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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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過門后,孝順公婆,曲意奉承,勤cao家務(wù),粗茶淡飯,不以為苦,深得家人喜愛。她又擅長刺繡,刺得好,賣得快,購買者云集,供不應(yīng)求,借此補(bǔ)貼家用,生活改善。青梅常勸張生上進(jìn),說道:“家務(wù)活由我一手包辦,相公你只管一心讀書,來日考取功名,我也跟著沾光?!?/br> 王進(jìn)士上任那天,青梅前去送行,阿喜見之,哽咽道:“子得好歸宿,我不如你?!鼻嗝返溃骸斑@都是拜小姐所賜,不敢忘懷。切莫再說婢不如主一類話語,奴婢受不起,會(huì)折壽的?!眱扇藶I而別。 王進(jìn)士來到山西,半載后,夫人卒,靈柩停在寺中。又兩年,王進(jìn)士因受賄罷官,罰款萬計(jì),家貧不能自給,隨從逃散。是時(shí),瘟疫大作,王某染病而死。留下一名老仆照料阿喜,未幾,女仆亦死。阿喜孤苦伶仃,鄰居?jì)D女勸她嫁人。阿喜說道:“誰能為我埋葬雙親,便嫁給他。”婦女聞言,對(duì)她又憐又敬,贈(zèng)以斗米而去。半月復(fù)來,說道:“我為娘子極力奔波,事情難辦;貧者無力下葬,富者又嫌棄你家道中落,不愿娶娘子為妻,奈何!尚有一策,但恐娘子不能相從?!?/br> 阿喜問道:“什么計(jì)策?”婦女道:“縣城李郎,欲覓側(cè)室,若見娘子姿容,必然高興,只要娘子點(diǎn)頭答允,厚葬雙親,不在話下。”阿喜大哭道:“我本官家小姐,如今要我給人做妾,實(shí)難從命。”婦女無言對(duì)答,嘆氣而去。阿喜日食一餐,殘喘度日,待價(jià)而沽。半年后,生活愈發(fā)難熬。 一日,婦女至,阿喜哭道:“困頓至此,每欲自盡。猶戀戀而茍活者,因雙親靈柩尚在,我若死去,誰替父母收斂尸骨?想來想去,jiejie昔日言語,未嘗無理,就按你說的辦吧。”婦人大喜,導(dǎo)引李公子前來,男女見面,李公子甚為滿意,大悅,當(dāng)即出錢料理后事,帶阿喜回家,拜見正室。大老婆為人兇悍嫉妒,乍見阿喜,暴怒如狂,亂棒逐出,不許她入門。 阿喜披發(fā)涕零,進(jìn)退無依。有老尼過,邀與同居。女喜,從之。至庵中,懇求剃度,老尼不肯,說道:“我觀娘子,非久臥風(fēng)塵之人。庵中陶器糧食,一一儲(chǔ)備,雖是粗米雜糧,但足以養(yǎng)活自己。且在此處安歇,時(shí)機(jī)一到,去留自便?!?/br> 住下沒多久,市中無賴見阿喜貌美,經(jīng)常敲門sao擾,老尼不能制止。阿喜號(hào)泣欲死,老尼告到官府,官吏下令:嚴(yán)禁男子打攪出家人清修,眾無賴才稍稍收斂惡行。后來有人乘黑在寺壁底下挖洞,幸被老尼發(fā)覺,大聲呼叫,才肯離去。老尼再次告狀,官府抓住首惡,一頓死打,此后漸漸安寧。 一年之后,有貴公子自庵前經(jīng)過,見阿喜容顏,驚為天人,重金賄賂老尼,請(qǐng)她說情,撮合婚事,老尼婉言道:“她本是富貴人家女兒,怎甘心給公子做妾?你先回去,過一陣子再給你回復(fù)?!惫蛹热?,阿喜憤憤求死。夜夢父來,痛心說道:“孩子,以前你要嫁給張生,是我不許,連累你淪落至此,悔之晚矣。聽父親的勸,千萬別尋死,稍等數(shù)日,夙愿尚可實(shí)現(xiàn)?!卑⑾舶蛋刁@奇,天明盥洗,老尼進(jìn)屋相見,說道:“瞧姑娘面容,濁氣盡消,福氣將至,煩惱不足憂,來日富貴,勿忘老身?!?/br> 語未畢,聞叩門聲。阿喜變色道:“必是貴公子家奴到了?!崩夏衢_門查看,果然所料不差。家奴道:“少主命我前來詢問:那件事情辦得怎樣了?”老尼不動(dòng)聲色,說道:“三天后再來,給你準(zhǔn)信?!奔遗溃骸昂冒?,就給你三天。記住了:事若不成,你親自去跟少主交待?!崩夏嶂Z諾答允,將他送走。阿喜大悲,又欲自盡,老尼連忙制止。阿喜道:“三天后貴公子再來,到時(shí)怎么辦?”老尼道:“一切有我,要?dú)⒁獎(jiǎng)?,一力承?dān)?!?