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什么地方？”

    “孟家荒宅?！?/br>
    燭方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忽然記起那兩個(gè)小男孩的對話，有一瞬間明白了什么。

    原來，從一開始，熒惑就給了他暗示。

    碰上臘日，終北城里爆竹聲不絕于耳，離得遠(yuǎn)些都能聽到。

    孟家的荒宅在城北，那里靠近溟海的海岸，站在高處還可望見雪白的海面。

    多年過去，昔日的輝煌已不復(fù)存在，只余下一抔黃土、滿地荒涼。

    海風(fēng)呼呼地吹著，宛如一曲哀歌。

    “我以前也來過這里?！蓖籽└采w下的傾圮屋宇，觀溟喃喃道：“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的生母是孟家人。但卻從未想過，孟家或許是受到牽連的。”

    “觀溟……”

    燭方動了動嘴唇，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卻未再繼續(xù)說下去。他緊跟上觀溟的腳步，踩著積雪進(jìn)了荒宅。

    剛進(jìn)到院子，一道黑影便從眼前一閃而過。還沒等燭方有所反應(yīng)，觀溟已經(jīng)同對方交上了手。

    雪片自殘頹的屋檐上抖落，飛濺的雪渣險(xiǎn)些叫人迷了視線。

    觀溟將燭方護(hù)在身后，劍尖直指蒙面人的喉嚨，地面的積雪則被凝成冰墻攔住對方的退路。

    蒙面人右手提著一口重劍，左手抱著小小的木盒，望著他們低低一笑：“你們果然是從王都來的。”

    聽見這個(gè)熟悉的聲音，燭方神色微變，脫口道出他的名字：“宵練??？”

    “是我?！毕毘断旅娼砺冻瞿榿恚骸芭笥岩粓?，我也不為難你們。但我有個(gè)奇怪的地方，就算死也想死個(gè)明明白白。你們既已決定趕盡殺絕，又為何拖到現(xiàn)在才下手？”

    “趕盡殺絕？”燭方與觀溟互看了一眼，說道：“我們不是來殺你的，也不是從王都來的?！?/br>
    “你們不是王后派來的刺客？”

    “不是。”

    宵練面色生疑，顯然不信他們所言：“若你們不是王后派來的，為什么會去追查孟家，甚而連書院的夫子也不放過。你們派了這么多人在暗中伺機(jī)動手，真當(dāng)我不知么？”

    觀溟冷不丁地反問道：“王后為何要派人殺你？”

    “自然是因?yàn)椤闭f到一半，宵練及時(shí)收住話，目光警覺地打量著他們。

    觀溟把剩下半句話接了過去：“因?yàn)槟闶敲霞业暮笕?。?/br>
    “你都知道，還問我做什么？”宵練不由一笑，握緊了劍柄道：“你真以為，你殺得了我嗎？”

    “我們不殺你?！甭犓豢诔姓J(rèn)，燭方豁然追問：“你真的是孟家的后人？”

    宵練點(diǎn)了下頭，隱約察覺到自己誤會了什么。而在他點(diǎn)頭之后，頸項(xiàng)間的劍刃也被觀溟撤了回去。

    燭方眼前一亮，接著問道：“那你聽過熒惑這個(gè)名字嗎？”

    在聽到這個(gè)名字的剎那，宵練的神情微帶詫然，說話的聲音更是透著激動：“你們認(rèn)識他？他還活著？”

    “嗯。你也認(rèn)識他？”

    “認(rèn)識，我們從小就認(rèn)識?！边@次，輪到宵練來問他：“熒惑現(xiàn)在在哪里？”

    燭方看了眼身旁的觀溟道：“他就在你的面前。”

    宵練這才抬眼去看觀溟，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是熒惑？”

    “嗯。”觀溟點(diǎn)頭：“我是熒惑?！?/br>
    “可你……”宵練一會兒看著燭方，一會兒又看著他：“你不是叫做重臺嗎？難道這是你的化名？”

    “熒惑是我，重臺也是我。不過……”觀溟道：“我現(xiàn)在的名字是觀溟?！?/br>
    宵練怔了怔，像是難以接受這個(gè)事實(shí)。他念著這兩個(gè)字，皺緊了眉道：“觀溟是龍族太子，你果真是觀溟？”

