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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聊齋鬼故事在線閱讀 - 第35節(jié)

第35節(jié)

    羅子浮重提回歸一事,翩翩道:“子有俗骨,終非仙品;兒亦富貴中人,可攜去,我不誤兒生平?!苯怯c母親辭別,花城已至。兒女戀戀,各自流淚。兩母安慰道:“暫時離去,想家了便回來看看。”翩翩剪葉為驢,令三人跨之以歸。

    羅大業(yè)告老還鄉(xiāng),以為侄子早已死去,忽見他攜兒帶媳歸來,喜不自禁。三人入門,各自檢查身上衣服,盡皆化為蕉葉,以手扯破,衣內(nèi)棉絮蒸騰,四散化為云煙。

    后來羅子浮思念翩翩,與兒子前去探望,只見黃葉滿徑,洞口云迷,不見佳人蹤跡,悵然而返。

    第一百三十二回 產(chǎn)龍

    壬戌年間,刑村李氏之婦,丈夫死去,留下一名遺腹子,尚未出生,時而肚脹如甕,時而收縮如拳。臨盆之際,一晝夜不能產(chǎn)。視之,見龍首,見人則縮去。家人大懼,不敢近。老太太王氏,焚香踏步,一邊按捺產(chǎn)婦肚皮,一邊念咒。未幾,胎衣墜地,不復(fù)見龍。留下數(shù)片鱗甲,大如酒杯。繼而誕下一女,肌膚晶瑩如水晶,臟腑歷歷可見。

    第一百三十三回 保住

    吳三桂未叛亂時,曾對將士說:誰能獨力擒虎,厚加賞賜,封官“打虎將”。軍中一人,名保住,矯健如猴,王府建高樓,梁木初架,保住沿樓角攀爬,頃刻至頂。腳踩梁木,疾奔如飛,來回三四次,面不改色,繼而縱身躍下,穩(wěn)穩(wěn)落地,直立挺然。

    平西王有一愛姬,善彈琵琶,所用琵琶,以暖玉為牙柱,抱之滿室生溫。愛姬視若珍寶,非王爺手諭,不肯示人。一夕,諸將宴飲,有人道:“久聞王爺有一面琵琶,奇異非常,能否拿出來讓我等開開眼界?!逼轿魍醯溃骸拔已巯聭械脛訌棧奶彀??!北W∫慌运藕?,聞言說道:“不勞王爺下令,微臣亦能盜之?!?/br>
    平西王命人馳告府中,內(nèi)外戒備,保住翻越十余重高墻,到達(dá)愛姬庭院,見門戶緊閉,室內(nèi)燈火明亮,不得而入。走廊下一只鸚鵡??磕炯?,保住靈機(jī)一動,乃作貓叫,繼而學(xué)鸚鵡說話“貓來了”,言語間模仿鸚鵡振翅,撲撲急響。

    愛姬果然上當(dāng),吩咐婢女“綠奴,快出去瞧瞧,鸚鵡被貓吃掉了?!北W‰[身暗處,俄爾見一女子挑燈而出,剛離開房門,保住已趁機(jī)潛入屋內(nèi)。見琵琶放于桌上,愛姬一旁看護(hù)。保住一把將琵琶抓入手中,揚(yáng)長而去,愛姬大叫“賊來了?!彼闹車勘娂姾蠂姳W”е眉残?,追之不及,射箭如雨,保住躍登樹上。墻下有大槐樹三十余顆,保住穿行樹梢,如鳥飛掠:樹盡登屋,屋盡登樓。飛奔殿閣,快不可言,一眨眼便不知所蹤。

