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點頭稱是。

    “南泰的干部，大多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外地人很難打進(jìn)這個小圈子，而你作為一個毫無根基的空降干部，連旅游局長鄉(xiāng)黨委書記，在南泰縣你才呆了多久啊，你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生瓜蛋子當(dāng)縣長，那十一個副縣長怎么想？我告訴你，他們生吞了你的心都有！”

    說著，老頭子把筷子重重的一放，以示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周文連連稱是。

    女婿謙恭的態(tài)度讓老頭子很滿意，當(dāng)了縣長不還是得聽我教訓(xùn)，他抿了口酒，招呼周文：“你也喝啊?！?/br>
    周文端起杯子來陪岳父喝了一杯，又把酒滿上問道：“爸，那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辦？”

    “不要慌，聽我慢慢說。”老頭子夾了個油炸臭干吃著，贊道：“老婆子，今天這臭干炸的好，外酥里嫩，好！”

    老伴兒和劉曉靜兩人怕打擾爺倆談話，在廚房弄點米飯混著菜就吃了，聽到老頭夸獎，劉曉靜她媽抿嘴笑了：“死老頭子，瞧你得瑟的樣兒?！?/br>
    老頭子繼續(xù)開講：“我們要辯證的看問題，南泰幫雖然厲害，但是日薄西山了，李治安，前市委書記，是南泰幫的領(lǐng)軍人物，現(xiàn)在正被省紀(jì)委調(diào)查，張克杰，前縣委書記，南泰幫大將，被省高院判處十年徒刑，唐初庵，前南泰縣長，南泰幫后起之秀，現(xiàn)在正被司法調(diào)查，這些人的倒臺，預(yù)示著南泰幫的覆滅?！?/br>
    周文欽佩的說：“爸，您的消息真靈通?！?/br>
    老頭子擺擺手：“這些都是新聞上有的，留意一下就能知道，重要的是從這些表面新聞分析背后的道理，我看，南泰幫的氣數(shù)到了，省里有人要對付他們?！?/br>
    周文說：“有道理，十一個副縣長中不乏經(jīng)驗豐富、年富力強(qiáng)的，省里卻欽點我來當(dāng)這個縣長，就是要動他們?！?/br>
    老頭子搖搖頭：“沒什么好動的了，幾個關(guān)鍵人物下去，剩下的小嘍啰，省里才不會看上眼，扶你上位，完全是因為省委書記對你的欣賞，但這恰恰把你置于一個危險的境地，從你當(dāng)上縣長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南泰幫所有人的公敵，你也不要指望省委書記會保護(hù)你，鞭長莫及啊，像你這樣的年輕干部，全省不知道多少，真要出了事，鄭書記只會覺得你這個同志火候還不到。”

    周文皺眉道：“那怎么辦，有什么辦法應(yīng)對？”

    “韜光養(yǎng)晦，有所作為！”老頭子斬釘截鐵說出八個字來。

    “你太過年輕，驟然登上大位，不知道多少人眼紅妒忌，明里暗里給你下絆子，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你和哪個女干部多說兩句話，都會有人編成黑材料往紀(jì)委送，他們知道你廉潔，所以會從作風(fēng)問題上入手，畢竟年輕嘛，年輕有為的政壇新星，自然會有女人投懷送抱，所以你一定要注意自律，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br>
    “爸，我記下了?！敝芪泥嵵氐恼f道。

    老頭子點點頭，又把女兒叫了過來：“靜靜，爸爸有話和你說?！?/br>
    劉曉靜從廚房里出來，笑道：“爸，您也要給我上課啊?！?/br>
    “嚴(yán)肅點，我現(xiàn)在說的話，關(guān)系到周文的政治生命，關(guān)系到你們家庭的將來，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銘記在心！”

    見父親如此鄭重其事，劉曉靜也只好也跟著嚴(yán)肅起來：“爸，我聽著呢?！?/br>
    “周文出任縣長之后，你就是縣長夫人了，說話做事別再象以前那樣瘋瘋傻傻的，凡事要有體統(tǒng)，家里迎來送往的，注意分寸，把握尺度，該收的不該收的，該見的不該見的，一定要有個譜，最關(guān)鍵的一點，心要定，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你接到電話，說是周文在外面搞女人，你會怎么處理？”