    “嗯?！?/br>
    “那你為什么不報(bào)仇？”

    燭方見宵練語氣激動，急忙搶在前面解釋：“他不記得以前的事了?！?/br>
    觀溟也跟著說：“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孟家又為何被慘遭滅門，你能告訴我嗎？”

    宵練平復(fù)了一下情緒，緩了緩道：“跟我來。”

    他說著收起重劍，抱著小木盒走向另一邊，一直走到可以看見溟海的地方，適才停下腳步，指著一片寬闊的海域道：“那里曾有一座小島，島上有一個(gè)美麗的村莊……”

    村莊里有個(gè)姑娘名喚浮碧，面貌姣好，善解人意，是小島上最美的鮫人。

    有一天，浮碧在海邊救下了一名男子，心地善良的她將人帶回家悉心照料。

    長久相處下，兩人暗生情愫，互許終生。

    男子向她許諾，等到第二年春天，他便會回來接她，與她成親。

    浮碧并不知道她心愛的男子便是龍族未來的龍主，只是日夜盼望，直至她懷孕生子。

    而她心愛的人，卻從此沒了消息。

    “我的阿娘也是鮫人，與你的娘親情同姐妹，所以我和你從小也如同親兄弟一般?！毕毜溃骸懊磕甏禾斓臅r(shí)候，我和阿娘都會從終北城來看你們，在島上住一段時(shí)間?！?/br>
    “那年春天，是終北最溫暖的春天，雪化得特別早……”說到此處，宵練聲音一頓：“也是在那年春天，島上的村民無一例外死于非命，不久后，孟家也慘遭血洗……”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發(fā)紅包！

    第36章

    宵練說,那時(shí)他年紀(jì)尚小，頭一次離死亡那么近。孟家被滅門后，他從此改換了姓名,在北荒四處流蕩。

    這么多年以來,他都以為熒惑早已死在了那年春天,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們還會再度重逢。

    雪靜靜地下著,宵練已經(jīng)完全陷入了回憶之中，聲音微帶哽咽：“我是孟家唯一一個(gè)活下來的人，當(dāng)時(shí)我鬧著要隨任大哥去書院看望路夫子，因此躲過了這一劫。卻不曾想,他反而因我失了性命。從那以后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龍族的王后所為……”

    “我想要報(bào)仇，也曾想過去王都行刺，是路夫子攔下了我。他說,君子報(bào)仇,十年不晚。一眨眼，便過去了十五年之久,我終于鑄成了我阿爹當(dāng)年所鑄之劍,是時(shí)候報(bào)仇了。”宵練道：“我有意引起王后的注意，她也果真派人在暗中查我，所以我才誤以為你們是王后身邊的人。但我始終想不明白,當(dāng)年她為何要下此狠手?！?/br>
    “因?yàn)?，我有龍族血脈……”

    觀溟將這十多年來的經(jīng)歷盡數(shù)說給了他聽,同時(shí)也告訴了他分魂癥一事。

    聽到后面,宵練對此深感詫然：“你都不記得了？連我以前的名字也不記得了？”

    觀溟順著他的話問道：“你以前的名字是什么？”

    “我以前的名字叫做孟冬。怎么樣？有印象嗎？”

    觀溟搖了搖頭。

    “宵練公子，”旁邊的燭方一臉著急：“你能幫他回憶起以前嗎？”

    “熒惑是我的好兄弟，我自然會幫他,燭方公子盡管放心?！毕毚蜷_小木盒遞到觀溟手上：“這盒子里的海螺是當(dāng)年我們埋在我家后院的，還說等到了臘日一起把它挖出來，你可還記得？”

    看著躺在木盒子里的海螺，觀溟皺著眉再次搖頭。

    “別急，還有這個(gè)?！闭f著，宵練又從懷里摸出一塊光滑的石頭，用絹布仔細(xì)包裹著，石頭只有拇指大小，狀似貝殼，頂端有個(gè)小孔。

    宵練道：“這是你娘親讓你從小帶在身上的，說是你爹留給她的信物，我就沒見你取下來過。后來孟家出了事，任大哥帶我悄悄去過島上一趟，在你家后面的林子里撿到了它?！?/br>
    “信物……”觀溟接到手中，摩挲了片刻道：“這是留影石?！?/br>
    燭方好奇地看了眼，問：“留影石是什么？”