    大廳內(nèi)眾客人方自飲酒,保住懷抱琵琶飛落席間,門閉如故,雞犬無聲。

    第一百三十四回 柳秀才

    明朝末年,青、兗二州蝗災(zāi)肆虐,漸漸逼近沂州??h令十分擔(dān)憂,退堂后臥睡府邸,夢一秀才前來拜訪,峨冠綠衣,面貌俊偉,自稱有辦法抵御蝗禍,說道:“明日西南道上有婦女騎乘大肚母驢,此乃蝗神。向她哀求,災(zāi)難可免?!笨h令暗暗驚異,置備酒食,于路邊等候,果見一名婦人跨驢而來,高髻褐衣,緩緩北行??h令焚香獻(xiàn)酒,迎拜道左,捉驢不令去,婦人問道:“將欲何為?”縣令求懇道:“區(qū)區(qū)小縣,請您憐憫,約束蝗蟲,放百姓一馬?!眿D人道:“可恨秀才多嘴,泄我機(jī)密。只須他身受其害,不損莊家亦可?!憋嬀迫?,轉(zhuǎn)眼不見。

    后來蝗蟲飛到,遮天蔽日,不落禾田,盡集楊柳。所過處柳葉啃光,方悟秀才乃柳神也。

    第一百三十五回 水災(zāi)

    康熙二十一年,山東大旱,自春至夏,赤地?zé)o青草。六月十三日小雨,始有種粟者,十八日,大雨沾足,乃種豆。一日,石門莊一老叟,傍晚見二牛斗于山上,謂村人曰:“大水將至矣!”語畢,攜家搬遷。村人共笑之。無何,暴雨如注,徹夜不止;平地水深數(shù)尺,房屋盡沒。一農(nóng)人棄其兩兒,與妻扶老母,奔避高坡。俯視村中,已為澤國,無暇顧念幼子。水落歸家,見一村盡皆摧毀。入門視之,則一屋僅存,兩兒并坐床頭,嬉笑無恙。眾人都說夫妻平時行善,善有善報。此六月二十二日事。

    康熙二十四年,平陽地震,人民死者十之七八。城郭盡成廢墟;僅存一屋,則孝子某家也。茫茫大劫中,惟孝子家屬無恙,誰說天公不分皂白?

    第一百三十六回 諸城某甲

    縣城某甲者,遇流寇作亂,被殺,頭懸胸前。寇退,家人得尸,將欲埋葬,忽聞死者細(xì)微喘氣聲,審視尸體,頭顱將斷未斷,與脖頸相連,銜接處寬不過一指長短。家人扶正頭顱,將某甲背回家中,經(jīng)一晝夜始才呻吟,以勺筷喂食,半年后竟然痊愈。

    十余年后,某甲與二三人聚談,一客人口說笑話,哄堂大樂。某甲亦鼓掌拍好,俯仰之間,刀痕爆裂,頭墜血流,共視之,氣已絕矣。甲父狀告說笑者,眾人破財消災(zāi),賄賂原告,又厚葬某甲,矛盾方始調(diào)解。

    第一百三十七回 庫官

    鄒平張華東,奉旨祭南岳。途徑江淮,將宿驛站。前驅(qū)稟報說:“驛中有怪異,住宿必生紛紜?!睆埞宦?。入夜時分,冠劍而坐。俄聞皮靴聲逼近,則一白發(fā)老叟,皂紗黑帶。怪而問之。老叟曰:“我?guī)旃僖?。為大人典藏金銀,久候多時。如今您來了,下官如釋重負(fù)。”問:“庫存幾何?”答言:“二萬三千五百金?!睆埞珦?dān)心多金累贅,與老叟約定:歸時再來驗收。老叟唯唯而退。

    張公至湖南,饋贈頗豐。返回時住宿驛站,老叟出來拜見。張公詢問庫物,老叟說:“已撥遼東兵餉矣?!睆埞制溲孕胁灰?。老叟說:“人世富貴,皆有定額,分毫不能增損。大人此行,應(yīng)得之?dāng)?shù)已得,復(fù)有何求?”言已,竟去。張公計算所得,恰好與庫存吻合,這才醒悟:一飲一啄,皆命中注定,不可強(qiáng)求。

