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關(guān)山班就是山狼班主帶領(lǐng)的那個班子,聽說班子里多數(shù)人正是出身關(guān)山,所以才會有‘關(guān)山狼王’這出壓軸主打戲。 溫濃沒想到這點雞毛蒜皮的私人小事竟會落入他的耳里,矢口否認(rèn):“沒有的事,是奴婢喜歡看他們的那出‘關(guān)山狼王’,時常跑去聽他們說戲而己?!?/br> “奴婢這陣子總在妙觀齋走動,與各班戲子抬頭不見低頭見,也不知哪個嘴碎的亂嚼舌根?!?/br> 容從淡淡頜首,沒說信或不信:“別跟那群人走得太近。” 溫濃心里也是這么覺得的,就聽容從接著又說:“你自己什么情況還不知道嗎?” 溫濃莫名,她什么情況? 艷麗的薔薇在她眼前一晃而過,容從似是端詳,冷白的膚色在薔薇的艷與光照之下相襯無瑕,竟不亞于滿園薔薇,昳麗芬芳:“臉上的傷看來是好全了。” “……” 想起之前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謠傳,溫濃眼角一抽。 “信王到底是個會疼人的?!比輳膶⒛嵌渌N薇別到她的耳發(fā)之間:“好好順從他的意思?!?/br> 溫濃想躲沒躲成,乖乖受著,心里卻想她哪回不是千依百順陸漣青的?可陸漣青不見得是會疼惜她的人。 容從滿意地將手收回,目色悠悠:“花開時節(jié)又急又短,可惜這一園的芳華不過轉(zhuǎn)瞬。秋后難舍也再難留下,唯恐又待一個冬眠。趁這艷色未消,你且多折幾枝,往各宮各院一一相送,就說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溫濃諾聲,聽話照辦。 先帝去后,遺留的子嗣爭權(quán)奪位死了干凈。前朝未平,后宮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魯氏原是先帝后宮的小小貴嬪,她的身份委實不高,前頭壓著一后三妃,同行六淑六嬪你爭我奪,后頭還有一干貴人良子爭先恐后,那時的后宮海納百川,小小的魯氏根本出不了頭。 直到年幼的小皇帝被信王抱上龍座,皇后依附的母家被挫骨揚灰連根拔除,三妃的家族元氣大損不得不茍延殘喘,魯氏才終于熬出了頭。 隨著先帝的后宮被大批清換,年少的幼帝還遠(yuǎn)遠(yuǎn)沒到收納后宮的歲數(shù),昔日紛鬧的宮闈逐年冷清下來。而今除了太后的永福宮,似乎只剩下皇帝的永順宮和信王的永信宮是值得太后賞花的。 溫濃心中大定,呼溜溜捧花去了永順宮。 她沒忘記進(jìn)宮的目的是什么,難得容從親手奉上大好機會,豈能錯過?興沖沖的溫濃抱著一捧薔薇找到永順宮的時候,不巧小皇帝正在屋里念書,影兒都沒見著。 接待她的是永順宮的掌事大總管魏梅,老爺子年事太高,佝僂腰身向前一傾,灰白的眉發(fā)跟著一抖,直挺挺打了個噴嚏:“姑娘怕是送錯了。” 溫濃不解:“魏公公,不知哪里錯了?” 魏梅輕聲細(xì)氣告訴她:“陛下自小花粉過敏,從來不碰苑子里的花花草草。這薔薇花開雖好,粉香繞鼻卻是連老奴都遭不住,更別說是咱們小陛下?!?/br> 溫濃如遭雷劈,頭一個想法是容從要害她。可冷靜下來又覺得不應(yīng)該,她跟著容從混了好些時日也沒見他動手,怎么今天無端說出手就出手? 而且魏梅是個好說話的,這點宮里人人都知道。