    “留影石可以記下佩戴者所經(jīng)歷的一切?！闭f到此處，觀溟頓時(shí)恍然：“我知道怎么找回記憶了?！?/br>
    三人從孟家荒宅回到客棧時(shí)，外面仍下著雪，關(guān)上門后，冷風(fēng)瞬間被隔絕在了門外。

    “門關(guān)好了?！毕氉阶狼?，盯著桌上的留影石瞧了好半晌，問觀溟：“它真能帶我們回到過去？”

    觀溟解釋道：“不是過去，是過去的幻境?！?/br>
    “那我呢？我能跟你們一起去那個(gè)幻境嗎？”燭方說完，見觀溟伸過手來，旋即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在觀溟默念了一段法訣后，留影石很快散發(fā)出金色的光芒，三人的神識也隨著那道光芒進(jìn)到了幻境之中。

    燭方先是墜入一片黑暗，睜開眼的瞬間，溫煦的日光迅速涌入視野。

    入目之處是寬闊遼遠(yuǎn)的海域，頭頂?shù)奶炜瘴邓{(lán)而透明，腳下的海灘柔軟且濕潤，潮聲不遠(yuǎn)不近。

    放眼望去，有兩個(gè)小男孩正光著腳在海邊撿貝殼，鞋襪被他們放在了海浪夠不到的地方。

    前面的那個(gè)小男孩年紀(jì)大些，個(gè)子也高些，回頭朝著后面的小男孩揮手喊道：“熒惑，快來我這兒?！?/br>
    叫做熒惑的小男孩眸子烏黑雪亮，天真又爛漫。他直起身，舉著手里的海螺：“孟冬，看，我撿到了什么?！?/br>
    “海螺！”孟冬跑到他的面前：“這海螺真好看，我?guī)湍惚９茉趺礃?？?/br>
    熒惑立馬縮回手：“不用，我要拿回去送給我娘親?！?/br>
    “去年你才撿了一個(gè)海螺，還埋在我家后院里呢。”

    “那是送給我心上人的，和這個(gè)不一樣。”

    孟冬一臉不信：“你這么小，就有心上人？”

    “現(xiàn)在還沒有?！睙苫蟮溃骸安贿^我娘親說，等我長大了就會有了。”

    兩人正說著，有個(gè)趕牛的大叔從不遠(yuǎn)處的小路上經(jīng)過?？匆娝麄儯事暫暗溃骸盁苫?，你娘親叫你們回去。”

    “知道啦！謝謝大叔！”熒惑應(yīng)完聲，隨即洗了腳去穿鞋襪。

    孟冬在一旁慢騰騰地說：“有我阿娘陪著你娘親，不用那么著急，我們慢慢走回去就行?！?/br>
    “不行?！睙苫蟮男∧樕蠈憹M了認(rèn)真：“回去晚了娘親會擔(dān)心的，我們快走吧?！?/br>
    “哎，等等我?！笨粗鵁苫蟀瓮染团?，孟冬趕緊追上他的腳步。

    燭方跟在他們身后離開了海邊，踏上通往村莊的小路。這里是幻境，那些人看不見他們，同樣地，他也無法觸碰幻境里的一切。

    一路上，熒惑和孟冬你追我趕，直到跑到村口才慢下來。

    小小的村莊坐落著十幾戶人家，這里面朝溟海，遠(yuǎn)離塵世，宛如世外桃源。村里的人們?nèi)粘龆魅杖攵ⅲ^著平淡閑適的生活，一片祥和。

    進(jìn)了村口，兩邊是麥田和菜地，有只大黃狗在沖他們搖尾巴。

    迎面走來幾名村婦，懷里抱著一捆青菜，看見熒惑，笑著跟他打招呼：“熒惑回家啦？孟冬都長這么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