    第一百三十八回 宮夢弼

    柳芳華,保定人。財雄一鄉(xiāng),慷慨好客,座上常百人。急人之急,千金不惜。賓友借貸,時常不還。惟有一客宮夢弼,陜西人,生平無所求。每至,則逗留數(shù)月。言辭清雅,深得柳芳華喜愛,形影不離。

    柳子名和,年幼,拜宮夢弼為叔,時常與之游戲。每次柳和自私塾歸來,叔侄倆挖掘青磚,埋石于地,假裝埋金,借此取樂。柳府五座大院,無一幸免,盡皆埋滿石子。

    眾人取笑宮夢弼行為幼稚,柳和獨愛之。后十余年,家道中落,不能供應(yīng)眾客之需,于是客人漸漸稀少。然十?dāng)?shù)人徹夜暢飲,仍然常見。柳芳華遲暮之年,生活愈發(fā)貧窮,只得出賣田地,換錢待客。柳和性格揮霍,學(xué)父親一般結(jié)朋交友,柳芳華亦不禁止。

    無何,柳芳華病卒,家貧無力購買棺木,宮夢弼自出錢財,替朋友辦理后事,柳和心中感激,事無大小,俱交給叔叔打點。宮夢弼每次歸家,袖內(nèi)必藏瓦礫,隨手丟在暗室角落,眾人均不解其意。柳和常向叔叔抱怨貧窮,宮夢弼道:“你現(xiàn)在還沒明白受苦滋味,別說沒錢,就是給你千兩黃金,也得頃刻敗盡。男子漢患不自立,何患貧窮?”

    一日,宮夢弼辭別欲歸,柳和涕零送行,囑其速返。宮夢弼諾諾答應(yīng),遂去。柳和貧窮不能自給,田產(chǎn)典當(dāng)漸空,日望叔回,但宮夢弼去如黃鶴,滅跡匿影,從此不再現(xiàn)身。

    柳芳華生前,曾替兒子定下一門親事,女方姓黃,家住無極縣,世家大戶。黃老爺聽說柳和家貧,暗有悔婚之意,柳父死去,也不前來吊唁。

    柳和奉母親之命,上門商定婚期,黃老爺見他破衣爛鞋,閉門不納。派人傳話“想娶我女兒,先拿一百兩黃金,不然,以后都不要來了。”

    柳和聞言痛哭,對門劉老太可憐他受辱,留吃一頓飯,贈錢三百,勸其回家。母親亦哀傷憤怒,束手無策。想起昔日許多舊客人借錢未還,不如向他們求助。柳和道:“與我結(jié)交之狐朋狗友,無一不是貪圖錢財。如果孩兒駿馬高車,縱借千金,亦非難事。如此景象,誰肯念舊情,憶故好?況且父親借錢之時,從不寫借據(jù),空口無憑,怎么要賬?”母親再三強(qiáng)求,柳和只得從命。

    歷二十余日,不能借一文。惟有戲子李四,舊受恩惠,聞其事,義贈一金。母子痛哭,自此絕望。黃小姐年已及笄,聞父悔婚,心中不悅。黃老爺逼迫女兒改嫁,黃小姐哭道:“柳公子并非生而貧窮,他日富貴,亦未可知。今貧而棄之,不仁?!秉S老爺不悅,百般勸說,女子始終不肯動搖。夫妻大怒,日夜唾罵,黃小姐安之若素,渾不在乎。

    無何,黃府夜遇強(qiáng)盜,夫婦慘受炮烙,幾乎痛死,家中金銀席卷一空。轉(zhuǎn)眼三年過去,家道凋零。有西域富商聞女貌美,愿以五十兩黃金聘娶,黃老爺貪圖利益,瞞著女兒答允,逼其改節(jié)。

    黃小姐知道此事,毀衣涂面,乘夜遁去。沿途乞討,歷經(jīng)兩月,到達(dá)保定,直接去柳府投靠未來相公。柳母誤將她當(dāng)做乞丐,大聲呵斥,黃小姐哭著訴說身份,柳母聞言哭道:“好孩子,你怎么淪落成這般模樣?”

