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靠近甘隴的蠻荒森林邊緣，一只長著三只眼睛、形貌好似獵豹的異獸，從暗影中猛地向魁木峰身后撲了過來。

    “找死！”

    魁木峰頭也不回地拍出一掌，將它的腦袋擊碎，四濺的鮮血在夜色中如黑墨散開。

    他擊斃了異獸，也顧不得理會。

    雙足踏地，穿過林木，繼續(xù)往西面遁去。

    “等一等，”一個悅耳的女聲響起：“魁道友。”

    魁木峰身形微滯，旋即繼續(xù)往前遁去。

    未行幾丈，一個身著白衣，身形曼妙，容貌極美的女子憑空出現(xiàn)在前路上，悠悠看著他。

    面露俏皮誘惑的微笑。

    “你著什么急？”

    “是你說的，血祭不遠(yuǎn)了?！笨痉遛D(zhuǎn)過頭，望向茫茫夜林，“你要復(fù)活五陰，我要李悠然和師傅，我們都得早點(diǎn)準(zhǔn)備?！?/br>
    “一年半載還是等的起的，”女子笑道：“現(xiàn)在去喀則，都是角族人，有什么好玩的?！?/br>
    她說著，輕笑一聲，故意走到魁木峰身邊，

    “你還不肯看看我的臉么？”

    悠悠的女子體香傳到魁木峰的鼻孔里，“是不是因?yàn)槟惆l(fā)現(xiàn)，李悠然把面具摘掉，竟然能這樣好看呢？”

    魁木峰握了握拳頭，轉(zhuǎn)頭看她，眼神向刀子一樣捅出去。

    “既然時間還早，”他覺得自己胸口漸漸著起一團(tuán)火，又把火強(qiáng)行撲滅掉：“我們何必來得這么早?！?/br>
    “路途這么遠(yuǎn)，你又是個被通緝的重犯，我們坐不了飛舟和傳送陣，還不得早一點(diǎn)行動啊。誰知道半路會遇上什么事?！?/br>
    她說著，向魁木峰輕輕靠過去，腦袋偏向他的肩膀，“再說了，跟你這個悶葫蘆同行，樂趣多多，我怎么也要珍惜一番?！?/br>
    更加濃郁的香氣向他涌過去。

    魁木峰皺眉，伸手，堅(jiān)定地將她推開。

    女子撤到一邊，眼睛往下面瞧去，笑道：“嘴上說不要，身體倒很誠實(shí)……”

    魁木峰知道她在激怒自己。

    更不愿給她半點(diǎn)看笑話的機(jī)會。

    “你停在這里，”

    他盡量讓語調(diào)平靜誠實(shí)，“到底想干什么。欲姑？”

    “哎呀，我什么時候能教會你懂一點(diǎn)點(diǎn)風(fēng)情呢，”女子聽了他的話，嘖嘖搖了搖頭，忽然轉(zhuǎn)頭往北方軍營的方向瞧去，“熟悉的味道。短暫又隱晦。”

    她悠悠笑道：“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位與我‘同道’的小姑娘，很想去看一看呢。”

    （二）

    李云憬和尋過從銀球中鉆出來，回到地廳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楚執(zhí)早就等在這里——他在地廳里面來回踱步，臉上的興奮掩飾不住，甚至模糊了他幾百歲的年紀(jì)。

    李云憬將尋過打發(fā)去了，便問他：“心情不錯？”

    “不開竅的徒弟終于踏入了通靈境，你說我該不該高興?！背?zhí)笑道，“你再堅(jiān)持一些，等他到了地橋境，我馬上著手準(zhǔn)備根治之法。”

    李云憬聽罷，默聲不語。

    她對楚執(zhí)的忠告已經(jīng)說過許多回，再多言也無謂。

    楚執(zhí)笑了笑，也問她：“你今日心情好像也不錯?！?/br>
    “前一陣子，叫你幫我尋一個欲囊傀儡，”李云憬面上少有輕松的神色：“現(xiàn)在不必了?！?/br>
    “已經(jīng)找到了？”

