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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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在他身后,冷得不敢消融。 “奇怪……”楊文詩回頭看了一眼莊嚴(yán)肅穆的盛都府衙,說道:“不知是誰誤傳了話,請趙知府去大理寺見秋先生,可秋先生今日又不在大理寺,害得趙知府白跑了一趟。卑職想弄清楚到底是誰替我們大理寺得罪了趙知府,就跟著趙知府來盛都府衙問一問通傳的衙差,可到了盛都府衙,趙知府居然又不追究此事了,只字未提,真是奇怪。” 吳枕云掩唇輕咳一聲,說道:“他可能已經(jīng)知道了?!?/br> “我猜也是……”楊文詩皺眉想了想,說道:“肯定是趙知府自己的人誤傳了話,他又不好當(dāng)著外人的面斥責(zé)那人,只能裝作懶得追究,暗暗護(hù)短了?!?/br> “護(hù)短?”吳枕云往后看了看,心生怵惕,說道:“他背地里下手可狠了?!?/br> 楊文詩不解道:“你怎么知道?” 同趙墨相處這么多年,吳枕云當(dāng)然知道他背地里是怎樣的,要不然她現(xiàn)在也不會這般絞盡腦汁地想要躲著他。 “推測。”吳枕云說道。 楊文詩搖頭道:“可我從未聽說趙知府嚴(yán)厲懲罰過哪位手下或是隨從??!” 吳枕云道:“背地里的事,又不是趴在他床底,誰能知道得這么清楚???” “吳少卿,你好像對趙知府有偏見?!睏钗脑娨徽Z破的,道:“以前你從來不這么惡意揣測一個人的?!?/br> “是嗎?”吳枕云岔開話題,道:“楊司直,你先去霜花風(fēng)月館,我去孫府?!?/br> “是?!?/br> 楊文詩領(lǐng)命后便往北城霜花風(fēng)月館去了。 惡意揣測? 吳枕云是親身經(jīng)歷,證據(jù)確鑿地斷定趙墨背地里下手狠厲不留情。 第6章 你摸姑娘的手了? 吳枕云到孫府又問了一遍孫府的下人們。 孫府正廳階下兩廂,齊刷刷站著三四十個婢女小廝,一個個都低頭垂手,不敢抬頭看吳枕云。 “你們最后一次見到孫德正是什么時候?”吳枕云站在正廳前的石階上,居高臨下,凌厲的眼神淡淡掃了一眼孫府的下人們,面無表情地問道。 緋紅襕袍罩著她單薄身骨,飄飛的雪粒掛落在她眼睫上,漸融成她眼底的清寒的目光,似月霜下的劍刃,不容一絲欺瞞遮眼。 下面的人都低著頭,小聲竊竊私語過后,便鴉雀無聲,無人回答。 這些下人們是服侍孫德正的人,不可能一整日都不與孫德正接觸,更不可能一整日都沒見到孫德正。 可這些下人們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閉口不言,這位吳少卿便不能拿他們怎么樣,就算是嚴(yán)刑拷打也輪不著他們。 畢竟嚴(yán)刑拷打費人力炭火,怎么可能輕易在他們這些下人身上動用? “那本官再問……”吳枕云略看了他們一眼,走至階下,停在一位身著紗襖,模樣齊整的婢女面前,問她道:“初六這日早上,孫德正吃的什么,喝的什么?” “紅米粥和腌羊rou……”這婢女平日里回主子的話回習(xí)慣了,順口回話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漏了嘴,忙用手捂住嘴,可為時已晚。 吳枕云冷聲再問:“是誰給他送去的這些餐食?” “是……是奴婢……”這婢女緊張得雙手發(fā)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初六早上,奴婢去給阿郎送朝食,阿郎吃了一碗粥和幾口小菜就讓奴婢收拾下去了,再之后就是……晌午時,阿郎命奴婢給他泡兩盞茶,阿郎吃過茶之后便讓奴婢退下了……” 吳枕云狐疑地盯著她,道:“你退下之后就沒再見到孫德正了?” 這婢女糾結(jié)半晌,最終搖頭道:“沒……沒有……” 吳枕云質(zhì)問她:“孫府這么大,就你一個人給孫德正端茶倒水,伺候用飯?” “還有……她們?nèi)齻€……”這婢女往人群中指了三個同樣身著襖紗的婢女,道:“我們是貼身服侍阿郎的,所以端茶倒水這些事都是我們做的……” 被她指出的三位婢女低著頭站了出來,點了點頭,承認(rèn)她的話。 “你們最后一次見到孫德正是什么時候?”吳枕云又問了一遍這句話。 剛才他們都不愿出聲回話,現(xiàn)在再不回話,待這位吳少卿一句一句質(zhì)問出來,他們可都得擔(dān)上謀害主人的嫌疑。 那三位婢女中的一位猶豫許久,最終在眾人質(zhì)疑的目光中站出來,說道:“初六申時三刻左右,阿郎說要沐浴,讓我們給他準(zhǔn)備換洗的干凈衣裳,奴婢把最后一件外衫送到浴室就出來了,阿郎那時還沒有進(jìn)浴室?!?/br> 她想了想,指著身后幾個粗使婢女說道:“奴婢出浴室的時候,她們幾個還在打掃浴室,擦洗浴桶?!?