    黃小姐慘然告以實情,母女俱哭。柳母安排湯水替兒媳沐浴,黃小姐洗完澡,容光煥發(fā),艷麗無儔。母子俱喜。然一家三口,每日只吃一餐,柳母哭泣道:“我母子不善持家,故有此報,可憐兒媳跟著受罪,情何以堪?!秉S小姐笑道:“孩兒昔日乞討生活,什么苦都吃過。如今回頭看看,覺有天堂地獄之別?!绷嘎勓远Α?/br>
    一日,黃小姐入閑舎中,見斷草叢叢,漸入內(nèi)室,塵埃滿地,屋角落處似有物體堆積,用腳輕踢,遍地都是珠寶。忙將此事告訴丈夫,柳和前來檢查,發(fā)覺宮夢弼昔日所擲瓦礫,盡皆變?yōu)榻疸y。心想“我小時候跟宮叔叔在地底埋了許多石子,難道也都變成黃金?”但故宅已當(dāng)給東家,連忙贖回。只見斷磚殘缺,昔日所藏石子外露,頗覺失望;抱著試一試心態(tài),挖開別的磚塊一瞧,竟然白燦燦全是紋銀。頃刻間,家財萬貫。柳和大喜,于是贖回田產(chǎn),購買奴仆,家道殷富,猶勝往昔。

    爾后,柳和發(fā)憤圖強(qiáng),自我勉勵“若不自立,有負(fù)宮叔。”遂努力讀書,三年中舉。身份顯赫,念念不忘一飯之恩,親自帶上重金前去酬謝劉老太。鮮衣奪目,仆從云集,怒馬如龍。劉老太僅有一屋,柳和坐于榻上,人馬喧騰,充溢小巷。

    黃老爺自女兒逃亡,西域富商逼退禮金,可是五十兩黃金已用去大半,無奈下只得賣屋賠償。從此后生活困窘,一貧如洗。聞?wù)f柳和發(fā)達(dá),懊悔不迭,事已至此,惟有閉門嘆氣。劉老太沽酒款待柳和,說道:“黃小姐為人賢良,可惜不知所蹤。公子眼下娶妻了嗎?”柳和道:“娶了?!?/br>
    吃完飯,柳和殷勤邀請劉老太一同回家,順便看看新媳婦。來到府中,黃小姐盛裝出迎,身旁婢女簇?fù)?,宛若仙子。相見大駭,兩人敘說往事,黃小姐問起父母起居,劉老太一一詳述。居住數(shù)日,夫妻二人款待優(yōu)厚,制好衣,上下一新,這才送其返家。

    老太太回去后,上門拜訪黃老爺,轉(zhuǎn)述女兒現(xiàn)狀,代致問候。夫婦大驚,老太太勸說二人前去投奔女兒,黃老爺面有難色,不久后寒冷饑餓,生活難堪,不得已前往保定。至女婿家,見房屋雄偉,門衛(wèi)怒目冷眼,終日不給通報。恰好一婦人外出,黃老爺溫顏卑辭,告以姓氏,請她幫忙。少間,婦出,將黃老爺帶入一間偏舎,說道:“娘子極欲一見,然恐郎君知曉,尚在等待時機(jī)。您老人家什么時候來的?餓不餓?”黃老爺一把鼻涕一把淚,開始訴苦。