/br> 次日午后,暴雨傾盆,忽聞數(shù)人敲門大叫,阿喜以為又生變故,驚怯不知所為。老尼冒雨開門,門外停著一抬軟轎,數(shù)名婢女,捧一麗人出;仆人簇?fù)?,聲勢煊赫。老尼驚問道:“來者何人?”仆人道:“此乃司理大人內(nèi)眷,暫避風(fēng)雨?!崩夏岷鲜卸Y,將麗人引入殿中,移榻請(qǐng)坐。家人女傭奔向禪房,各尋地方休憩,入室遇阿喜,見其容貌艷麗,爭相匯報(bào)夫人。無何,大雨更急,夫人起,請(qǐng)求道:“小女子想去禪舎轉(zhuǎn)轉(zhuǎn),方便嗎?”老尼在前帶路,進(jìn)入房舍,乍見阿喜,又驚又喜,目不稍瞬。阿喜亦顧盼良久。原來夫人正是青梅。 故人見面,各自失聲痛哭,青梅說起別離遭遇:自公公病故,張生守孝期滿,復(fù)出做官,仕途順利,連連升遷,眼下已受封司理職位。張生與母親先行上任,然后遷移家眷,自己此行便是去與相公會(huì)合。阿喜嘆道:“今日相逢,你我二人命運(yùn),可謂天壤之別?!鼻嗝沸Φ溃骸靶姨澞镒拥龃煺郏两駸o偶,此乃上天欲令我姐妹重聚。若非下雨,何以有此邂逅?冥冥中自有天意,鬼神之力難測,人莫能知?!?/br> 說話間取出珠帽錦衣,催促阿喜換裝。阿喜俯首徘徊,意甚猶豫,老尼極力勸說,阿喜紅著臉道:“若與meimei夫妻同居,名不正,言不順?!鼻嗝穭竦溃骸懊治羧赵缫讯ㄏ拢咀釉醺彝沯iejie大德。試想一想,難道張郎是負(fù)義之人?”強(qiáng)令改裝,一行人辭別老尼而去。 至家,母子皆喜。阿喜拜見老夫人,說道:“今無顏見母?!崩咸φZ安慰。隨即商量擇選吉日,替阿喜完婚。阿喜道:“庵中但有一線生路,亦不肯尾隨夫人至此。倘念舊好,賜予一間小屋,一只蒲團(tuán),余愿足矣?!鼻嗝沸Χ徽Z。 到了成親那天,青梅手持艷妝而來。阿喜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不一會(huì),鼓樂大作,阿喜愈發(fā)難以主張。青梅率領(lǐng)幾名婢女,強(qiáng)行給她換上婚服,挽扶而出。大廳內(nèi),張生朝服而拜,阿喜無法,只得跟著盈盈對(duì)拜。青梅將二人送入洞房,說道:“虛位以待jiejie久矣?!庇帜恳晱埳?,說道:“今夜得以報(bào)恩,好自為之?!狈瞪碛?。阿喜捉住裙角不放,青梅笑道:“勿留我,洞房一事,我可不能代替?!陛p輕掙脫手指,徑自去了。 婚后,青梅悉心伺候阿喜,從不冒犯。阿喜始終慚愧,難以心安。張母笑道:“不用彼此客氣,你兩位都是夫人,地位一般?!鼻嗝芬恍χ弥允且耘局Y侍奉阿喜,不敢懈怠。 三年后,張生升遷入京,路過尼庵,以五百金替老尼賀壽。老尼不受,張生再三強(qiáng)求,才收下兩百金,起大士祠,建王夫人碑。后來張生官至侍郎,青梅生下二子一女,阿喜生下四子一女,張生上書陳情,圣旨嘉獎(jiǎng),二女俱封夫人。 第一百四十一回 羅剎海市(一) 馬驥,字龍媒,商人之子。容貌俊偉,少而倜儻,喜歌舞。曾學(xué)梨園子弟,以錦帕纏頭,美如少女,因復(fù)有“俊人”外號(hào)。十四歲,中秀才,名動(dòng)一方。 馬父衰老,罷商在家,對(duì)兒子說:“數(shù)卷書,饑不能食,寒不能衣。不如棄文從商,繼承老朽遺志?!瘪R驥為人孝順,自此后改學(xué)買賣,與人出海,被颶風(fēng)卷引,至一都城。百姓皆奇丑,見馬至,以為妖,群奔而走。 馬驥初見眾人容貌,亦大懼,待察覺平民畏懼自己,反過來欺負(fù)大家。遇飲食者,疾奔上前,人人驚逃,留下滿地飯菜,馬驥毫不客氣,樂得享用。久之,入山村,村內(nèi)男女雜居,有的容貌丑陋,有的正常,與常人無異,清一色衣衫襤褸,有如乞丐。馬驥立于樹下,村人不敢上前,但遙遙觀望。時(shí)候一久,發(fā)覺馬驥并非吃人惡魔,才敢與之交往。 彼此交談,當(dāng)?shù)厝搜哉Z雖異,亦能半知半解。馬驥自陳來歷,村人喜,遍告鄰里:馬公子遠(yuǎn)道而來,并非壞人,不用害怕。膽大的聞言過來圍觀,相貌奇丑者匆匆一瞥便即離去,始終不敢近身。馬驥四顧打量周圍人群,口鼻位置,皆與中原百姓一般無二。 眾人獻(xiàn)上酒食,馬驥問道:“大家似乎對(duì)我很害怕,是何緣故?”