    劉曉靜柳眉倒豎：“我馬上到縣政府去找周文說個明白！”

    老頭子一拍桌子：“中計了不是，這是政治斗爭中最常見的一條，釜底抽薪，你這個當(dāng)妻子的都不信任他，還讓群眾怎么信任他，匿名信、匿名電話，都是敵人的陰謀詭計，花上八分錢，讓你查半年，成本低見效快，群眾就喜歡這種捕風(fēng)捉影的小道消息，所以靜靜你一定要記牢，千萬不要上了敵人的當(dāng)?！?/br>
    劉曉靜咕噥道：“什么敵人不敵人的，又不是打仗。”

    “幼稚！”老頭子一拍桌子：“政治斗爭比真正的戰(zhàn)場還要殘酷冷血，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fù)，周文才三十歲，以后的路還長著呢，現(xiàn)在首先要做的是保護(hù)好自己，才能求發(fā)展?！?/br>
    “那您老的意思是……先蟄伏一段時間？”周文試探著問道。

    “我不是說過了了，韜光養(yǎng)晦，從明天開始，你的一切行動要低調(diào)，再低調(diào)，不要得罪任何一個人，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只要無過就是功，當(dāng)然了，如果機(jī)緣巧合，有合適的機(jī)會也是可以放手干一下的，這就叫有所作為?！?/br>
    “爸，我懂了?！敝芪狞c點頭說。

    “大致就是這個意思，你們縣政府十一個副縣長，你一一給我介紹一下，我?guī)湍惴治龇治觥！?/br>
    于是周文就把南泰縣目前的政治格局向老岳父做了一番說明，老頭子用自己多年政治斗爭的經(jīng)驗，幫他做了詳細(xì)的分析，哪個可以拉攏，哪個可以借重，哪個要堅決打壓……

    不知不覺聊到了深夜，一瓶酒也喝光了，老頭子依然神采奕奕，周文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卻著急了：“壞了，回去的長途車沒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在鄉(xiāng)黨委等著的?！?/br>
    老岳父說：“沒事，讓你弟弟開車送你回去?！敝芪囊郧百I的那輛奇瑞a3，自從他當(dāng)縣長助理之后就給小舅子開了，現(xiàn)在讓小舅子開一趟夜車也是合情合理。

    于是劉曉靜就給自己的弟弟打電話，嗯啊幾聲后放下電話說：“曉諍說車撞了，還在修理廠大修呢。”

    老岳父氣的大罵：“這個不成材的家伙！”

    “沒事，我打車回去?！敝芪恼f。

    “那怎么能行，大河鄉(xiāng)那么遠(yuǎn)，這一趟來回不得好幾百。”劉曉靜馬上提出反對意見。

    “那你說怎么辦？”周文反問。

    “讓劉子光安排車送你，他現(xiàn)在生意大發(fā)了，手底下百十號人呢?！眲造o說。

    “這都夜里十點了，麻煩人家多不好意思?！?/br>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當(dāng)了縣長，他巴結(jié)你都來不及，你不打，我打?！闭f著劉曉靜就拿起了電話。

    一番通話后，劉曉靜放下電話得意道：“馬上車就來?！?/br>
    “你看看你，官太太還沒當(dāng)上就學(xué)會支使人了，這樣影響很不好?！?/br>
    “哼，你還當(dāng)上縣長呢就學(xué)會打官腔了，還影響不好呢?！?/br>
    兩口子幸福的拌著嘴，那邊岳父岳母已經(jīng)披上了外套準(zhǔn)備走了。

    “周文，我的話你要牢記于心，時刻不能忘記?！崩显栏复蛄藗€酒嗝，拍著女婿的肩膀說道。

    “爸，我記住了?！眱煽谧訉⒗项^老太太送到樓下，望著他們遠(yuǎn)去的背影，周文嘆口氣說：“官場之路，險惡啊?！?/br>
    忽然，迎面兩道刺眼的光柱射過來，車燈位置很高，周文正納悶為啥小區(qū)里進(jìn)了卡車呢，就見那車在面前停下，高大威猛的車身似乎在電影里見過，他驚呼一聲：“悍馬！”