    婦人耐心聆聽,爾后拿出一壺酒,兩盤菜,放在桌上,又贈以五兩黃金,說道:“郎君在房中飲宴,娘子一旁作陪,恐怕沒空來。明早,宜速去,免得被少主人發(fā)現(xiàn)?!秉S老爺諾諾答應(yīng),次日清晨,早起備妥行禮,但大門緊鎖,身邊又沒鑰匙,只好在一旁等候。忽然間喧嘩吵鬧,正趕上主人外出。黃老爺正欲躲避,柳和早已瞧見他,問道:“這老頭是誰?”家人均搖頭不知,無以應(yīng)對。柳和怒道:“此人必是jian邪之徒,抓起來交給衙門審判。”

    眾仆人哄然領(lǐng)命,取過一條繩索,將黃老爺綁樹間。黃老爺滿心慚愧,不知如何措辭。未幾,婦人出,跪地求懇:“這是我舅舅。昨日來晚了,沒來得及稟報主人,饒他一次吧。”柳和命令解去束縛,婦人送出門外,說道:“忘記跟門衛(wèi)打招呼,讓您受苦了。娘子說:相思時,可使老夫人裝作賣花者,與劉老太一同前來。”黃老爺謹(jǐn)記在心,回去跟妻子談起此事,妻子念女心切,如饑似渴,立刻去找黃老太商量,兩人借賣花為名,一齊來到柳府。過十余道門戶,來到女兒房中,黃小姐身著錦繡,耳墜明珠,香氣撲人;嚶嚀一聲,大小婢女,圍繞左右,端茶倒水,悉心伺候。丫鬟送上香茗,母女見面,各以隱語互道寒暄,相視淚水熒熒。至晚,黃小姐安排床鋪給兩位老太太居住,錦被軟枕,豪奢非常。

    住了三五天,黃小姐殷勤孝順,母親百感交集,痛悔前非,忍不住哀哀哭泣。黃小姐安慰道:“我母女之間,沒有不能忘記的仇恨;但夫君那邊卻不好說話,須防他起疑。”每次柳和入屋,母親遠(yuǎn)遠(yuǎn)避在一旁。這一日,母女促膝交談,柳和突然不請自來,一見老太太面,怒責(zé)道:“哪來的村婦,竟敢與娘子并坐?當(dāng)心我拔光你鬢邊毛發(fā)?!眲⒗咸Φ溃骸斑@是老身同鄉(xiāng),賣花的王婆婆,公子勿要怪罪。”

    柳和聞言,這才息怒,拉著劉老太手掌,笑道:“姥姥來了數(shù)日,我太忙,一直沒功夫與您敘舊。黃家老畜生尚在否?”劉老太道:“都健在。但家貧不可過活。官人大富貴,何不顧念翁婿情誼?”柳和拍桌道:“當(dāng)年若非姥姥一飯之恩,我怎能活著回歸故里?至于黃老匹夫,我恨不得食其rou,寢其皮,再也不要提他?!闭f到憤怒處,跳足大罵。黃小姐聞言不悅:“縱使老兩口不仁,始終是我父母。我千里迢迢而來,手開裂,腳磨穿,自認(rèn)為無負(fù)郎君。為何對女罵父,使人難堪?”柳和這才收斂怒火,起身而去。母親訕訕不好意思,告辭欲歸。黃小姐贈予二十兩私房錢。

    歸家后,父母久無音訊,黃小姐深以為念。柳和疼惜妻子,于是派人請二老前來。夫妻至,慚愧無以自容。柳和致歉道:“舊歲駕臨,又不明告,以致多有得罪,勿怪,勿怪?!秉S老爺唯唯應(yīng)答,柳和替二老更換新衣,留住月余,黃老爺始終難以心安,多次請求回去。柳和贈送百兩黃金,說道:“昔日嫁女,西域富商出價五十兩,如今我多給一倍?!秉S老爺汗顏接過金票,坐車回鄉(xiāng),從此一心向善,晚年家境小康。

    第一百三十九回 青梅(一)