有人道:“曾聽祖父說起:西去兩萬六千里,有中國,其人民形象詭異,也沒放在心上,如今親眼見到活人,不得不信?!瘪R驥問道:“各位一貧如洗,又是何故?”回答說:“我國所重,不在文章,而在容貌??∶乐耍侔萆锨?;次者,為小官;再次者,亦受貴人寵愛,賞賜金銀,養(yǎng)家糊口,不在話下;似我等百姓,乃容貌最丑之輩,許多人初生時(shí),父母以為不祥,往往棄之山谷。即便僥幸沒扔掉,也不過是為了傳宗接代,始終地位卑下?!瘪R驥問:“此名何國?”回答說:“大羅剎國,首都在北邊三十里?!?/br> 馬驥道:“可以帶我去首都轉(zhuǎn)轉(zhuǎn)嗎?”回答說:“行,明天動(dòng)身?!贝稳涨宄?,一行人前往首都,天明抵達(dá)。都城以黑石為墻,色如墨。樓閣高約百尺,屋頂少瓦,以紅石覆蓋,鮮艷刺眼,有如朱砂。時(shí)當(dāng)退朝,宮中抬出一頂豪華大轎,村人手指軟轎,說道:“此相國也?!币曋?,轎內(nèi)主人雙耳背生,鼻三孔,睫毛遮眼,長如珠簾。又?jǐn)?shù)騎出,村人介紹說:“此大夫也?!瘪R驥睜眼打量,當(dāng)官者個(gè)個(gè)面目猙獰,大官面目丑陋不堪,小官稍微俊俏。 無何,馬驥歸去,街道人群遠(yuǎn)遠(yuǎn)瞧見,爭相奔走,跌倒在地者不計(jì)其數(shù),如逢怪物。村人百般解釋,人群始才鎮(zhèn)定?;氐酱迩f,消息火速傳播,國中百姓不論大小,皆知馬驥乃外邦異人,于是縉紳大夫,爭著與之見面,請(qǐng)村人代為邀請(qǐng)。馬驥每至一家,均見大門緊閉,丈夫女子竊竊私語,自門縫中窺視,整整一日,沒有一家膽敢開門接見自己。 村人道:“此間有一位執(zhí)戟郎,曾替先王出使異國,閱人無數(shù),或許不會(huì)畏懼公子。”馬驥登門拜訪,執(zhí)戟郎大喜,待為上賓。觀其容貌,如八九十歲人,雙目突出,胡須卷曲,有如刺猬。說道:“老夫年少時(shí),奉先皇令出使列國,去過很多地方,唯獨(dú)沒到過中華。如今一百二十余歲,竟然讓我目睹上國人物,須將此事上奏天子。但老臣?xì)w隱多年,十余年不曾上朝,明日早上,便為公子破一次例。”當(dāng)下整治酒肴,款待馬驥。酒過數(shù)巡,十余名少女盈盈而出,輪番歌舞,容貌類似夜叉,皆以白錦纏頭,紅裙拖地??谥幸酪姥窖?,歌聲特異,也不知唱些什么。主人頗為滿意,問道:“中國也有此類音樂嗎?”馬驥道:“有?!敝魅说溃骸罢?qǐng)公子唱一首聽聽?!瘪R驥點(diǎn)點(diǎn)頭,以指擊桌,自唱一曲,主人喜道:“異哉!聲如鳳鳴龍嘯,大開眼界?!?/br> 次日,主人上朝,將馬驥薦給國王?;实坌廊幌轮颊僖?,內(nèi)有二三名大臣,說道:“馬驥容貌丑陋,恐驚圣體,還是不見為妙。”皇帝聞言,遂打消念頭。執(zhí)戟郎失望而歸,告知馬驥實(shí)情,為之扼腕。 居住日久,與主人飲而醉,把劍起舞,以煤涂面作張飛。主人以為美,說道:“馬公子,你眼下容貌,十分俊俏。若化妝成張飛拜見宰相,必受重用。高官厚祿,彈指之間?!瘪R驥道:“私下玩玩倒沒什么,怎能易容博取富貴?”主人再三強(qiáng)求,馬驥無奈答允。 不久后主人設(shè)宴,邀請(qǐng)當(dāng)權(quán)者聚飲,命馬驥易容等待。未幾,客至,主人呼喚馬驥出來見客,客人訝然道:“怪哉。馬公子何以前丑今美?”遂與共飲,言談甚歡。馬驥婆娑作歌,唱了一首“弋陽曲”,滿堂喝彩,無不傾倒。次日,官員們紛紛上奏朝廷,推薦馬驥,國王大喜,當(dāng)即召見,問起治國安邦之道,馬驥娓娓而談,大受贊嘆。國王賜宴宮廷,酒酣耳熱之際,皇帝說道:“愛卿擅長音樂,能否讓寡人欣賞欣賞?”馬驥離席起舞,白錦纏頭,作靡靡之音,國王大悅,當(dāng)即授予他士大夫頭銜。時(shí)常與之宴飲,恩寵有加。時(shí)間一長,眾官僚均知馬驥面目造假,凡他所到之處,則低聲耳語,說長論短,有意孤立。 馬驥惶惑不安,上書乞求辭職,國王不許,只給他三個(gè)月假期調(diào)養(yǎng)。馬驥滿載珠寶,回到山村,村民跪地迎接,將金銀財(cái)物分給昔日故交,眾朋友歡聲雷動(dòng)。村人說道:“吾輩受大夫恩賜,明日赴海市,當(dāng)求珍玩,以報(bào)恩德。”