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輕塵飛揚,沾染了灰撲撲的衣服。 他跪過她很多次,作為奴仆,作為侍衛(wèi),作為她親密無間的枕邊人,卻從未有一次,跪得兩人之間的情誼幾乎寸寸盡碎。 所幸原先洛嘉將帶來的人都派到了周圍,阻攔了諸多路過的詫異視線,但饒是如此,依舊有不少人遠遠瞧見這一幕,議論聲如蟲鳴轟隆散開。 “你在做什么?”洛嘉手中動作一頓,回眸后的聲音倏然小了下去,還透著連她都沒察覺的無措。 賀云錚自然更沒察覺,他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遏制自己向她走去,遏制自己還是想受她支配的欲望。 最可悲的是他明明意識到了他們不是一路人,他永遠不可能得到她真正的憐憫與寬宏,卻還是止不住這顆不爭氣的心。 他只能壓抑住所有的洶涌的感情,積極的悲觀的,快樂的痛苦的,沙啞無比道:“郡主恕罪,我……不回去了?!?/br> 洛嘉怔然一瞬,氣笑著要反問,難道就是因為她沒來祭拜嗎? 剛要氣急敗壞地開口,眼眸倏然瞥到了遠處有人群經過,許多人看好戲般朝這頭看來。 她喉頭哽住,不動聲色死死攥緊了車簾,過了好一會兒才平息下情緒,皮笑rou不笑地嗤問:“你還有更好的去處?” 是圣人允諾了他什么? 賀云錚覺得自己的脊柱都這三言兩語戲謔得發(fā)顫,仰頭看她:“郡主心中,只有這些嗎?” 洛嘉啞口無言,半晌后難得容忍退讓地低聲問道:“那你究竟要怎樣?我今日是要來接你回去的!” 她假裝忘了賀云錚剛剛所言,也是在給對方一個臺階下,深吸了一口氣,低聲極盡柔和, “我知你還不能接受鄭二之死,可那夜之事我亦沒想到,如今也不是靠你一人就能替他找回兇手的——哪怕你找得到,你能問其治罪嗎?你暫且回來,我們一起……” “殺二郎的如果依舊是郡主不能抉擇之人,郡主還能去探尋真相嗎?” 洛嘉張了張嘴,像被扼住了喉嚨。 當然……不會了。如果本就是無法抗衡的敵人,又何苦去爭這沒有結果的真相呢? 賀云錚卻毫不意外她的反應,甚至有幾分果然如此的大石落定,以及悲哀。 這么些天,哪怕再遲鈍,也確信當時的時間微妙了。 他卻沒再問,當夜她究竟到底有沒有想回去救人,亦或者,她耽擱了那么久,是否正是因為知道幕后真兇是誰。 許是舌根發(fā)苦,迫賀云錚沒有多言,只是認清,自己早不是曾經那個勇敢無畏的人了,他沒有本事,無法替二郎報仇,更沒有堅定的心性,去揭開或許的確和洛嘉牽扯不斷的真相。 不當面提這件事,是賀云錚給與彼此最后的緩沖。 他身姿筆挺地跪在馬車前,目色依舊干凈,只是其中不再能輕易窺見多少情意:“我知道郡主有自己的難處,有很多難處,所以這條不好走的路,我一個人走。” 也早該一個人走。 “多謝郡主這一年多來的關切照拂,若他日能予回報,錚義不容辭?!?/br> 言罷,他長長一叩,在這不顯眼的一角,卻仿佛在洛嘉心里鑿了個山崩地裂,天星盡搖。 洛嘉甚至忘了該作出什么反應,直到少年人叩完首重新跪正身,目光復雜地看向她,視線交匯后卻又微微一顫,艱難垂下,她才仿佛被喚回魂。 從未想過可能被潮水涌上心頭,本就搖搖欲斷的虛空鎖鏈便突然這么要從她手中滑走了。 洛嘉再度攥緊手中的簾幕,而面色卻越發(fā)沉靜平和,似乎只是聽到一個笑話般一哂: “你是說,你今日,往后,都不會再回郡主府了?” 賀云錚用沉默回答了她的笑問。 “……你知道你會失去什么嗎?”洛嘉死死盯著他。 賀云錚繼續(xù)沉默應答。 洛嘉徹底收起笑意,慢吞吞昂起了自己的下巴。 “好?!?/br> 但這一瞬,求仁得仁的賀云錚心中沒有任何釋懷,反而覺得,拴在自己脖子上無形的鏈條斷了,他也墜進了陰寒刺骨的深淵里,冷得他忍不住要咬緊牙齒,才能穩(wěn)住身體不打顫。 洛嘉目色冰冷,沖遠處一直面向這頭的虞煥之點了點頭,示意他們的人可以過來了,回府。 最后她看了眼死犟著不抬頭的賀云錚。 她突然就想起一年多前,這少年也是如此模樣跪在自己面前,不認錯,不低頭。 一年多來,她以為他們彼此都改變了很多,可實際想想,又仿佛什么都沒變。 就在虞煥之他們快要到來之際,洛嘉忽而輕輕喚了他一聲: “賀云錚?!?/br> 賀云錚下意識再看向她—— “不是你不回來了,是我不要你了。” 虞煥之剛走到眼前,猛然聽到這句話,頓時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奈何洛嘉說完便撒下了簾幕,而短暫怔愣的賀云錚亦很快收斂了多余的情緒。 實際上,賀云錚本就寡言,除了對著洛嘉,如今的他幾乎像一面密不透風的山巒與墻壁,他平靜著面色,只對著虞煥之恭敬行了個禮,旁的一丁點兒都窺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