    白下城程生,性情磊落,蔑視禮法。

    一日,自外歸,寬衣解帶,覺腰帶沉重,似有物墜地。視之,并無所見。宛轉(zhuǎn)間,有女子自衣后出,掠發(fā)微笑,容顏秀麗。程疑其鬼,女子說:“妾非鬼,狐也?!背躺溃骸叭舻眉讶?,鬼且不懼,何況于狐?!彼炫c之歡好。二年,生一女,小字青梅,女子常對相公說:“勿要再娶,我當(dāng)為君生男。”程信之,遂不娶。親友笑其癡傻,程生意志動搖,乃聘娶湖東王氏為妾。

    狐妻聞之,大怒,喂青梅吃完奶,將女兒扔給相公,說道:“此為你家賠錢貨,是生是殺,悉聽尊便。我何必替人作乳娘!”出門而去。數(shù)年后,青梅長大成人,聰慧秀美,酷似其母。繼而程生病卒,王氏改嫁,青梅寄居于堂叔家;堂叔行為放.蕩,一心想賣掉侄女,換取錢財。

    恰好有一名王進(jìn)士,候補(bǔ)在家,聞?wù)f青梅聰穎,高價購買為婢,讓她服侍女兒阿喜。阿喜年方十四,一見青梅,大為高興,與之同寢,形影不離。青梅亦擅長伺候,察言觀色,一家人都很喜歡。

    縣城張生,字介受,家貧無產(chǎn),租借在王府。性格純孝,精于學(xué)問。青梅偶至其家,見張生坐石凳,吃糠粥;入室與生母閑話家常,見案上擺著美味豬蹄。張翁臥病在床,張生入屋,抱父小解,尿液臟衣,絲毫不以為意,遮掩污跡,清洗干凈,生恐父親察覺難堪。

    青梅暗暗驚異,回去后跟阿喜說:“吾家客,非常人也。娘子不欲得良配則已;欲得良配,那么張生可托付終身?!卑⑾矒?dān)心張生家貧,父親厭惡,青梅說:“不然。事在人為,如果小姐中意,我替你撮合,請張公子前來提親,夫人必召小姐商議,應(yīng)答之時,只須說‘同意’二字,事無不成?!卑⑾驳溃骸皬埞右回毴缦?,若嫁給他,恐為天下笑?!鼻嗝返溃骸拔夷芸聪啵瑥埳鷣砣毡囟w黃騰達(dá),不會錯的?!?/br>
    明日,青梅上門說媒,張母大驚,說道:“提親?門不當(dāng)戶不對,姑娘可不是消遣老太婆?”青梅道:“我家小姐聽說張公子事跡,芳心暗許,故命我前來牽線。別猶豫了,趕緊派媒人提親,有我與小姐暗中幫助,老爺定會答允。退一步說,就算婚姻告吹,對張公子又有什么損失?”張母道:“好,你說得在理,就這么辦。”委托侯氏賣花者前去說媒,夫人聞之而笑,告訴王進(jìn)士,王某亦笑。喚女至,述說侯氏來意。阿喜尚未回答,青梅妙語如珠,沒口子稱贊張生賢德,說道:“張公子非池中物,來日必定顯赫?!?/br>
    夫人問阿喜:“婚姻乃百年大事,如果我女兒吃得慣粗茶淡飯,那么替你答允成親,亦非不可?!卑⑾泊诡^良久,目視墻壁,說道:“貧富命也。如果命厚,不會永遠(yuǎn)貧窮;如果命薄,即使錦繡王孫,也會敗盡家財,身無立錐之地。此事全憑父母做主?!?/br>
    王進(jìn)士并無嫁女之意,之所以叫阿喜前來,不過為博一笑。聽女兒如此回答,心中不樂,說道:“你真的要嫁給張生?”阿喜不答,再問,再不答。王進(jìn)士怒道:“賤骨頭不長進(jìn)!一心要嫁給乞丐為妻,難道想提著竹筐討飯?羞也羞死了?!卑⑾猜勓阅樕珴q紅,含淚而去。媒人亦狼狽退走。

