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這一刻她需要的是太后的支持。 太后靜靜盯著她彎躬但并不屈服的背脊,她吁聲:“婉婉,你來說。” “告訴哀家究竟誰說的才是真的。” 眾人一怔,溫濃心尖發(fā)顫,齊氏神色緊張,關(guān)若虹一瞬不瞬,死死盯著郭婉寧。 郭婉寧來回看向每張臉龐,關(guān)若虹的手還扣在她的腕骨之上,又緊又痛,指甲幾乎鉗入她的血rou里。 最終她回避所有人的目光,顫聲喃南:“娘娘,這只是個意外?!?/br> 關(guān)若虹的手勁一松,郭婉寧誰也沒有偏頗,她告訴太后這只是個意外,關(guān)若虹與溫濃確有爭執(zhí),但冰虎抓人還有落水都不過是意外,并沒有誰對誰錯的區(qū)分。 這樣的答案并不能讓關(guān)若虹滿意,但在太后眼里已經(jīng)稱得上是‘水落石出’:“既然只是意外,那就沒有什么可追究的了?!?/br> 太后確實(shí)不想追究什么,這事在她眼里無足輕重,饒是關(guān)若虹還想借題發(fā)揮,都被齊氏摁了下來。 見她臉上的傷有發(fā)炎的跡象,太后許了齊氏陪她去太醫(yī)府抹藥,只留郭婉寧陪她。 此時溫濃還跪在地上,太后沒許她起來:“今次之事歸結(jié)于意外,哀家不會就此事追究于你。但你屢次沖撞哀家的賓客,不論你有沒有理,都是你的不對?!?/br> 溫濃垂眉:“奴婢知錯?!?/br> “既然知錯,那就好好跪著吧。”太后淡淡頜首,拂袖轉(zhuǎn)身,在宮人的簇?fù)碇滦煨於ァ?/br> 出了冰虎傷人這樣的事,齊氏原想留給太后的雪獅送不出去,只得讓侍女把貓抱回去。至于還留在溫濃懷里的冰虎,則被直接忽視過去,誰也沒想認(rèn)領(lǐng)它。 郭婉寧倒是有意想要抱回去,可她還得陪著太后,不得不割斷這個念頭。 臨走之時,郭婉寧頻頻回首,遙遙看那跪在九曲橋上的背影,囁嚅說:“太后娘娘,她剛剛?cè)胨畵破鸨ⅲ瑴喩硪律堰€都是濕的。這秋后漸涼,日頭也快落山了,能不能……” 人是太后罰的,她卻不似郭婉寧那樣面露不安:“這才罰不過一刻,可沒有說撤就撤的道理?!?/br> “可是……” 太后回眸一眼,勾了勾唇:“哀家說罰就得罰,你若真是可憐她,倒也未必得求哀家。” 郭婉寧聞言怔然,心緒萬千,神情復(fù)雜。 金烏西墜,百鳥歸林,天邊只剩最后一縷光。 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溫濃跪得腿發(fā)麻,濕透的裙裳已經(jīng)趨于半干。 約莫都聽說了今日九曲橋上發(fā)生的事,平日往來的宮人也不少,這會兒卻靜得像是荒地般。 不過溫濃心覺也好,否則再厚的臉皮也承受不住這么丟人的事,她可不想跪在地上被別人指著鼻子當(dāng)笑話看。 唯一不好的一點(diǎn)是懷里團(tuán)著小貓,起初這點(diǎn)重量不足為懼,可隨著跪的時間越來越長,溫濃只覺手執(zhí)千斤,沉得她一雙手險(xiǎn)些遭不住。 若不是它喵喵叫得凄凄慘慘,身子抖得極其夸張,溫濃才不理它。 然而昔日千疼萬寵的小嬌嬌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徹底拋棄,它唯一能夠依賴與撒嬌的就只是眼前之人。