    “嗯，”李云憬笑了笑，“這個傀儡很厲害，她走的是縱欲之道，但卻未曾入魔。我猜與她的鎮(zhèn)海獸很有關(guān)系，對我克制邪欲有大用處?！?/br>
    “哦？”楚執(zhí)神色一動，“如何得來？”

    “尋過和魏不二弄來的。”

    “他們兩個會這樣熱心？這兩個人，近來鬼頭鬼腦的，我看沒干什么好事?！?/br>
    “找不到欲囊，”李云憬轉(zhuǎn)身看了看身后銀色的萬象珠，“他們兩個要吃更大的苦頭?！?/br>
    楚執(zhí)干笑一聲。

    又與李云憬說起營中關(guān)于大戰(zhàn)的傳聞：“有可靠消息講，大戰(zhàn)很快就要到了?，F(xiàn)在還拖著，一來是因?yàn)檐娦柽€在儲備，二來因秘殿之戰(zhàn)，老怪們傷的不輕，還需休養(yǎng)。但距離真正打起來，也超不過一年。角族人里面，最厲害的那一位受的傷更重，如果不趁這個時候下手，恐怕就要錯過最好的機(jī)會?！?/br>
    他說著，似乎想起了什么，嘖嘖感嘆：“我們那日看到的天空異象，劃天長虹，氣吞萬里，據(jù)他們講，竟是獸人塔塔主親自出馬，追殺角族的那位，真是長我人族的威風(fēng)?！?/br>
    李云憬道：“若是人人都有萬前輩的氣魄，我們何懼角魔。”

    “悟道境的老怪物，各有所執(zhí)大道，我猜難免相左。要都是一般性情，我們也不必苦苦摸索自家的大道。只照著他們的模板修行不就好了?！?/br>
    楚執(zhí)笑道：“我現(xiàn)今有些好奇的是，我們?nèi)私莾勺逯疇?，勝?fù)關(guān)鍵在于悟道等階的戰(zhàn)斗。為何還要興師動眾，所有修士全出，拼個你死我活。”

    “似乎與因果一論有關(guān)，又牽扯到諸千界面的通行規(guī)矩?！崩钤沏酱鸬溃骸拔衣牱逯魈崞疬^，到了悟道等階，每一次出手都要慎之又慎。屠戮低階修士，仿佛也是大忌，一定會牽扯到大道修行。另外，諸千界面更有超級勢力，不知因?yàn)槭裁淳壒?，也曾定下一樣?guī)矩，涉及到不同種族之間的戰(zhàn)爭，高階修士嚴(yán)禁對中階、低階修士大范圍出手，大概是這樣的?！?/br>
    兩個人又說起關(guān)于大戰(zhàn)的事情，降世營的軍需儲備，人員安排，運(yùn)轉(zhuǎn)體系，副將楚憤的問題，等等諸多。

    說到揮師青疆，楚執(zhí)走到墻上掛圖處，指著一處名為喀則的城市說道：“倘若按照戰(zhàn)區(qū)來劃，我們降世營八成要派去攻打此城罷？”

    “你有興趣？”李云憬道。

    “關(guān)于喀則古城的故事，”楚執(zhí)將右手食指按在地圖上，在喀則四周畫了一個圈，有些按捺不住地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三）

