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要娶她的時候，吳枕云明明乖乖地點頭說好，為什么一轉(zhuǎn)身她就逃婚了呢？一逃就是五年！

    吳枕云那時候多喜歡跟在自己后邊，如影隨形，寸步不離，可她離開他時卻又是那么的毅然決然，猝不及防。

    一轉(zhuǎn)身，趙墨就與她相隔千里，杳無音信。

    趙墨曾去西疆找她，可吳枕云卻刻意躲開他，避開他，寧愿被西疆漫天的黃沙掩埋也不愿與他相見。

    如今她終于回到盛都，躲無可躲，便想著裝作失憶？

    吳枕云，你不乖。

    吳枕云曾問過他：“你為什么要娶我呀？”

    趙墨說：“因為你乖?！?/br>
    其實不是。

    趙墨比誰都清楚她的乖是裝出來的。

    可趙墨還是無法自拔地沉淪于她，深陷其中，他別無選擇，回不了頭了。

    趙墨生怕這個回答對她而言太沉重、太復(fù)雜、太深沉，所以他說：“因為你乖。”

    吳枕云看著他，點點頭答應(yīng)他道：“好。”

    趙墨給吳枕云準(zhǔn)備了最盛大的婚禮，整個盛都的小娘子都會羨慕她，他給吳枕云準(zhǔn)備了最寵愛她的夫君，讓她知道她值得。

    可她不要。

    當(dāng)年那個小心翼翼，怯生生求他收留的小女孩不要他的疼惜，只想要與過去一刀兩斷。

    這個過去包括了他。

    深夜的大理寺，寂寂無聲，竹林沙沙作響，上弦月早已西沉，四下無一點光亮，陰森可怖，像是被丟棄許久的人心。

    趙墨屈腿坐著，后腦勺仰靠在簽押房門邊上，渾身酒氣，腦袋卻比冬夜里呼嘯而過的冷風(fēng)還要清醒。

    吳枕云就在里面，僅一門之隔，他進(jìn)去就能觸碰到她，冰冷的指腹就能撫過她的側(cè)臉，干燥覆霜的薄唇就能吻上她的櫻唇，寒冷的雙臂就能擁她入懷。

    可她不愿意。

    趙墨起身，望著簽押房里微薄的燈光，冷漠的唇角微微一扯——吳枕云，我既然能讓你回到盛都，自然也能讓你回到我身邊。

    吳枕云，你此生只能與我糾纏不清了，我別無選擇，你也是。

    簽押房里的吳枕云并不知曉門外的趙墨已經(jīng)醒了，更不知曉他在想些什么，她躺在竹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心里莫名惶惶然，見到趙墨之后，她總覺得自己不該回盛都的。

    吳枕云越想越慌，走下竹榻從書柜上取下一份盛都街巷圖志，草草圈了幾處地方——這里是趙墨的府邸，那里是盛都府衙，這邊是趙墨常去的食店鋪子，那邊是他喜歡去的茶……

    圈了好幾個地方，連了好幾條街巷，吳枕云才捋順了趙墨平時會經(jīng)過的地方，今后她只要盡量避開這些地方，就能少與趙墨碰面。

    至于朝會……烏泱泱一群人，他應(yīng)當(dāng)是看不見自己的，且他應(yīng)該不會當(dāng)著群臣百官的面對她怎樣。

    認(rèn)真思慮過這些后，她終于能安心地和衣而睡，蜷縮起身子，揪著薄被一角，眉間緊蹙，又因?qū)嵲谔Я?，在殘燈的微弱光亮下，漸漸入了夢。

    第二天她醒得很遲，打著哈欠趿著皂靴走出簽押房時，天已大亮了，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邊，心下一松——趙墨這廝走了。

    終于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2021，新年快樂呀！愿小可愛們新的一年盡如所期，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報，愿小可愛們?nèi)f事勝意，長安常樂，謝謝各位小可愛們，謝謝你們。

    以上，曼福不盡，敬頌時祺。

    第5章 初次見面，久仰久仰

    大理寺吳少卿今日需做兩件事：將立案文書謄寫一份送至盛都府衙余推官處，到孫府調(diào)查命案。

    若大理寺少卿只需要查案斷獄，那這差事算得上是一件輕松的差事，可事實并非如此，吳枕云還需花很多心思去處理與同僚之間的關(guān)系。

    譬如說盛都府的余推官。

    盛都為國朝都城，盛都城內(nèi)外的命案由大理寺與盛都府衙的推官一起查辦。

    余推官這人曾說過不做事便不會做錯事，所以他平時行事辦案大多都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明哲保身為要，每次都等大理寺快要結(jié)案時才會出現(xiàn)。