    車門打開，劉子光從車上下來笑道：“我來親自送周縣令上任?！?/br>
    834 坐悍馬上任的縣長

    縣令這個詞兒讓劉曉靜有些不大舒坦，七品芝麻官，在京劇里的扮相是那種鼻子上一團(tuán)粉白的丑角兒，周文當(dāng)?shù)目墒翘锰脟铱h處級干部，一縣百萬人的父母官，但是人家劉子光財大氣粗，又大半夜的親自開車過來，她也不好發(fā)作，只能笑道：“派個司機(jī)來就是，還親自過來，真是麻煩你了。”

    劉子光說：“沒事，我也好久沒見周文了，正好和他聊聊天?！?/br>
    周文直接上了車，沖劉曉靜說：“我走了，過兩天你帶孩子到縣里來玩吧?！?/br>
    “行，下個星期六就去。”劉曉靜擺擺手，目送丈夫離開，興沖沖的上樓去了，在樓梯口正遇到六樓的鄰居張大姐，張大姐的老公在區(qū)政府當(dāng)科長，在這棟樓里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相當(dāng)高傲，現(xiàn)在劉曉靜終于能俯視她了。

    “張大姐，下班啊?！眲造o難得的故意搭茬。

    “嗯?！睆埓蠼愀甙褐^，矜持的應(yīng)了一聲，一副愛答不理的架勢，劉曉靜冷笑，心說官場上的消息傳得最快，等明天全市都知道我老公當(dāng)了縣長之后，看你再拽。

    ……

    悍馬車外面看起來很大，很氣派，但是內(nèi)部空間倒沒有想象的那么寬敞，正副駕駛位子之間隔著老大一塊，不過總比周文的奇瑞a3寬敞多了，悍馬車疾馳在深夜的公路上，周文的心情跟著車輪一起飛奔，回想到自己這兩年來的每一個日日夜夜，種種心情涌上心頭，大有人生如夢，夢如人生之感。

    “周文，提縣長了啊，夠快的啊?！眲⒆庸廨p快地說著，遞了一支煙給周文。

    周文接過煙看看，是中華，便笑道：“當(dāng)縣長也抽不起中華煙，開不起悍馬車啊。”

    劉子光說：“煙和車都是卓力的，下鄉(xiāng)開這車方便我就借來開開，等你當(dāng)了縣長就知道了，吃喝玩樂全不用自己花錢，連簽單都有秘書代勞。”

    周文搖搖頭：“別人可以這樣，我不行，老同學(xué)我不瞞你，這個縣長不好當(dāng)啊，前面等著我的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地雷陣和荊棘林，此番上任，我是做好了各種思想準(zhǔn)備的?！?/br>
    劉子光笑了：“你做好什么準(zhǔn)備了？預(yù)備了一百口棺材？”

    “不敢，我預(yù)備了一口棺材，還是給自己的?！?/br>
    “呵呵，有這么可怕么？”

    “當(dāng)然有，政治斗爭歷來殘酷無比，剛才我老丈人也給我上了一課，傳授了幾招?！?/br>
    “你岳父，就是晨光廠以前的黨委副書記，文革時期靠整人上去的那個？”

    周文一擺手：“老一輩的事情，咱們不管?！?/br>
    “老家伙給你什么教誨？”

    “八字方針，韜光養(yǎng)晦，有所作為?！?/br>
    劉子光冷笑一聲：“我看是烏龜方針，叫你當(dāng)縮頭烏龜，與人為善，可能么？”

    周文一怔：“難道我岳父說的不對？”

    “當(dāng)然不對，做人低調(diào)沒錯，但是做事不能低調(diào)，你試想一下，如果你當(dāng)了縣長之后，碌碌無為，毫無建樹，處處與人為善，誰都不得罪，會有怎么樣的結(jié)局？”