馬驥問:“海市何地?”村人說:“海中市,四海鮫人交易珠寶之所。四方十二國,均來貿(mào)易。市集間多有神仙出沒,云霞遮天,波濤大作,公子貴人之軀,應(yīng)當(dāng)自重,不必以身犯險(xiǎn)。只須出具金銀,我等代為購買奇珍。海市為期不遠(yuǎn),很快即將開始。”馬驥問道:“何以知之?”村人道:“水面若見朱鳥往來,七日后便是海市?!瘪R驥道:“帶我去瞧瞧熱鬧,成嗎?”村人道:“波濤洶涌,公子不必冒險(xiǎn)?!瘪R驥笑道:“我本滄海客,何懼波濤?” 第一百四十二回 羅剎海市(二) 未幾,馬驥與村人裝貨上船,出海貿(mào)易。船容數(shù)十人,平底高欄,十人搖櫓,激水如箭。歷時(shí)三天,遙見云水蕩漾之中,樓閣層疊,城下帆船云集,多如螞蟻。少間,抵達(dá)城下,馬驥凝目細(xì)瞧,墻上青磚巨大,每一塊均長七尺。城樓高入云霄,棄舟上岸,市集上商品陳列,奇珍異寶,光彩奪目,世間罕有。 一少年乘駿馬而來,市人盡皆避讓,村人介紹說“此乃東洋三世子?!笔雷哟┧蠼值溃恳曬R驥,說道:“此人相貌不凡,絕非異邦蠻夷。”語未畢,即有仆人上前詢問籍貫,馬驥一一說了,世子喜道:“公子駕臨此處,緣分不淺。”于是授予坐騎,請(qǐng)他同行。兩人并肩而馳,出西城門直至島岸,坐騎跳躍入水,馬驥大駭失聲,忽見海水中分,左右波浪屹立不倒,有如墻壁。俄爾至一宮殿,玳瑁為梁,鱗片作瓦,四壁晶瑩,光可鑒影。 下馬進(jìn)入大廳,抬頭仰視,只見龍君高高在上,世子啟奏道:“臣游鬧市,得中華賢士,引見大王?!瘪R驥上前跪拜,龍君說道:“先生文學(xué)之士,才華不下屈原,宋玉。勞煩動(dòng)筆作一首‘海市賦’,不吝賜教。”馬驥欣然領(lǐng)命,龍王授以水晶硯臺(tái),龍毫之筆,白紙似雪,墨氣如蘭。馬驥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下千言,獻(xiàn)于殿上,龍君擊節(jié)贊賞“先生雄才,水國上下盡皆沾光。”遂聚集龍族,擺宴彩霞宮。酒過數(shù)巡,龍君執(zhí)杯說道:“寡人有一愛女,單身未嫁,便賜給先生為妻,意下如何?” 馬驥離席謝恩,諾諾答允。龍君目顧左右,低聲吩咐幾句,無何,數(shù)名宮女簇?fù)硪幻啥?,環(huán)佩叮咚,鼓樂大作。兩人拜完天地,馬驥偷偷打量女郎,艷麗如仙。未幾,女郎離去,酒宴完畢,兩名丫鬟手挑畫燈,將馬驥送入洞房,女郎濃妝等候,珊瑚之床,八寶裝飾,帳外流蘇,綴以明珠,大如米斗,床上錦繡被褥,熏香四傳。 次日天明,夫妻早起,丫鬟婢女爭相伺候,馬驥上朝拜謝,龍君封他作駙馬都尉,一面將《海市賦》傳送四海,四海龍王各自派遣使者前來祝賀,趁機(jī)邀請(qǐng)駙馬赴會(huì)宴飲。馬驥身著錦繡,駕青龍車,呼喝而出。隨從武士數(shù)十人,鐵騎彎弓,白旗飄揚(yáng);馬上彈琴,車中奏玉,威風(fēng)凜凜。三日內(nèi)足跡踏遍四海,“龍媒”之名,天下知聞。 宮中有玉樹一株,一人合抱粗,樹干似白色琉璃,晶瑩透徹。中間一顆樹心,淡黃色,手臂粗細(xì)。樹葉翡翠如玉,厚如銅錢,濃蔭細(xì)碎。馬驥常與女郎于樹下吟詩,花開滿樹,形狀與梔子花類似。每一片花瓣飄落,鏗然作響。撿起來審視,花瓣光明可愛,似乎由瑪瑙雕刻而成。 樹梢常有異鳥鳴叫,金碧色羽毛,尾比身長。聲音悲涼,動(dòng)人肺腑。馬驥每次聽到鳥叫,不由自主思念故鄉(xiāng)。因而對(duì)女郎說:“出來三年,遠(yuǎn)離父母,每每念及于此,涕淚交加,你肯與我一同回歸嗎?”龍女道:“仙凡路隔,不能相依。妾亦不忍以魚水之愛,奪膝下之歡。返鄉(xiāng)一事,容我慢慢想辦法?!瘪R驥聞言,不自禁哭泣。龍女嘆氣道:“夫妻之情,父子之愛,難以兩全?!?/br> 次日,馬驥自外歸來,龍君說道:“都尉思念故土,明早送你回家,如何?”馬驥致謝道:“微臣漂泊在外,蒙陛下寵愛,報(bào)恩之心,永不敢忘。探親過后,再來相聚?!?/br> 黃昏,龍女置酒話別,馬驥訂下后會(huì)之期。龍女道:“情緣已盡?!瘪R驥大悲。龍女道:“歸養(yǎng)雙親,可見公子乃至孝之人。人生聚散,百年不過朝夕,何必效兒女之態(tài),哀哀哭泣?