    他不出現(xiàn)，可立案文書得給他送過去，他看與不看那是他的事，與吳枕云無關(guān)。

    呈送文書這種小事一般由她的書吏韓書吏去做，但今日韓書吏告病回家了，她只能另尋一個靠得住的人去送文書。

    大理寺里人人都忙，楊文詩和楊武郎早早地出去查案了，其他人呢，不是忙著訓(xùn)導(dǎo)惡犬，就是忙著澆花種樹，她這位上任不到兩個月的大理寺少卿說的話根本沒什么用。

    吳枕云好不容易拜托一位捕快去給自己送文書，沒曾想那捕快連盛都府衙的門都進(jìn)不了，直接被打回來了。

    “他們說小的就一捕快，大字不識幾個，小的送去的文書他們不能收也不敢收?！蹦遣犊煜肓讼?，道：“小的覺得他們說得很有道理，就回來了。”

    吳枕云捏著手中的立案文書，只覺得額角在抽跳——昨晚才在盛都街巷圖志上畫了圈圈，盛都府衙她是一步都不能踏進(jìn)的，沒想到……

    對此，吳枕云暗暗寬慰自己：只要她還活著，只要趙墨還沒死，兩人總是要碰面的，裝作不認(rèn)識他就好。

    她繞到簽押房后邊，從衣桁上取下一件半舊的淺絳色外披。

    這件外披是九月時就掛在這里的，洗了幾次顏色都褪得有些泛白了，且這件外披很輕薄，秋日用尚可，現(xiàn)在已下了雪，并不適宜了，可她還是不肯回家拿一件更厚些的來備著。

    楊文詩總說她把大理寺當(dāng)家了，吳枕云聽罷只是淡淡笑過——家，有些人生來就是沒有家的，如流星乍然隕落，殘花隨風(fēng)飄零，都不知歸處。

    天灰沉沉地下著雪，一粒一粒似白鹽一般滾落在廊下石階上，一層一層疊著堆起，抬腳踩下去能聽到咯哧咯哧的聲響。

    吳枕云看著手中這件既抵不住冬日朔風(fēng)又御不了雪天冷寒的披風(fēng)，隨手往衣桁上一扔，僅穿著一身薄薄的緋色襕袍往盛都府衙去。

    盛都府衙。

    盛都府設(shè)府牧一人，儲君兼任，府尹一人，親王兼領(lǐng)，此二者都不常設(shè)。

    常置的只有權(quán)知盛都府事，由天章閣待制、龍圖閣直學(xué)士、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充任，掌領(lǐng)京府畿甸賦役、訟獄、禁令、賬籍、橋道諸事，牧民天府，總京邑之浩穰。

    所以趙知府應(yīng)當(dāng)很忙。

    吳枕云來的路上一直在祈禱著趙知府最好是忙得不見人影。

    至盛都府衙時，吳枕云問門口一位衙差道：“請問趙知府可在府衙內(nèi)？”

    “在的?！蹦茄貌罨厮?。

    事與愿違。

    “能否勞煩你進(jìn)去通報一聲，就說……”吳枕云腦子里閃過幾張人臉幾個人名，最后決定坑一坑秋先生，她說道：“大理寺卿有要事與他相商，還請他移尊步至大理寺?！?/br>
    “總是要與他碰面的”這句話就像是“人總是要死的”，早一點死和晚一點死的區(qū)別可大了去了。

    人活一世，吳枕云想晚一點死。

    那衙差進(jìn)到盛都府衙內(nèi)，過了半晌，趙墨披著一件深青云紋外披走了出來。

    躲在盛都府衙墻角的吳枕云親眼看著趙墨上馬遠(yuǎn)去，她才鬼鬼祟祟走了出來。

    吳枕云撣了撣身上緋色襕袍蹭到的墻灰和肩上落雪，腰身挺直，搓著凍紅的小手，大步走進(jìn)盛都府衙內(nèi)，將這份立案文書交到了余推官手里。

    在簽押房里抱著暖爐打盹的余推官見她親自前來，不禁驚詫了一下，忙從座位上起身，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拍了拍身上淺藍(lán)官袍的褶皺，上前來給她作揖。

