下手。在這種情況下,往桓衍身邊送個人，不正是最方便的手段嗎？

    只是甄涼自己囿于上一世的經(jīng)驗，總以為百靈兒在桓羿這里,應(yīng)該有幾分特殊，反而被一葉障目，想不到這上面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甄涼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殿下是什么時候開始籌謀此事的？”甄涼回過神來,表情復(fù)雜地問。

    “從他在這里醯槳倭槎之后?！被隔嗟?，“從前，我一直以為他是個稱職的兄長，所以他的行事從來不多想。如今翻回去細(xì)想,很多地方其實早就有了端倪?！?/br>
    只是從前的他不會往這個方向想,所以也從來沒覺得有什么問題。

    而現(xiàn)在,他終于想通了，桓衍卻完全沒有察覺?！蛟S也不是沒有察覺,只是時移世易,雙方的身份早就顛倒過來了，于現(xiàn)在的桓衍而言,桓羿只是個手下敗將，是他能輕易拿捏的對象，自然不會像從前那樣警惕戒備。

    既然如此,桓羿當(dāng)然也不能辜負(fù)了這個機(jī)會。

    桓羿有心，百靈兒有意，他只是在其中輕輕推了一把，讓百靈兒這條路走得更加順?biāo)於选?/br>
    其實桓羿也給了百靈兒選擇的機(jī)會。她若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必就沒有機(jī)會在后宮占據(jù)一席之地。但是明擺著的捷徑擺在眼前，能忍得住誘惑的人終究很少。百靈兒不缺野心，也豁得出去，抓住了這一次的機(jī)會。

    但是這條路一旦走上去，想要下來，就沒那么容易了。

    在桓衍那里，她身上會始終帶著桓羿的標(biāo)記，無論如何無法撇清的那種。

    桓羿當(dāng)然不是做好人好事，他將百靈兒送到桓衍身邊，就是想要透過她，撬動眼前的局面，為自己制造機(jī)會。所以，百靈兒身邊必須要有他自己的人。

    甄涼想到這里，倏然一驚。

    她抿緊了唇，迅速地看了桓羿一眼，努力想將心頭剛剛浮起的那個念頭壓下去

    桓羿這一番布局，是瞞著她進(jìn)行的，這會兒為什么又突然告訴她了？甄涼雖然自信自己的手段，但是她更清楚，桓羿并不是只能依靠自己，想要把寶珠安排到百靈兒身邊，總有辦法，不一定要經(jīng)過自己的手。

    但他偏偏交給自己來做，為什么？

    甄涼深吸了一口氣，這段時間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順暢了。她因為有著上輩子的記憶，對這些早就習(xí)以為常，自然也不會去深想。可是桓羿呢？

    他對甄涼的身份、對她這種自然的態(tài)度，恐怕已經(jīng)生出了許多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