    降世營某處練功房內(nèi)。

    林安盤腿坐在聚靈陣中央，閉目運(yùn)轉(zhuǎn)功法。

    他十指相扣，中間攏出一個小小的窟窿。

    房中靈氣紛紛向窟窿涌過來，很快聚成一個微型漩渦。

    他正要將靈氣納入體內(nèi)，漩渦卻忽然散開。

    反復(fù)數(shù)次，終究還是不成。

    他只好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在練功房里來回踱步。

    云隱宗遷營的時候，他就想跟著一起走。

    卻被楚執(zhí)這個王八蛋截胡了。

    這也罷了，算是意料之內(nèi)的事情。

    最可惡的是，楚執(zhí)為了盡快提升他的修為，給他灌了一肚子丹藥。

    若不然，他怎么會這么快突破了通靈鏡，還留下了一大堆后遺癥。

    他算是看明白了。

    楚執(zhí)打得主意很清楚，特么的就是要一個勁兒地往自己肚子里灌藥，一直灌到地橋境。

    分明是把他當(dāng)rou雞養(yǎng)了。

    去你大爺?shù)摹?/br>
    他一邊踱步，一邊在心里咒罵，琢磨自己的求生之法。

    腦子里瘋狂檢索上一世此時，有沒有發(fā)生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可以救自己一命的。

    “鎮(zhèn)魂塔之變，這個好像已經(jīng)過時間了，”

    “東海魔災(zāi)，還有些日子呢，”

    “獸人塔的叛徒，也不會來西北啊，”

    “……石追月……，這個老家伙誰知道在哪里藏著……”

    “喀則……”

    他喃喃語著，忽然想到一件上一世少為人知，但卻慘絕人寰，足以驚天動地的慘案。

    “血色祭煉！”

    他連忙從儲物袋里翻出一張地圖，稀里嘩啦地翻開，目光徑直瞄向喀則……

    (四)

    翠湖山。

    先前那一場生死搏斗過后，林中空地幽靜至極。

    月光徐柔，直照而下。

    半空中沒有任何阻礙物。

    地面上卻忽然投下一道暗影。

    緊接著，半空中才陡現(xiàn)一條歪歪扭扭的黑線。

    黑線漸漸變長，拉伸，又分叉生出第二道黑線。

    第三道，第四道，越生越多，越來越密，看上去仿佛一個長著黑毛的圓球。

    驀地，圓球猛地漲大，黑線連成一片，竟變作一個嶄新的黑色漩渦。

    一個發(fā)灰發(fā)暗的指環(huán)從旋渦中急沖而出，旋即停在半空。

    向下散射出一罩光。

    南秋賜，唯夢公主，還有一個渾身是疤、面目難辨、手持法杖的男子忽然出現(xiàn)在光罩中，踉踉蹌蹌落在地上。

    “這是哪里？”

    唯夢睜著一雙美目四望。

    南秋賜看了她一眼，卻不答話。

    舉頭四望，感受此間靈氣，面露懷念之色。

    心中又不免慶幸，若不是此處空間已被人用陣法攪得動蕩不穩(wěn)，自己還不知要躲在須彌戒中浪蕩多久。

    渾身是疤的男子見此情形，沖他揮了揮手中的法杖。

    齜牙咧嘴，疤痕擠在一起，尤顯得恐怖嚇人。

    南秋賜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宏然界。”

    疤男人才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早晚要?dú)⒘四惆?。南秋賜心想。

    耳邊傳來戒中人的聲音：

    “就憑你的修為？”

    戒中人嘿嘿笑道：“還是憑你這一大把年紀(jì)，和快要腐朽的rou軀？”

    南秋賜知道他在說什么。

    倘若現(xiàn)在拿來一面鏡子，照一照他的臉。

    看到的一定是一副面容蒼老，皺紋橫生，滿頭白發(fā)的面孔。

    “你當(dāng)初要是老老實(shí)實(shí)聽我的話，”

    戒中人接著說：

    “一腳踏入藍(lán)色秘境，十有八九早就步入地橋境，大道之路前程似錦。可你剛愎自用，自負(fù)頂天，非要鉆去黑色秘境，找那虛無縹緲的往生花。這可倒好，黑色秘境里危險重重，殺機(jī)四伏，你只能靠不停地用須彌戒和復(fù)生泉救命，不停地消耗壽元?，F(xiàn)今你雖然只活了幾十年，但rou身足有二百歲的年紀(jì)。瞧你的命相，頂天也就活個二百三十多歲，大道前程徹底無望，只剩下等死一條路。我就問你后悔不后悔？”