    余推官說道：“勞煩吳少卿跑一趟，是下官的失職，還請吳少卿恕罪?！?/br>
    “韓書吏今日告假，左右我順路，走這一趟不算勞煩，文書既已交付與余推官，在下還有事就先走了。”

    吳枕云急著要走，余推官卻非要拉著她坐下來喝一盞茶再走。

    她腳下早已做好奪門而出的準(zhǔn)備，哪里敢坐下來喝茶，草草推辭幾句后，拔腿就跑。

    饒是如此，她還是沒能躲過今日這一劫。

    吳枕云一出盛都府衙的門，就撞上了迎面來人。

    若再見他時，應(yīng)當(dāng)先跑為上，可此時此刻，跑是斷斷不能的了。

    吳枕云抬頭看清眼前人，腳下連退三步，拱手一揖：“是在下冒犯唐突了，還請閣下恕罪?！?/br>
    “無妨?！?/br>
    趙墨淡淡垂眸看著她，低聲說道，冷薄的目光落在她作揖時那雙凍得指節(jié)透紅的小手上，眼底的心疼一閃而過，轉(zhuǎn)瞬即逝——他早已斷戒了心疼她的習(xí)慣。

    時隔五年，趙墨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無妨”。

    無妨……

    趙墨并不是一個寬以待人的人，小時候吳枕云蹲坐在他邊上看他臨摹字帖，安安靜靜的不敢出聲，有一次她實在是太無聊了，就爬到書案下邊和他的書童小聲嘀咕了幾句。

    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聲音還很輕很輕，趙墨就驟然生了氣，雙眸凌厲地看著書案下的她，并怒斥趕走了書童，嚇得吳枕云好幾天都不敢抬頭看他。

    只是吵到他臨摹字帖，趙墨就趕走了盡心服侍他的書童，像吳枕云這樣臨時逃婚，忘恩負(fù)義，背信棄義，薄情寡義的人，還不知趙墨要對她下什么狠手呢！

    現(xiàn)在趙墨就站在她面前，那雙她永遠(yuǎn)都看不透的眼眸里深深蘊著復(fù)雜的情緒，吳枕云稱之為暗藏殺機。

    反正不會是寬宥，更不會是“無妨”二字。

    與一個恨不得了結(jié)自己性命的人面對面站著，吳枕云膽怯惶然得很，雙肩忍不住輕輕顫抖——幸得今日穿得輕薄且天氣寒冷，掩護(hù)了她這小小顫抖里的心虛。

    “吳少卿，你也在盛都府衙??？”石階下的楊文詩快步走上前來，撞了撞吳枕云手肘，低聲道：“這就是你說的那位突然冒出來的趙知府?！?/br>
    “下官大理寺少卿吳枕云見過趙知府?！眳钦碓飘吂М吘吹貜澭饕荆溃骸俺醮我娒?，久仰久仰?！?/br>
    “初次？”趙墨背手于后，拇指習(xí)慣性的輕輕壓住無名指根微微轉(zhuǎn)磨，陰惻惻望著她，冷笑一聲道：“吳少卿的記性是不是有點兒差？”

    “怎么可能？”楊文詩拍拍吳枕云的肩，有些炫耀的意味，同趙墨說道：“吳少卿識人辨物可是一等一的好，過眼不忘的。”

    “確實不是初次?！眳钦碓铺痤^來，幽幽看著他，說道：“昨夜趙知府醉酒誤闖大理寺，下官正好碰見了，想著這種事趙知府未必希望下官記得，下官便自作主張地忘了，還請趙知府海涵?！?/br>
    她話中帶著一絲嘲諷，趙墨不以為意，只問道：“吳少卿自作主張忘了的事不止這一件吧？”

    吳枕云面上露出刻意的茫然來，問他：“下官不知趙知府所指的是何事？”

    “無事?！壁w墨淡淡地瞥她一眼，唇側(cè)染著意味不明的冷笑。

    吳枕云稱之為笑里藏刀。

    “既無事，那下官就失禮告退了。”

    吳枕云不疾不徐地向他拱手作揖后，便慌慌忙忙地拉著楊文詩一起走下石階，像逃命一般。

    她確實是在逃命。

    但吳枕云，你逃命的方向反了，離我越遠(yuǎn)，距懸崖越近，本官勸你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趙墨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漸行漸遠(yuǎn)的單薄背影，右手習(xí)慣性地輕磨著左手無名指根，轉(zhuǎn)身走進(jìn)門內(nèi)，深緋襕袍隱沒在黑瓦白墻的森森府衙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