/br> 那幾個身著麻布衣的粗使婢女忙上前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發(fā)顫道:“阿郎在沐浴之前,命我們將浴室打掃干凈,阿郎進(jìn)來之后我們就全都退了出去,至于阿郎是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我們不識字,更不會看時漏,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時候?!?/br> 吳枕云走至她們面前,撩袍半蹲下來,壓低聲問她們道:“你們擦洗浴桶的時候,可發(fā)現(xiàn)浴桶有什么破損的地方嗎?” 這幾位粗使婢女都搖搖頭道:“沒有?!?/br> 吳枕云讓她們起身,再揚(yáng)聲問眾人道:“初六這日,還有誰見到了孫德正?” 人群中有幾個人大聲喊道:“燒火的小六??!” “對!燒火的小六!” “小六一直在隔壁燒火房燒火,他肯定偷偷去過浴室??!” “我沒有!我沒有!”被眾人推著出來的燒火小六紅著臉與他們爭辯道,他看著身后那些人,跪在吳枕云跟前說道:“初六下晌時,阿郎就命小的去砍柴燒火,小的立馬往燒火房去了,之后一直待在燒火房里燒熱水,中間打了一個盹兒,直到夜里五更天小的才從燒火房里出來的,小的真的沒有進(jìn)過浴室,官差大人,你要相信小的,小的真的是冤枉的,冤枉的……” 燒火的小六說著說著就大聲哭了起來,重重點地磕頭,口中直呼自己冤枉。 冤枉他的不是吳枕云,是他身后那些言之鑿鑿認(rèn)定他是兇手的人。 死者死的時候,這個小六距死者最近,最有作案嫌疑,所以在此案還未曾查明之前,他就已經(jīng)被旁人認(rèn)為是兇手了,他現(xiàn)在替自己喊冤并不算早。 吳枕云命小六起身,問他道:“你在燒火房燒火的時候,可聽到浴室這邊有什么動靜嗎?” 燒火小六手撐著地緩緩起身,抬袖草草抹了一把哭出來的眼淚,認(rèn)真想了想,說道:“我聽到阿郎斥責(zé)那幾個打掃浴室的婢女,罵她們是腌臜爛貨……” 吳枕云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幾位粗使婢女,她們都低著頭,極力撇清嫌疑,說道:“阿郎經(jīng)常這么罵人的,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br> 吳枕云轉(zhuǎn)過臉再問燒火的小六道:“之后你沒再聽到什么動靜了嗎?” “之后……”小六遲疑半晌,最后搖搖頭道:“沒有……沒有了?!?/br> 吳枕云問過這些下人之后便離開了孫府,騎快馬往北城的霜花風(fēng)月館去,依鄭大勇所說,他初五去了南城瓦市的蓮花棚勾欄聽了戲,直到初六清晨才從瓦市里出來。 他從瓦市里出來后便直接去了北城的霜花風(fēng)月館。 據(jù)孫府下人們所說的,初六申時三刻左右,粗使婢女擦洗浴室后,死者進(jìn)入浴室沐浴,初八凌晨盛都開始下雪,所以鄭大勇和孫浩這兩人應(yīng)該是在初六申時三刻至初八凌晨這段時間進(jìn)到過浴室,才會在擦洗過的浴室里留下泥沙干燥的鞋印。 北城霜花風(fēng)月館。 “那個鄭大勇啊,前些日子確實在我們這兒喚了幾個姑娘,聽了幾個小曲兒,還喝了點兒酒?!彼L(fēng)月館的姜mama與楊文詩說道。 楊文詩問她:“前些日子具體是什么時候?” “鄭大勇是初六清晨辰時左右來的,因與他同行的幾位郎君欠了我們幾兩銀子,我們就把他扣在這里,待那幾位郎君回家取錢來鄭大勇才能走,鄭大勇離開時約莫是初八下晌?!?/br> 姜mama揚(yáng)起手甩甩手中帕子,招來館內(nèi)幾個堂倌,對他們道:“來,你們幾個和楊司直說說那個……鄭大勇的事!” 她說著便對楊文詩福了福身子,敷滿脂粉的圓臉笑了笑,道:“楊司直,我得先去招待客人了,若有什么要問的,盡管問他們。” 霜花風(fēng)月館的姜mama經(jīng)常應(yīng)付往來的官員衙差,朝中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她都略知一二,大理寺又常來此處查案問詢,一來二去的,姜mama便與大理寺司直楊文詩熟絡(luò)起來,有什么就說什么,并不拘謹(jǐn)。 說起來這位姜mama未必把楊文詩這位小小的大理寺司直放在眼里,她館內(nèi)招待的客人有國相、尚書、侍郎,還有各地京畿赤縣的知縣,哪一個不比楊文詩的官職品階高?她根本用不著對楊文詩點頭哈腰,阿諛奉承的。 楊文詩也與她客客氣氣道:“多謝姜mama。” 姜mama去招待客人后,幾位館內(nèi)堂倌上前來回楊文詩的話。 “鄭大勇啊,身上沒幾個錢就愛充大,初六那日,一大清早他就來我們館內(nèi)玩樂,進(jìn)門的時候他拍著胸脯和那幾個同行的郎君說這次全由他付賬,最后嘛……還不是沒錢?!?/br> “鄭大勇被我們扣在館內(nèi)時,他還罵罵咧咧地說我們狗眼看人低,我呸,什么玩意兒哩,我們才懶得看他?!?