冰虎拱在溫濃懷里不肯下來,被晚風(fēng)吹得半干的一身茸毛顯得蓬松又凌亂,溫濃的指尖覆上它的皮毛,彼此相依相偎,都在汲取對方的溫度。 天邊最后一縷光終于隱入山間,天色暗了下來,溫濃就更冷了。這時候她又無比希望有人來,至少給她點(diǎn)盞燈,為她驅(qū)散身遭的黑暗與這一身的冰寒。 好在九曲橋上每截豎有引路燈,待時間一到,自然會有宮人來點(diǎn)上。 這不,溫濃跪著跪著,終于聽見有人踏過上曲橋木板,腳步聲正向她走來。 燭籠燈火微微搖曳,一人提燈前行,直至停在她跟前。 垂著腦袋細(xì)數(shù)腳步聲的溫濃忽而一頓,目光由下至上,一點(diǎn)點(diǎn)向上挪移,最終定在來者的面龐上。 燈火照亮了他那疏冷的面龐,說不出的諷刺?;鸸庠谒壑熊S動,深深包裹住映入眼底的一個她:“女人的戰(zhàn)爭?” 溫濃緩慢地扇動眼睫,看著他,一滴眼淚潸然落下。 第57章 哭了 溫濃哭了。 溫濃哭了。 這一天下來她都沒想要哭, 可當(dāng)陸漣青站在眼前,溫濃忽而就覺得吹了半天湖風(fēng)是那么的冷,被罰跪得腿是那么的麻、被人顛倒黑白原來竟是那么委屈的一件事, 霎時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打濕在冰虎被風(fēng)吹亂的小軟茸上。 陸漣青提燈照來,那張濕漉漉的小臉一覽無遺:“很委屈?” 溫濃憋哭:“奴婢不服?!?/br> “不服什么?” 陸漣青問她不服什么?溫濃反思。 “就因她出身高,她是身嬌rou貴的世家之女,同樣被抓有人疼、欺人太甚有人護(hù)。而奴婢是娘不在爹不疼的區(qū)區(qū)賤奴,就活該活成任人踐踏的賤命。” 今日九曲橋上發(fā)生的事,但凡相互身份平等,但凡有人愿意講道理, 她都不至于淪落至如此憋屈的田地:“奴婢不甘心?!?/br> “你也可以把本王搬出來?!?/br> 蔫了吧唧的溫濃身形一頓,她緩慢抬頭,視線與其投來的目光相碰撞。 “本王許你這么做?!?/br> 陸漣青的聲音沉靜而富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奇特魅力。溫濃鼻子發(fā)酸, 金豆子掉得更厲害:“我怕你不理我?!?/br> 溫濃少有人前吐露心聲的時候, 是因?yàn)樗恍湃纹渌? 更不敢信任其他人。她不知道陸漣青對她的寬縱還會持續(xù)多久, 她私心希望能夠久一點(diǎn), 她不想因?yàn)槭裁慈说氖裁词露蚱票舜酥g的這道平衡。 萬一她把陸漣青給搬出來,可他壓根沒當(dāng)回事怎么辦?萬一她在關(guān)鍵時刻等他救命, 可陸漣青卻不來怎么辦?溫濃不怕丟臉, 也不怕挨罰, 她怕的是過多的奢望將會變成落空的無望,她不敢奢想太多, 她害怕! 溫濃的嚎啕大哭嚇住懷里的小奶貓,它喵喵叫著不停,哭聲與貓叫夾雜在風(fēng)聲之中, 掩去一縷無聲的嘆:“是本王要你入宮,本王必會保你周全?!?/br> 溫濃伏著腦袋不說話,陸漣青屈膝伸手,輕輕碰觸那縷半濕不干的垂絲:“本王問你臉上的傷從何而來,是你不肯說實(shí)話?!?/br> “阿濃,不信任本王的是你?!?/br> 溫濃下意識收縮懷抱小奶貓的手,繼而緩緩松開。