他并沒有因為這份過失怪責(zé)誰,見溫濃懵懵懂懂,還主動伸手接過來:“既然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老奴先代陛下收起來,回頭陛下自會上永福宮謝安的?!?/br> 溫濃還是不放心,生怕這是容從從中作妖:“其實這是容總管吩咐奴婢送來的,奴婢不知太后娘娘是否知悉……” 魏梅卻說:“容總管說是娘娘的意思,那自然是娘娘的意思。” 溫濃想不通他哪來的自信,就不能是容從假傳懿旨嗎?這一個兩個會不會故意合伙起來要害她?溫濃怕是心里快犯臆癥了,另一捧花也不知該不該往永信宮送。 魏梅適時來一句:“不過這捧薔薇信王必定是會喜歡的,你往他那兒送去,準(zhǔn)是沒錯?!?/br> “……” 這時溫濃才明白,兜來轉(zhuǎn)去容從的意思原來在這? 其實就算溫濃與陸漣青同處皇宮,可身份懸殊,那是天淵之別。彼此之間平素根本談不上交集,陸漣青若不來找她,她根本就見不到陸漣青,也沒資格去見他。 隨著‘信王扇她耳光’的謠傳日趨妖魔化,溫濃就更不愿意見他了…… 她怕玷|污信王聲名,陸漣青氣惱起來真要扇她。 踩著沉甸甸的步伐,這時的天宛若她的心情寫照,前腳還是艷陽高掛,下秒便成了萬里烏云。 若是信王不見就好了,堂堂攝政王怎么也沒理由接見區(qū)區(qū)一個跑腿的小宮娥吧?溫濃懷揣心思去了永信宮,等到被請去臨水的東榭時,希望的小焰火一下子就被掐沒了。 東榭臨水,此時天陰,苦池的錦鯉爭先恐后圍在圓橋下?lián)潋v得厲害。信王挽袍一擲,細(xì)碎的魚食甫一落池,立刻濺起一重又一重水花。 他今日著靛,上衣滾銀、下裳褶灰,立在圓橋的橫拱前,端的公子清華,頗是賞心悅目??蓮膫?cè)端瞧人,他薄唇緊抿,不茍言笑。饒是玉面卓然,目色冷清,依舊難掩刻薄的森涼。 溫濃越看越覺得,信王殿下怕不是又在犯頭疾。 不然這脾氣忒大,誰瞧見了還敢試圖靠近?反正溫濃是不敢的,可來得太不是時候,她已經(jīng)悔不當(dāng)初,疑心全天下的人都在坑害她,沒一個是無辜的。 陸漣青眼也不抬,魚喂到一半,這人整袋的魚食甩下池,稀里嘩啦,橋下水花撲騰得分外厲害。 “哪來的花?” 他單手扶欄,側(cè)過來的頸部線條纖長優(yōu)雅,看得溫濃一陣晃神,抖擻精神趕緊奉上:“這是薔薇園里新摘的。” 陸漣青未動,狹眸微睞:“本王是問你,誰讓你送來的?” 溫濃張嘴便要說容從,轉(zhuǎn)念又忍了下來:“奴婢是奉太后娘娘的囑咐?!?/br> 陸漣青信步上前,抬手捻下一片粉色的花瓣,捏在指間肆意蹂|躪,低沉的嗓音拉得又危險又長:“本王看上去,像是個喜好擺弄花草的人嗎?” 危險的訊息敲響溫濃心中警鈴,隱隱覺得這個反應(yīng)不太對:“奴奴奴婢認(rèn)為這薔薇花與殿下最是相襯!” 陸漣青冷眉一挑,溫濃已經(jīng)被自己的口不擇言給嚇得魂都沒了,磕磕巴巴地補救:“奴婢的意思是……殿下神清骨秀,擔(dān)得起霞姿月韻這四個字。就是把滿園薔薇搬過來,也還不及殿下高絕之姿?!?/br>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是抖的。 陸漣青唇角微動,挑起一個淺而不顯的弧度:“……這世上也就你敢這么說?!?/br> 第29章 告罪 雖然我誠心來請罪,可你別真抽我…… 1 被嚇出一身冷汗的溫濃發(fā)現(xiàn)陸漣青非但沒動怒, 來時的低氣壓竟似乎隨著驟減不少。她不禁暗幸,原來好話真的誰都愛聽,就連信王也都不例外。 