    “總比你這個只有魂魄，不人不鬼的老家伙要強(qiáng)?！?/br>
    南秋賜冷聲道：“這世上沒有時圓明，只剩我一個獨(dú)活有什么意思。早點(diǎn)去找她也好?！?/br>
    “放屁！放臭屁！”戒中人道：“你的腦袋何時才能開竅？這世上的修士和凡人，爭天爭地，爭來爭去，有什么用？唯有長生才是不二大道，你只管修行，只管往久了活，天長日久，本領(lǐng)通天，還怕有朝一日活不了個時圓明？”

    “靠你說的那勞什子天地還魂陣么，”

    南秋賜慘笑：“那陣法中的材料萬界罕見，我窮畢此身也收不起百之一二。”

    戒中人真是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南秋賜這么死心眼，當(dāng)初就該早些告訴他喀則古城的事情。

    “就算天地還魂陣湊不齊，喀則古城的機(jī)會，你小子還是可以爭一爭的?！?/br>
    “爭?！?/br>
    南秋賜道：“我當(dāng)然要爭一爭。但你說的話，我聽得一半算真的，就算厲害了。如果喀則古城真如你所言，可以叫人死而復(fù)生，那些天人境的大修士，甚至悟道境的老怪物，多半不會錯過。我一個小小的通靈境修士，能有什么機(jī)會？”

    “你早聽我的，把修為提起來，如何會這般被動？你真是舍本逐末……唉，算了，算了，不提也罷，”

    戒中人又道：“至于喀則古城，你以為是個阿貓阿狗的，就能知道此間隱秘了？就算知道，有幾個人能尋到入口？老夫向你保證，絕不會有悟道境的老怪物敢打古城的主意。你就踏踏實(shí)實(shí)去吧。”

    “世上還有悟道境不敢去的地方？”南秋賜道。

    “宏然宗盟領(lǐng)域，不過占據(jù)了此界巴掌大的地方。蠻荒無垠，海域茫茫，叫他們聞之色變的地方多得去了?！?/br>
    “那喀則古城有何恐怖之處？”

    “不吉利?！?/br>
    “不吉利？”

    “嗯?！?/br>
    “你這老坑貨，能不能說明白點(diǎn)?！?/br>
    “死過人?！?/br>
    “呵呵，”南秋賜道：“嚇?biāo)牢伊??！?/br>
    “凡是進(jìn)過古城的悟道修士，”戒中人嘿嘿笑道：“全死了?！?/br>
    ……

    話音落時，夜靜得可怕。

    大地輕微晃動。

    一個巨大的金屬圓盤在光線恍惚中，忽然出現(xiàn)在南秋賜的頭頂。

    圓盤身子微微一晃，旋即消失在天際盡頭。

    “這是什么？”唯夢問道。

    “我不知道?！蹦锨镔n冷冷看著圓盤消失的天際。

    “吼！”

    疤男子忽然湊過來，低吼一聲，呲著牙，嚇了他一跳。

    “我真不知道！”南秋賜滿臉驚恐，匆忙解釋。

    疤男子高高舉起法杖。

    “等一等！”唯夢驚叫道。

    晚了。

    法杖幽茫一閃。

    一道微型閃電從天而降，將南秋賜擊成焦黑的一坨，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瑟瑟發(fā)抖。

    “都怪你！”

    唯夢沖著疤男的腦袋給了一個爆栗子。

    然后撲倒在南秋賜身上，仔細(xì)檢查一番。

    “還好，就是昏過去了?！彼闪艘豢跉猓锨镔n的胳膊，把整個人架起來，欲走。

    疤臉男湊過去，伸手，想幫她。

    唯夢瞪了他一眼，又比劃幾下拳頭，將他唬開。

    “一個糟老頭子?！苯渲腥藛柕溃骸澳氵€舍不得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