/br> “就是,我們這霜花風(fēng)月館什么大人物沒招待過,就算我們狗眼看人低,也輪不到他身上?!?/br> 霜花風(fēng)月館的堂倌很是瞧不起鄭大勇這種沒錢又虛榮自大的人,一說起他來,連呸帶啐的,白眼翻到天上去。 這幾位堂倌把鄭大勇臭罵了一頓后,回想半晌才說道:“初六上晌辰時左右,鄭大勇和幾個郎君一起到館內(nèi)點了幾個姑娘給他們斟酒唱曲兒,一直到夜里三更才散,鄭大勇又不足興,還想領(lǐng)著幾個姑娘到房里耍玩,我們讓他先付賬,他說沒錢,我們就把他給扣了下來,一直到初八下晌,他的娘子來給他送錢我們才放他回去?!?/br> 楊文詩問:“初六上晌辰時到初八下晌這段時間,鄭大勇都沒離開過霜花風(fēng)月館嗎?” 一堂倌說道:“鄭大勇這種賴賬賴習(xí)慣了的,我們怎么可能讓他離開?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呢,就怕他跑了!” 又一堂倌忿忿道:“他想賴我們的賬,他還沒那本事!” “誒誒誒,看你穿得像模像樣的,吃飽喝足了就想賴賬?!姑娘的手白讓你摸了?酒白讓你喝了?!還想跑?!給老娘站住!” 楊文詩正在這邊查問堂倌,遠(yuǎn)處就傳來姜mama的刺耳怒罵聲,看來是又有一個賴賬的客人了。 第7章 兒子? 姜mama揚(yáng)手一甩肩上披帛,雙手叉在圓桶般的腰上,命五六個身材強(qiáng)壯的堂倌攔住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客人。 她斜著眼上下打量那客人,覺得面生,嗤鼻道:“第一次來就敢賴賬?好大的膽子??!” 那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客人忙惶急的與姜mama解釋道:“我本不想進(jìn)來的,可那些小娘子們太熱情了,我就……進(jìn)來了,我發(fā)誓,我絕對沒有做出逾矩之事,我就是貪杯喝了點……小酒……” “小酒?這位郎君好大的口氣!你喝的可是內(nèi)造新出的翰林酒,二兩銀子一盞!你喝了兩盞半,一共六兩銀子,少一個子兒你都別想走出霜花風(fēng)月館的門!”姜mama對賴賬的客人態(tài)度十分兇狠,猛推那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客人,向他攤開手道:“要么給錢,要么就別怪我不客氣!” “我就出來買個米,哪曾想被色/誘進(jìn)了這里……我……”那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客人看了一眼面前幾位兇神惡煞的壯漢堂倌,暗暗發(fā)憷,哀求姜mama道:“要不……你們讓我回家取錢去?” “想跑?門兒都沒有!”姜mama命那幾個壯漢堂倌去搜那客人的身,說道:“仔細(xì)搜搜,看看他身上可有什么值錢的?!” 眼看著幾位壯漢堂倌圍將上來,那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客人腳下連退好幾步,拱手抱拳懇求道:“幾位大哥,我身上真的沒錢,值錢的也沒有,你們想要錢,只能讓我回家去取?!?/br> 此時館內(nèi)一堂倌上前來,附在姜mama耳邊低聲道:“姜mama,有貴客?!?/br> “貴客?” 姜mama瞥了一眼那堂倌,心中了然——盛都府衙的官差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jìn)館內(nèi)巡查,至于什么時候會來她并不知道,只能派幾個堂倌守在外頭盯著,若有盛都府衙的人來便進(jìn)來通報。 這堂倌口中說的“貴客”應(yīng)當(dāng)就是盛都府衙的官差了。 姜mama回頭瞥了一眼那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客人,低聲命令那幾個壯漢堂倌道:“你們幾個把他抓到后邊去蹲著,什么時候有錢了,什么時候出去??!千萬別讓他嚷嚷出聲!” “是。” 生怕這位賴賬的客人一著急就喊出聲來,那幾位壯漢堂倌沒敢上前搜身,只把那客人往霜花風(fēng)月館后院一塞,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 “你們幾個姑娘把襦裙給老娘穿好咯!你們幾個小子別亂跑亂撞!” 姜mama忙著藏拙掩惡,急急忙忙的厲聲呵斥姑娘和堂倌們老實點,轉(zhuǎn)過身又換上一副笑瞇瞇的和善模樣出去招待客人。 楊文詩就這么眼睜睜看著那位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客人被關(guān)到霜花風(fēng)月館后院,卻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