此后妾為君守貞,君為妾守義,兩地同心,即是伉儷,何必早晚相守,才算白頭偕老?若背盟約,婚姻不吉。倘若無人cao持家務(wù),許你納妾。臨別之時(shí),更有一事相囑:自嫁公子,似有身孕,請(qǐng)君命名。”馬驥道:“若生女,取名龍宮,若生男,取名福海。”龍女乞求信物為憑,馬驥在羅剎國曾得赤玉蓮花一對(duì),取出相贈(zèng)。 龍女道:“三年后四月初八,君當(dāng)泛舟南島,還君骨rou?!闭f話間以魚皮制袋,填滿珠寶,授予相公,說道:“好好珍藏,爾后吃穿不愁。”天微明,龍王設(shè)帳餞行,饋贈(zèng)豐厚。馬驥拜別出宮,龍女乘白羊車,送至海邊。馬驥上岸下馬,龍女叮嚀珍重,駕車返回,頃刻間海水復(fù)合,不見蹤影。馬驥乃歸。 馬驥至家,家人無不詫異,多年不歸,妻子已改嫁,所幸父母健在,身體無恙。這才領(lǐng)悟龍女“守義”之言,蓋未卜先知也。馬父欲替兒子再婚,馬驥不許,謹(jǐn)記龍女囑托,納婢為妾。轉(zhuǎn)眼三年過去,馬驥泛舟島中,見兩兒坐浮水面,拍水嬉戲,不動(dòng)亦不沉。近前接引,一兒啞然失笑,捉住自己手臂,躍入懷中。另一名小孩大聲啼哭,似在嗔怪:為什么偏心,只抱他,不抱我?馬驥微微一笑,忙將她抱住。細(xì)細(xì)審視,一男一女,容貌婉秀,額上錦帽綴玉,正是那對(duì)赤玉蓮花。 小孩背上一副錦囊,拆開閱讀,內(nèi)有書信一封,內(nèi)容云:公婆無恙否?忽忽三年,紅塵永隔,盈盈一水,青鳥難通。日夜思君,翹首待歸,茫茫大海,徒增幽恨。顧念奔月嫦娥,空守桂府;投梭織女,獨(dú)居銀河。我何人哉,偏能長相廝守?言念及此,則破涕為笑。別后兩月,竟得孿生。啁啾懷抱,能辨笑語;摸棗抓梨,無母可活。敬以還君。所贈(zèng)赤玉蓮花,飾帽為憑。膝頭抱兒時(shí),猶妾在左右也。聞君信守盟約,心懷快慰。妾此生不二,至死靡它。柜中珍物,不藏蘭膏;鏡里新妝,久辭粉黛。君似征人,妾作蕩婦,雖天涯相隔,此情不渝。然公婆雖抱孫兒,未見新婦,于情于理,亦屬缺陷。歲后婆婆安葬,當(dāng)親臨墓xue,以盡孝道。自此以后,若“龍宮”無恙,或有相見之期;“福?!遍L生,仍可互來互往。伏惟珍重,欲言不盡。(啁啾,鳥叫聲,此處指孩子撒嬌。) 馬驥反復(fù)讀信,淚流不止。兩兒抱頸,說道:“回去吧?!瘪R驥愈發(fā)悲傷,手撫嬰孩,問道:“兒知家在何處?”兩兒不答,只是哭啼。馬驥遙望海水,四顧茫茫,漫無邊際,霧朦朧人飄渺,煙波路窮。抱兒掉船,悵然而返。 回家后,馬驥心知母親壽命不長,預(yù)先置辦后事,買棺造墳,于墓前種植百棵松樹。一年后,老太太果然病逝,出殯那天,龍女素服而至,臨xue哭吊。眾人方驚異間,忽而風(fēng)雷激吼,急雨磅礴,龍女轉(zhuǎn)瞬間不知所蹤。墓前松樹因是新栽,枯死大半,大雨過后,開枝發(fā)芽,盡皆復(fù)活。 福海長大后,思念生母,自投入海,數(shù)日始?xì)w。龍宮因是女子,不得前往,時(shí)常掩門哭泣。一日午睡,龍女急入,安慰女兒,說道:“孩兒自有長大成家之日,何必啼哭?”賜予八尺珊瑚樹一株,龍腦香一帖,明珠百顆,八寶嵌金盒一對(duì),為女作嫁妝。馬驥聞?dòng)嵢胛?,夫妻相見,?zhí)手啜泣。俄頃,疾雷破屋,龍女已然遁去。 第一百四十三回 田七郎 武承修,遼陽人。喜交游,朋友皆名士。 夜夢一人前來,說道:“子交游遍天下,皆損友耳。惟一人可共患難,反而不識(shí),何故?”問:“何人?”曰:“田七郎。”俄爾夢醒,暗自驚異。次日清晨,請(qǐng)教朋友:“誰是田七郎?”有人道:“東村獵戶?!蔽涑行迒柮髀窂?,上門拜訪,以馬鞭敲門,未幾,一人出,年二十余,虎目蜂腰,頭戴臟帽,身穿紅衣,下著犢鼻短褲,打滿補(bǔ)丁。那人拱手行禮,問道:“公子自何而來?”武承修自報(bào)姓名,說道:“旅途生病,乞借居室一用,稍作休憩,可以嗎?”那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武承修道:“順便問一句,誰是田七郎?”那人道:“我便是,進(jìn)屋吧。” 院內(nèi)數(shù)間破屋,進(jìn)入一間小室,虎狼之皮,懸掛墻壁,地面更無桌椅。