可陸漣青并未再多看一眼薔薇, 那瓣花也在轉(zhuǎn)身之際隨手扔了出來。 低頭看那旋轉(zhuǎn)半空最終飄落池面的花瓣, 溫濃趁他這會兒心情不壞,壯著膽子小聲問:“殿下不喜歡薔薇么?” 不應(yīng)該呀,容從分明讓她來送花,魏梅也分明說過信王鐘愛薔薇的。像他這樣舉足輕重的人物,再是喜怒無常,這點喜好總不至于每個人都記錯吧? “無所謂薔薇,或是其他?!标憹i青語速平緩, 聽不出懨怠。溫濃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后頭,看他踱步下橋,步履有些疲重, 令她忍不住想攙他一把。 等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溫濃已經(jīng)將滿懷薔薇攬到左手, 右手適時挽在他的臂腕之下。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連她自己都有點懵了。 陸漣青步履停滯, 但他僅僅只是朝身邊人瞥去一眼, 沒有揮開,就這么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味道太重了。” 溫濃尚未從唐突的震驚中回神, 臉上滿是茫然:“昂?” “花的味道太重了?!睘踅薜痛拐谧〉? 在眼下形成一圈淺淺的陰影。陸漣青語氣淡淡, 眉宇間所浮露的郁色令他整個人陷入一種極度低壓的狀態(tài):“令本王惡心。” “……”始料未及信王非但不愛花香,還嫌惡心。溫濃想扔不好扔, 只能把花挪開再挪開,仿佛這么做能令花香消失一般。她覺得不能繼續(xù)背黑鍋,決定還是吐露真言:“殿下, 其實這花是容從讓奴婢送的,是他吩咐奴婢說是太后的意思?!?/br> 溫濃渾身散發(fā)著一種打小報告的小人沖勁:“你說他是不是故意搞事情?” “他能搞什么事情?!标憹i青半點不慌,不疾不徐。 溫濃可沒他淡定:“他讓奴婢給各宮送花,可宮里值得太后娘娘賞花的主子除了永順宮的小陛下,就只有永信宮的殿下您。奴婢剛才已經(jīng)先走一趟永順宮,那兒的魏公公分明說陛下花粉過敏,從不沾花花草草的。容從是太后親信,不可能連這一點都不知道,他卻還要差遣奴婢去送花,難道不是搞事情?” 接著她來永信宮送花,又被告知信王嫌花香惡心,這不是擺明容從在坑她么?! “這個時辰上永順宮,陛下正忙于功課,接見你的只會是魏梅。”陸漣青走下小橋,綠坪的樹蔭底下早已擺設(shè)一把藤搖,他彎腰倚躺,遙遙眺望苦池水:“魏梅你見過了,他那種老狐貍在這深宮里頭待太久了,活得也太久了,什么都想做得面面俱到,對誰都不會太壞,自然也不會太好就是了?!?/br> 溫濃想到魏梅的‘忠告’,又覺陸漣青說得不太對,這魏梅分明也坑了她。 陸漣青慢騰騰地接著說:“等你到了永信宮,只要有本王在,你就更不需要擔(dān)心。” 他說的輕巧隨意,可話里隱約透露出來的意思,仿佛這一刻她與陸漣青的關(guān)系正緊密維系在一起。雖說她與陸漣青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并非外人所想象的那樣,可話從陸漣青口中說出,難免令溫濃頓感微妙,心口發(fā)燙。 就在這時陸漣青收回盯著水面的視線,烏沉沉的雙目轉(zhuǎn)落在她的身上。這讓溫濃無所適從,尤其是在被他一直盯著以后,貓撓似的心驟然怦得更急更亂。 肯、肯定是被嚇的。 “殿下……?”