她小心地抬起腦袋,通紅的淚目揭示她的隱忍與不安,陸漣青微微舒眉:“你怕本王不來,可本王不是已經(jīng)來了嗎?” 溫濃抿了抿下唇,低頭囁嚅:“我本沒想要你來。” 因?yàn)椴桓疑萃?,她從不敢讓自己太過依賴任何人。她曾以為自己不需要陸漣青幫忙,殺雞焉用宰牛刀,可她卻忘了自己在別人眼里更加渺小,她比螻蟻還不如。 “從前不敢與人吵,如今想吵又吵不過別人?!睖貪馄萜輷u頭,顫動的羽睫還掛著淚:“我以為我能贏,可我嘴笨,我知道我不中用?!?/br> 就這丫頭還嘴笨?也不想想平日里是怎么伶牙俐齒,哪回不曾把他堵得無言以對? 陸漣青面露譏諷,若非她情狀可憐,單薄的小身板于風(fēng)中搖搖欲墜,也許他心里不那么刺痛,會更忍心一些:“放心,你輸?shù)慕^不是嘴笨。” 溫濃悶哼一聲,低頭沮喪。 “你比她只缺一樣?xùn)|西。”陸漣青直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睇著她:“而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不缺了。” 溫濃盯著他被風(fēng)帶起的袖袂,晚風(fēng)將陸漣青手里的籠燈火焰吹得不停搖曳,他說:“起來,隨本王回去?!?/br> 陸漣青提燈照亮前方的路,曲橋蜿蜒,分明是漆黑一片,可溫濃已經(jīng)不再害怕,也不再冷。 見她沒動靜,陸漣青挑眉:“還不起來?” 溫濃干巴巴地眨眼睛,戳了戳沒知覺的一雙腿,苦大仇深說:“腿麻?!?/br> “……” 溫濃神情蔫蔫地捶大腿,半晌輕輕打了個噴嚏,緊接著又一個。 “……” 深秋轉(zhuǎn)涼,今夜起風(fēng),吹得一路的廊燈搖曳亂晃。 張?jiān)菏贡蝗嘶馃鹆钦埲ビ佬艑m,他以為是信王犯病,各種保命丹藥一瓶瓶全揣上,屁顛屁顛奔向了去。甫一進(jìn)行宮,張?jiān)菏挂娂o(jì)賢親自來迎,但見急色匆匆,生怕是什么惡性的突發(fā)疾病,緊張得他手腳蜷縮,滿身是汗。 等進(jìn)了寢殿,張?jiān)菏箖裳垡活?,信王還好端端坐在床頭,除了周身裹得厚一些,臉色稍微白一些,好似并無什么大礙的樣子? “老臣叩見信王殿——” 不管三七二十一,張?jiān)菏棺鲃菀?,被陸漣青打斷了:“不必跪了,快過來?!?/br> 張?jiān)菏寡勖髂_快,立刻改跪?yàn)檎?,忙不迭上前一看:“喲??/br> 信王床里窩了個人,溫濃正捂在厚實(shí)的被褥里,被湖風(fēng)吹得冷白冷白的小臉此時已被他屋里的暖氣給熱得發(fā)紅,手心腰背都沁出汗了。 張?jiān)菏闺p眼都瞪直了,信王冷聲下令:“把脈?!?/br> 宮里混跡多年的張?jiān)菏故裁达L(fēng)浪沒見過,他驚不過兩秒立刻收心,裝模作樣給溫濃探脈,兩指按了半天,惋惜地送出答案:“回稟殿下,阿濃只是有些體虛,沒懷孕?!?/br> “……” 陸漣青沉色:“你在胡說什么?本王是讓你替她把脈,看她是否受寒了。” “省得、老臣省得?!睌[了這么個大烏龍,饒是臉皮厚的張?jiān)菏苟冀蛔±夏槹l(fā)窘,忙不迭給溫濃重新把脈。 