七郎鋪皮于地,請(qǐng)客入座,武承修與之交談,言辭質(zhì)樸,大悅。贈(zèng)予黃金,以為生計(jì),七郎不受。再三堅(jiān)持,七郎持金入內(nèi),告知母親,請(qǐng)她定奪。俄爾,老太太出,厲聲道:“老身止此一兒,無意讓他侍奉貴客,公子請(qǐng)回吧。”武承修聞言,慚愧而退。歸途輾轉(zhuǎn),不解其意。適有仆人于舎后偶聞母言,遂將緣由如實(shí)稟告。 當(dāng)初,七郎持金告母,母親說道:“我方才目睹公子,臉有晦氣,必遭奇禍。受人賞識(shí)分人憂,受人恩惠急人難。富人報(bào)之以財(cái),窮人報(bào)之以義。無故而得重金,不祥。受之,須以死相報(bào),不如不受?!?/br> 武承修聞言,深嘆老太太賢能,愈發(fā)傾慕七郎。翌日,設(shè)宴邀請(qǐng),七郎推辭不來。武承修親自登門,坐而索飲。七郎以美酒鹿rou款待,禮數(shù)周到。次日,武承修再次相邀,七郎乃至。贈(zèng)以黃金,不受。武承修借口購買虎皮,說道:“這是定金?!逼呃刹趴鲜障隆;厝ズ笄妩c(diǎn)虎皮,皮少錢多,尋思“獸皮不夠,須進(jìn)山獵取?!?/br> 入山三日,一無所獲。又趕上妻子生病,守護(hù)熬藥,無暇打獵。十來天后,妻子病卒,七郎料理喪事,定金漸漸花光。武承修親臨吊唁,禮儀豐厚。妻子入土后,七郎一心歸還人情,重cao舊業(yè),帶弓入林,仍是空手而歸。武承修勸道:“虎皮一事不急,慢慢來。若有空,可至寒舍一敘。”七郎以負(fù)債為憾,不肯答允。武承修問道:“賢弟家中尚有多少虎皮?”七郎檢視庫存,皮革遭蟲噬咬,虎毛盡皆脫落,懊惱不迭。武承修安慰道:“無.毛更好,我原本喜歡沒毛皮革。”將虎皮卷起,提在手心,自顧離去。 七郎心想:“貨次價(jià)高,便宜全讓自己占了,這算怎么一回事?”好生過意不去,遂裹糧入山,歷時(shí)數(shù)夜,捕獲一頭猛虎,整只送給武某。武承修大喜,預(yù)備菜肴,請(qǐng)他留宿,說道:“且寬住三天,再放你回家?!逼呃蓤?zhí)意告辭,態(tài)度堅(jiān)決。武承修急了,將門窗鎖死,七郎不得外出,無奈留下。 席間,眾賓客見七郎穿著簡陋,竊竊私語,都道:“武公子交友不慎?!蔽涑行薏灰詾橐猓翊呃?,為其更換新衣,七郎拒絕不納。夜晚入睡,武承修偷偷替他換上,不得已而納之。數(shù)日后,七郎離去,其子奉奶奶命,上門歸還新衣,順便索要父親舊袍。武承修笑道:“回去告訴老太太:舊袍已拆作鞋襯?!弊源撕?,七郎經(jīng)常獵兔捕鹿,贈(zèng)予武某,若請(qǐng)他赴宴,則一口回絕。 一日,武承修造訪七郎,適值出獵未返,老太太出,倚門說道:“勿再招引吾兒,不懷好意?!蔽涑行蘼勓?,慚愧而退。半年后,家人忽報(bào):“七郎為爭獵豹,毆死人命,被官府捉去。”武承修大驚,疾馳探望,七郎已收押監(jiān)獄。兩人見面,默默無言,良久,七郎說道:“往后請(qǐng)公子代我照看老母?!蔽涑行迲K然而出,急以重金賄賂縣令,又以百金賄賂原告,這才平息事端,過月余,七郎無罪釋放。 老太太慨然訓(xùn)子:“爾之發(fā)膚,受之武公子,非老身所能愛惜。只希望公子終老百年,無災(zāi)無患,即我兒之福?!逼呃捎祥T致謝,老太太道:“去則去矣,但無須道謝。小恩可謝,大恩不可謝?!逼呃梢娢?,武承修溫言慰藉,七郎唯唯應(yīng)答,家人怪其無禮。武承修卻愛他性情誠篤,愈加禮遇。 自此后,七郎常留武府,凡有饋贈(zèng),坦然接受,不再推辭,亦不言謝。會(huì)逢武承修壽誕,賓客煩多,舎無空房,武承修與七郎棲息斗室,三名仆人鋪草床下,五人同屋。(斗室,小房子。) 二更將盡,諸仆皆睡去,兩人猶自交談,七郎佩刀掛壁間,忽爾利刃出鞘寸許,錚錚作響,光芒閃爍如電。武某驚起,七郎亦起,問道:“床下所臥何人?”武承修道:“皆府中奴仆?!逼呃傻溃骸按酥斜赜袗喝?。”武承修道:“何以斷定?”七郎道:“此刀購自異國,殺人不沾血。至今已有三世,斬頭數(shù)以千計(jì),鋒利無匹。若見惡人,刀必鳴顫,欲飲血耳。公子宜親君子,遠(yuǎn)小人,或能免災(zāi)?!蔽涑行撄c(diǎn)頭同意。 七郎悶悶不樂,輾轉(zhuǎn)床席。