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她不耐煩地挪開視線,重新攥緊手掌,任由血順著指縫流進袖中,同時終于聽見樓下傳來小丫鬟們膽戰(zhàn)心驚地拒絕: “郡主不見人,你先回去吧……” “誰都不見嗎,劉管事呢?”賀云錚的聲音亦壓低了,細細聽來還有點兒沙啞。 屋外的雷聲也終于全聚來了這頭,轟隆隆吵得她越發(fā)煩躁。 洛嘉閉上眼冷斥:“讓他上來!” 樓下安靜一瞬,隨即腳步聲蓋過驚呼,噔噔噔沖上閣樓。 洛嘉依舊端著不可褻瀆的姿態(tài)高坐上首,大袖衫的裙擺鋪陳在腳邊,燭火與熏香把她重新襯成了一個明艷高貴的郡主。 她看著賀云錚腳步有一瞬遲疑,毫不留情地譏笑:“怎么,突然覺得我很可怕了?” 賀云錚到底只有十五歲,從窮鄉(xiāng)僻壤來到水深難測的京城也不過半年,哪怕努力學習了察言觀色,學習委曲求全,終究學不會人命即將消逝于眼前卻巍然不變神色。 他竭力想讓語氣平順溫和:“不覺得,但鬧得這么大,滿門抄斬是不是有點重了……” “重?” 賀云錚剛要點頭,卻發(fā)覺這樣好像是在直接說她做得不對。 ……短短一瞬,他沒想到尊卑,只有舍不得。 于是他搖搖頭,點漆般明亮干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望她: “他有罪就送官查辦,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發(fā)落極刑,又連帶家人,萬一讓其他人心生抵觸,會對你更不利的。” 然而洛嘉沒有察覺他的安撫,反而又好笑又冰冷地看向他:“所以賀云錚,你是來當說客的?” 賀云錚一愣。 此刻他才突然意識,郡主與先前溫柔多情的她完全不是一個人,她更像他們頭一次見面那樣,渾身防備,對誰都帶著尖銳的刺。 他微微皺起眉頭,還沒來及辯解,洛嘉猛站起來,拿起身旁的花瓶就砸向他: “你也想和他一樣以下犯上嗎!” 瓷片在小腿上炸開,賀云錚痛得瞬間沒站穩(wěn),半跪在地聽她毫不留情地嘲諷: “還是你覺得自己與他不同,哪怕犯了錯我也不會責罰?” 洛嘉站在他身前,看著這只渾身濕透的狗崽子為她的話驀然怔住了,忍不住冷冷笑起來。 他回來的真不是時候,恰在她安排之外,恰在她怒火最盛,恰在雷聲轟隆中。 可她是洛嘉,是大鄴最荒唐的郡主,她不必為一個不合時宜的奴仆感到惋惜。 她走向前,寶藍色的大袖衫拖在地板上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寶相花紋在燭火中反映華光,像一條危險的毒蛇扭轉身軀,即將卷挾她的獵物。 洛嘉俯身捏住賀云錚的下巴,迫使少年抬頭,讓他開始泛紅的雙眼只能看著自己。 “我要殺的人必然要死,膽敢心生抵觸也不過再添幾條人命,” 她雖笑著,可聲音飄忽又冷酷, “云錚,一條狗不要自找沒趣,我不準你求情,你一個字都不準再開口與我提?!?/br> 第30章 勸說 賀云錚眼瞳劇烈震顫, 近來堆積的溫情隨著外面的雷雨嘩嘩被沖刷殆盡。 洛嘉這兩句話,不論哪一句都足夠把他點燃,從皮面到脊梁燒得什么都不剩。 呼吸難以遏制的急促, 額角的汗隨雨水一道滴下來。 賀云錚幾乎壓不住滾動的喉頭, 抬手攥住洛嘉的手腕, 牙齒都在打顫: “我……只是一條狗嗎?” 洛嘉沉默片刻, 冷冷嗤了聲:“不然呢?” 賀云錚在大雨中沒淋冷的身子宛若墜進冰窖, 淺褐色的眼瞳里盡是無望, 每一根血絲都凍凝結。 他努力想說些什么, 去辯駁或者說服對方, 可話到嘴邊, 卻只能和顫抖的喉結一樣滾在咽喉深處, 一個字兒都念不出來。 如同他求不來、沒資格求回人命,他或許其實連她的寵幸都沒真正得到過。 這些日子的親密接觸, 她夢幻般的恩寵,也僅僅只是她單方面的興之所至, 是她給予的賞賜, 與自己……并無多深的關系。 洛嘉俯視自己掌心的血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真倒給他的凄苦添磚加碼了。 頭疼得像要裂開, 洛嘉這一刻突然有種生理性的眼眶酸澀。 她慢慢收回手直起身:“滾吧, 別礙眼了?!?/br> 再不走,她真怕自己控制不住,連條狗命都不給他留了。 她走回榻邊斜靠下去, 強掩指尖的顫抖,閉上眼不再看賀云錚。 過了片刻, 終于聽到沉重的呼吸在衣料起伏中頓挫消失。 而屋外的雷鳴依舊,長長久久, 此起彼伏,哪怕今天停歇了,不出幾日到了盛夏又會更迭而來。 她慣常知道,甚至已經(jīng)習慣。 而賀云錚這邊剛腳步沉緩地走下閣樓,小丫鬟們驚訝地低叫了聲,隨即趕忙彼此捂住嘴,小心翼翼看了眼樓上—— 郡主沒有傳來怪罪。 那就好,她們趕緊沖賀云錚指了指臉頰,臉上難掩驚惶。 賀云錚默然,下意識以為是剛剛郡主用力捏自己的時候留下了痕跡,可目光撇到大堂里的一面銅鏡,倒影里居然更露出幾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