溫濃有點畏縮,還很緊張,無意識收緊懷里的薔薇,聳落一地的花瓣引開陸漣青的注意,他眉心蹙攏,心情似乎隨著被敗壞了幾分:“你還抱著這些花做什么?” 經(jīng)他一提,溫濃收了收心。她沒有把花丟棄,一路抱過來本就別有目的:“其實奴婢大約能夠猜到容從是何用意?!?/br> 沒等陸漣青開口,她雙膝著地,跪了下來。 來時溫濃細(xì)細(xì)琢磨過,打算避重就輕:“殿下日理萬機,或許未曾聽聞近日宮中一些謠傳……” “你是指‘本王扇你耳光’的事情?”陸漣青支頤俯睇,沒有給她繞彎子的余地。 溫濃到嘴的話一噎,老實認(rèn)錯:“奴婢知罪?!?/br> “奴婢不該做出輕率之舉招至謠言亂生,事后未能及時澄清,惹來嫌忌牽累殿下?!睖貪庑闹邪脨?,她是真的后悔行為不當(dāng),憑平鬧了那么多笑話出來。 她被人笑不打緊啊,她是怕無意之舉壞了陸漣青的大計,屆時可就不是隨便扇兩下能完事的。 思及此,溫濃咬牙閉眼,毅然奉上懷里那扎薔薇:“奴婢不敢狡駁,但求殿下寬恕,奴婢自請受罰?!?/br> 來時她都想好了,趁陸漣青還沒發(fā)難,先來個負(fù)荊請罪主動認(rèn)錯。若是能學(xué)容歡挨兩下就完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陸漣青靜靜盯著那一條條的薔薇枝,這次居然沒再嫌棄地推開,而是從中挑取一枝抓在手心:“薔薇枝上的尖刺都拔光了,這就是你認(rèn)錯的誠意么?” “……” 萬萬沒想到她的小心思這么快就被識破了,溫濃又尷尬又慫:“奴婢這不是生怕長在薔薇枝上的尖刺不慎扎傷殿下嘛……” 頭頂傳來一聲冷笑,于是溫濃認(rèn)栽地把腦袋叩回去,老老實實跪著,緊張咬著下唇,無意識咬出一個淺淺的牙印,令唇色呈現(xiàn)一種不自然的紅,可憐巴巴,卻不自知。 陸漣青眸色一暗:“本王若是抽了你,回頭可就真坐實了外邊那些不三不四的流言蜚語了。”如此一來,就是真有心抽她,也得掂量著后續(xù)他送溫濃入宮所需要的利用價值。 數(shù)來數(shù)去,都不見得是一筆合算的買賣。 溫濃手執(zhí)雙重保障,無非是想保全自己。別人眼里她身上貼的是‘信王’的標(biāo)簽,可溫濃心知事實并非真是那么一回事。 容從差她送花的意思,無非是走不出陸漣青一而再再而三打出來的煙霧彈,所以他拿溫濃討好陸漣青的同時,也在拿溫濃試探他。 無論容從是否知悉陸漣青厭惡花香,一旦陸漣青表露出對溫濃的不在乎,那么接下來溫濃身在后宮的處境將會變得微妙且困難重重。 某種程度上來說,此刻的溫濃同樣是在試探陸漣青。 她心知虎口拔須很危險,可她沒有辦法。 時間一點點流逝,溫濃手心抓汗,不知不覺整片背裳都濕了……她隱約覺得她可能要涼…… “你要是再敢拿應(yīng)對他們的法子來應(yīng)對本王……” 溫濃渾身一顫,她看不見陸漣青的表情,卻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松動之意。緊接著一根薔薇枝劈頭掃來,艷色的花瓣散在她的烏發(fā)上,動作不輕,但也一點不重! 陸漣青倒是真想抽她一頓,可一片兩片,花瓣散落無狀,無意間成為出乎意料的點綴,點綴她漸漸舒展的眉眼與笑靨,令未完的喝斥最終滯在喉嚨里,再也吐不出來。 他低哼一聲,將臉側(cè)開:“沒有下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