武承修道:“福禍命中注定,何必庸人自擾?”七郎道:“我自己毫無畏懼,只是老母在堂,放心不下?!蔽涑行薜溃骸昂我灾链耍俊逼呃傻溃骸暗笩o事?!痹瓉泶蚕氯?,一為林兒,跟隨主人日久,頗受寵愛;一為童仆,常受武某差遣;一人姓李,性格執(zhí)拗,每因小事與主人爭執(zhí),最不受待見。武承修暗中懷疑:惡人必是李某。次日天明,善言將他打發(fā),命其離去。 武承修長子名武紳,娶妻王氏。一日,武承修外出,留林兒看家。齋中菊花盛開,王氏心想:“公公不在家,庭院無人,不如去采花?!豹?dú)自來到書齋外,林兒突然跳出,上前調(diào)戲,王氏轉(zhuǎn)身欲走,林兒強(qiáng)捉入室,正要非禮,王氏大喊大叫,武紳前來營救,林兒倉皇逃脫。武承修回家后聽說此事,怒不可遏,四處尋找林兒,竟然不知所蹤。過二三日,武某始才聞?dòng)崳毫謨阂淹渡碛犯 ?/br> 御史在京為官,家務(wù)皆委托弟弟料理。武承修以同鄉(xiāng)身份,致書索要林兒,弟弟置之不理。武承修愈發(fā)恚怒,一紙?jiān)V狀告到官府,逮捕公文雖已下發(fā),眾衙役拒不執(zhí)行,縣令亦不過問。 武承修正自憤怒,七郎忽至。武承修嘆氣道:“賢弟之言,今已應(yīng)驗(yàn)。”七郎聞聽事情原委,慘然變色,一言不發(fā),徑自去了。武承修密令仆人搜尋林兒,林兒夜歸,為仆人擒拿,抓去面見武某。武承修用刑拷打,林兒態(tài)度傲慢,言語間百般辱罵。武某之叔武恒,見狀勸道:“不如將首惡送交官府,依法處置,以免暴怒惹禍?!?/br> 武承修點(diǎn)頭答允,將林兒押赴公堂,御史早已送來信函,命縣令手下留情。因此緣故,林兒無罪釋放,愈發(fā)得意,于人群中大聲宣揚(yáng),誣賴王氏與己有染。武承修無可奈何,憤恨欲死,一氣之下,跑到御史門前,俯仰叫罵,鄰居好說歹說,才將他勸走。 過了一夜,家人忽然來報(bào):“林兒被人切割成塊,棄尸荒野?!蔽涑行摅@喜交加,但沒高興多久,叔侄倆即被御史之弟狀告,押解至官府受審。 縣令不容置辯,欲施刑罰,武承修叫道:“殺人莫須有!至于辱罵官紳,皆我一人所為,與叔叔無關(guān)。”縣令充耳不聞。武承修目眥欲裂,欲上前理論,眾衙役一擁而上,將他按壓在地??h令手腕一揮,說道:“用刑。”眾官差亂棒齊下,武恒年老體弱,只七八棍,便一命嗚呼。 縣令見打死了人,不再追究,下令退堂。武承修一邊哭泣,一邊斥罵,縣令置若罔聞,揚(yáng)長而去。武承修將叔叔尸體抬回,憤怒交加,無計(jì)可施。欲尋七郎謀劃,而七郎渺渺無蹤,更不前來吊唁。心想:我待七郎不薄,何以形同陌路?難道殺林兒之人,便是他?果真如此,為什么不與我商量?于是遣人前去探訊,至七郎家,則門戶緊閉,一家人不知所往。 一日,御史之弟方在縣衙,與縣令談笑。一樵夫忽然闖入,手握柴刀,上前廝殺。御史之弟舉手擋格,刀落斷腕,又一刀,梟首斃命。縣令大驚,四面竄逃,口中呼救。樵夫張皇四顧,眾衙役聞?dòng)?,舞槍弄棒,紛紛合圍。樵夫自知寡不敵眾,自刎而死。眾人上前辨認(rèn),原來他就是田七郎。縣令驚魂初定,出來驗(yàn)尸,見七郎僵臥血泊中,手里仍然握著那把柴刀??h令蹲下身子審視,尸體忽然躍起,一刀砍斷自己頭顱,隨即跌倒在地。 官府下令逮捕七郎母子,祖孫二人早已逃之夭夭。武承修聽說七郎死去,痛哭哀啼。仇人們都說是他指使七郎,行兇殺人。武承修變賣家產(chǎn),左右疏通,最終得以幸免。七郎棄尸原野,前后三十余日,飛禽走獸環(huán)伺在側(cè),守衛(wèi)遺體。武承修取尸厚葬。七郎之子流落登州,改姓為佟,投身行伍,積累軍功,升至同知將軍。返回遼陽時(shí),武承修年已八十,指示七郎墳?zāi)?,兩人同去祭奠?/br> 第一百四十四回 公孫九娘 于七一案,連坐被誅者,棲霞、萊陽兩縣最多。一日俘虜百人,盡殺于演武場中。碧血滿地,白骨縱橫。官吏慈悲,捐獻(xiàn)棺木,店內(nèi)存貨,購買一空。被殺死者,多葬南郊。 甲寅年間,萊陽書生至濟(jì)南,其親友二三人,亦遭誅殺。自購香紙,于墳?zāi)归g祭奠亡靈,距墳?zāi)共贿h(yuǎn),有寺院一座,書生住宿其中。 次日,書生進(jìn)城辦事,日暮未歸,忽一少年,登門拜訪。