溫濃今日入水救貓濕了一身,緊接著被罰跪在橋上吹了半天的湖風(fēng),恰巧夜里轉(zhuǎn)冷,冷風(fēng)吹得她頭腦發(fā)脹,跟著陸漣青回來的一路都在打噴嚏,滿臉都是精神不濟(jì)。 陸漣青察覺不對勁,把人帶回行宮指使她上榻睡覺,暈呼呼的溫濃竟就直接爬進(jìn)他的榻里蓋棉被,一直等到張?jiān)菏冠s來。 張?jiān)菏箤儆卺t(yī)者父母心,他本與溫濃有些交情,這時給她看病也心疼了:“是著涼了,還有些脫水的狀況,怎么身體這么虛?這怕是虛不受補(bǔ),回頭我給你開幾貼藥煎服,注意保暖,沒事別亂跑……哎喲,你怎么還穿著這些衣服?趕緊換了,濕衣裳不能穿,吹得半干也不行,你看這寒氣全都滲進(jìn)身體里去了……” 仗著自己爺爺輩,張?jiān)菏拱驯蛔酉崎_一角,那是半點(diǎn)不避嫌。等他扭頭瞧見信王的臉,這才猛地想起自己身在何處,險(xiǎn)些把他嚇跪了:“殿下饒饒饒……” 陸漣青抬了抬下巴:“你查一查她的膝蓋?!?/br> 見他沒有追究的意思,張?jiān)菏惯@才暗松口氣。不過這回他謹(jǐn)慎很多,只讓溫濃自己起來,裹著大半個身子,只卷起兩只膝蓋的位置,立刻露出大片淤黑,觸目驚心得老人家倒抽一口涼氣。 站在一旁靜靜看她那片淤青的陸漣青眸色暗沉,直到張?jiān)菏菇o她貼完藥后才幽幽出口:“疼不疼?” 溫濃迷迷糊糊地?fù)u頭又點(diǎn)頭,她原來只覺兩條腿是麻的,這一路走回永信宮時也沒覺得疼,可等到張?jiān)菏拱阉庂N完,那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才逐漸覺醒,疼得她好不容易捂紅的小臉剎時又被疼得發(fā)白。 陸漣青立刻將視線投放過去,刺得張?jiān)菏估浜逛逛梗骸疤劬蛯α?,她跪了這么久,兩條腿若還沒知覺那可就廢了?!?/br> 溫濃疼得倒回床上,煞白煞白的小臉招人心疼得可厲害,就連張?jiān)菏苟加行┯谛牟蝗蹋鼊e提那真正心疼她的人。 不能再待了,惜命的張?jiān)菏沽⒖陶f要回去煎藥,生怕多待一秒隨時斃命。 陸漣青沒留,等張?jiān)菏棺吆螅胖匦禄氐酱惭刈?,低頭輕輕撥開溫濃貼在前額的濕汗:“你是非要逞強(qiáng),就連難受都不愿對我說嗎?” 溫濃已經(jīng)開始燒起來,她腦子發(fā)脹、渾身無力,膝蓋又疼得厲害,只覺哪哪都疼,難受非常。渾渾噩噩間聽見有人說話,她下意識覺得這人該是陸漣青,即便看不清楚,聽不明白,可還是喃喃告訴他:“我不疼,我沒事,我很快就會好起來……” “你別嫌棄我?!?/br> 你別不要我,嗚。 她的聲音太輕,細(xì)不可聞。陸漣青聽不見她的無聲呢喃,替她將被子輕輕掖了回去。這時有人敲門來應(yīng),是紀(jì)賢領(lǐng)來了給她換衣裳的宮女。 趁著宮女替她換衣拭汗的空檔,陸漣青與紀(jì)賢來到外室。 紀(jì)賢懷里抱著團(tuán)軟茸軟茸的小奶貓,正是被溫濃救下的小冰虎。陸漣青有肺疾,輕易不碰這種長毛的生物,紀(jì)賢是知道的,故而抱著冰虎站在較遠(yuǎn)的位置,溫聲稟報(bào)說:“張?jiān)菏箼z查這只小貓的時候,從它口中發(fā)現(xiàn)殘留的小荊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