    青梅見事情不諧,轉(zhuǎn)而替自己籌謀。過數(shù)日,入夜拜訪張生,張生正在讀書,驚問道:“小姐來此作甚?”青梅言辭吞吐,張生正色道:“時候不早,娘子請回?!鼻嗝房薜溃骸版肆技覌D女,并非私奔者;感君賢德,愿意追隨左右?!睆埳溃骸俺忻赡镒涌吹闷穑澪屹t德。但男女無媒茍合,潔身自好者尚且不恥,何況賢德之人?就算因此成就姻緣,也會被人取笑,我將何以自處?何況成與不成,也很難說。”

    青梅道:“萬一能成,公子肯收留我嗎?”張生道:“得妻如卿,夫復(fù)何求。但有三重顧慮,故不敢輕易許諾?!鼻嗝穯枺骸澳娜??”張生道:“卿不能自主,此第一重;即能自主,我父母不樂,此第二重;即使父母樂意,姑娘身價必高,而我家貧難以籌集贖金,此第三重。姑娘還是速速離去,瓜田李下,人言可畏?!鼻嗝伏c頭辭別,囑咐道:“只要公子真心,咱們可以慢慢再想辦法?!睆埳Z諾答允。

    青梅歸來,阿喜問道:“死丫頭,去哪了?”青梅道:“張家?!卑⑾舶櫭嫉溃骸叭埣腋墒裁矗磕悄憧瓷狭藦埞?,要與他私奔?嘿,你膽子可真不小。皮癢欠揍,是不是要我家法處置?”青梅無從辯白,只得一五一十告訴真相。

    阿喜聞言嘆氣:“不茍合,禮也;必告父母,孝也;不輕易許諾,信也;有此三德,天必佑之。又何必?fù)?dān)心貧窮?”停頓片刻,又道:“你打算怎么辦?”青梅道:“非張公子不嫁。”阿喜笑道:“癡婢女,何能自主?”青梅道:“事若不濟(jì),唯死而已?!卑⑾驳溃骸胺判?,我會如你所愿?!鼻嗝坊装葜x。

    又?jǐn)?shù)日,青梅對阿喜說:“小姐,你前日對我說的話,是一時戲言,還是真心實意?如果是真心慈悲,我還有一件事情求你垂憐?!卑⑾矄柕溃骸笆裁词拢俊鼻嗝返溃骸皬埳毑荒苋?,婢子又無力自贖,當(dāng)初老爺買我之時,曾花費(fèi)許多金銀,如果按原價收取贖金,嫁我即是不嫁?!卑⑾渤烈鞯溃骸按耸挛乙矡o能為力。贖金多少,全憑父親決定,我亦不敢說情?!鼻嗝仿勓?,淚流雙頰,但求憐憫。阿喜沉思良久,說道:“別怕,我存了不少私房錢,當(dāng)傾囊相助?!?/br>
    青梅拜謝,暗中通知張家提親,張母大喜,多方乞求,湊齊贖金,靜候好音。適逢王進(jìn)士調(diào)任曲沃縣令,阿喜乘機(jī)跟母親說:“青梅年已長成,如今父親赴外鄉(xiāng)做官,不如將她遣散?!鼻嗝窞槿嘶埙?,夫人一直擔(dān)心她過于聰明,帶壞女兒,每欲嫁之,又恐女兒不樂,聞言甚喜。

    第一百四十回 青梅(二)

    兩日后,有媒人上門替張生提親,王進(jìn)士笑道:“窮書生與小丫鬟,正好配成一對,只是禮金太少,如果將青梅嫁入豪門,所得金銀必多數(shù)倍?!卑⑾布泵竦溃骸扒嗝匪藕蛭叶鄷r,賣為妾,于心不忍?!蓖踹M(jìn)士點點頭,跟媒人說:“看在女兒面子上,我便吃一次虧,原價將青梅賣給張家,準(zhǔn)備好銀子,隨時可來提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