見書生不在,脫帽上床,穿鞋仰臥。仆人問其是誰,少年閉目不答。既而書生歸來,夜色朦朧,不辨人影,自去床下詢問。少年瞠目道:“久候主人多時(shí),絮絮逼問,我難道是盜賊?”書生笑道:“主人在此。”少年急起戴帽,作揖行禮,正襟端坐,兩人互道寒暄。聽少年口音,似曾相識(shí),急忙掌燈凝視,卻是同縣朱生,亦死于于七之難。 書生大駭,轉(zhuǎn)身欲逃,朱生強(qiáng)行拽住,說道:“我與公子文字論交,何必如此薄情?我雖為鬼,故人之情,念念不忘。縱有冒犯,請(qǐng)勿猜疑?!睍俗瑔柶鋪硪?,朱生道:“令外甥女獨(dú)居無偶,吾欲娶之,屢次說媒,皆遭拒絕。請(qǐng)公子代為勸說,婚姻若成,不忘大德?!?/br> 當(dāng)初,外甥女年幼喪母,寄居在書生家,十五歲始才返鄉(xiāng)。于七之亂時(shí),被俘至濟(jì)南,父親遇害被殺,痛哭而死。 書生聞言說道:“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她自有父親,何必求我?”朱生道:“父親之靈柩,為侄兒遷走,不在此處?!睍鷨枴八^去都依靠誰?”朱生道:“與鄰居老太太同居?!睍迪耄骸叭斯碛袆e,何能做媒?”朱生道:“事不宜遲,勞您大駕,跟我走一趟?!睍鷨枺骸叭ツ模俊敝焐溃骸皠e問許多。”握住他手,往外便行。 北行里許,有大村落,約數(shù)十百家,至一宅第。朱生叩門,一老太太出,問道:“干什么的?”朱生道:“快去稟告娘子:她舅舅來了。”老太太轉(zhuǎn)身離去,須臾返回,邀請(qǐng)客人入屋。目視朱生,說道:“居室簡陋狹隘,請(qǐng)公子門外稍候?!敝焐c(diǎn)頭答允,對(duì)書生說:“你跟她進(jìn)去,別忘了此行目的?!?/br> 書生隨之而入,見半畝荒庭,兩間小屋,外甥女門外迎接,親人見面,各自啜泣。室中燈火熒然,少女容貌秀潔,一如往昔。凝眸含淚,問道:“家人都安康嗎?”書生道:“都無恙,只是你舅母去世了?!鄙倥煅实溃骸昂耗晟贂r(shí),多蒙舅母撫育,未曾報(bào)恩,不想她魂歸九泉,殊為恨恨。去年伯伯家大哥遷走父親遺骸,留我一人在此,不以為念。數(shù)百里外,伶仃如秋燕。幸虧舅舅體貼,贈(zèng)以金帛,我都收到了?!?/br> 書生替朱生求親,少女低頭不語。老太太道:“朱公子曾委托楊老太來過三五次,老身以為門當(dāng)戶對(duì),小娘子不肯草草答允,如今舅舅親自說媒,應(yīng)當(dāng)滿意了?!?/br> 言語間,一女郎出,十七八歲,乍見書生,轉(zhuǎn)身欲走。少女拉住她裙角,說道:“不必如此,此乃阿舅,非他人?!睍饕拘卸Y,女郎斂衽還禮。少女介紹說:“她叫公孫九娘,棲霞縣人。世家大族,如今家道中落,郁郁不稱心。早晚與兒往來?!?/br> 書生注目打量,九娘笑彎秋月,羞暈朝霞,美如天仙。說道:“果然是大家閨秀。窮人子女,哪有如此娟好?!鄙倥Φ溃骸斑€是大學(xué)士呢,詩詞精通?!?/br> 九娘微笑道:“小丫頭無端敗人名譽(yù),叫阿舅齒冷。”少女笑道:“舅舅斷弦未娶,若得小娘子為妻,必能快意。”九娘笑奔而出,說道:“小丫頭發(fā)瘋了?!闭Z畢人散。 佳人離去,書生魂?duì)繅艨M,少女似有察覺,說道:“九娘才貌無雙,舅舅若不嫌棄她是鬼,我替你撮合?!睍髳偅t疑道:“人鬼殊途,何能匹配?”少女道:“無妨,你二人命中注定有緣?!睍孓o離去,少女起身相送,說道:“五日后,月明人靜,我派人接你。” 書生至門外,不見朱生。翹首西望,月掛當(dāng)空,昏黃中辨認(rèn)路徑,見南邊一座宅第,朱生坐于門前石上,起身相迎,說道:“等你很久了,此即寒舍,如不嫌棄,進(jìn)去坐坐?!眱扇藬y手入屋,朱生殷勤致謝,取出一只金杯,百枚珍珠,說道:“身無長物,此為聘禮,請(qǐng)收下?!庇值溃骸凹抑须m有美酒,但幽冥之物,不足以款待嘉賓,奈何?”書生申謝而退,朱生送至半途,依依惜別?;氐剿聝?nèi),僧人問起行蹤,說道:“附近多鬼,施主切莫胡亂走動(dòng)?!睍溃骸拔胰ヅ笥鸭液染?,大和尚無需擔(dān)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