    “我這個縣長會被架空，誰也不把我當(dāng)回事，而且，怕是要在縣長位子上長期坐下去了?！?/br>
    “對，而且這個縣長還當(dāng)?shù)脦孜槐锴?，根本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fù)和理想，就算你再怎么低調(diào)，人家該對付你的還是要對付，絕不會手下留情，縮頭烏龜，縮頭烏龜，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br>
    周文嘆口氣：“難啊，那你說，我應(yīng)該怎么做？”

    “不做縮頭烏龜，要做就做赤練蛇，讓人看見就躲著走，看誰不順眼就咬誰，就要誰的命。”劉子光惡狠狠地說。

    “可是……這行嗎，南泰縣一幫人本來就看我不順眼了，我如此高調(diào)，他們不群起而攻之啊?！?/br>
    劉子光笑笑：“正因為如此，你才要特立獨行，全省庸庸碌碌的縣長多的是，不差你這一個，但是關(guān)鍵時刻能力挽狂瀾，平息群體事件，帶人上大壩，把自己往里面填的縣長，怕是只有你周文一個吧，人家鄭書記提拔你，就是看中你這份闖勁，你要是當(dāng)了縣長就沒了聲息，那我敢保證，你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三十歲當(dāng)縣長，退休還是縣長?！?/br>
    周文眼睛一亮：“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啊?！?/br>
    劉子光一撇嘴：“我說的就是道理，你要學(xué)會換位思考，站在你岳父的角度來說，當(dāng)然希望你安安穩(wěn)穩(wěn)的當(dāng)縣長，但是站在領(lǐng)導(dǎo)者的角度來說，絕不會希望力排眾議，越過用人機(jī)制，越級提拔起來的干部是個只想保住官位的家伙，你真這么做了，和那些尸位素餐的副縣長們又有什么區(qū)別？你這不是讓領(lǐng)導(dǎo)失望么？”

    “說得簡單做起來難，我上面沒人啊，做事沒有底氣啊。”周文說，但明顯口氣已經(jīng)松動了。

    “你上面要是沒人，那他們上面有誰？李治安？南泰幫最大的頭子都被紀(jì)委扣了，而你是省委書記直接點名提拔的官員，到底誰有底氣，你倒是說說看，當(dāng)然了，他們合伙起來對付你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但你是縣長，你手里有權(quán)啊，誰對付你，你辦誰，這些地方上的小領(lǐng)導(dǎo)，哪有幾個屁股是干凈的，但你周文不同，你資歷雖然淺，但是清白，想抓你的把柄都抓不住，這樣吧，回頭找個時間，我給你引見一下胡躍進(jìn)，搭上這條線，辦人就方便多了?！?/br>
    “政法委的胡躍進(jìn)！”周文驚道：“你和他很熟？”

    “不算太熟，但很談得來，他能上位，靠的也是鄭書記的青睞，我想他一定很愿意和你結(jié)交的?！?/br>
    “哎呀劉子光，沒想到你政治資源這么豐厚，你還認(rèn)識誰，都介紹給我。”

    劉子光淡淡一笑：“那些關(guān)系暫時還用不上，再說了，關(guān)系這個東西，是相互的，你手上有資源，人家才愿意和你交換，所以這個縣長你一定要干出成績來，你才三十歲，路還長著呢，如果放手一搏的話，四十歲之前正廳級不是夢，五十歲之前進(jìn)省城也不是啥難事?！?/br>
    周文不說話，但是滿臉的壯懷激烈，夜色如漆，道路兩旁的樹飛速向后退去，去往南泰的道路還是如此的難走。

    “有鄭書記提拔你當(dāng)縣長，就是往南泰縣官場這個死氣沉沉的魚塘里放一只黑魚，讓你咬人的，我看就先拿你們縣交通局長開刀吧，他媽的修路修了好幾年了還在修，貪錢也不是這么貪的！”

    周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你還有啥好猶豫的，你怕什么呢，你和他們不一樣，一輩子都押在官場上，你干好了就是前途無量，干不好也沒啥，當(dāng)初要不是周市長提拔你，你不還是個小辦事員么，人嘛，豁出去就無敵了?！?/br>
    “好，那我就豁出去了！”周文狠狠地?fù)]了揮拳頭。

    走了一路，談了一路，很快就抵達(dá)南泰縣城了，從縣城往大河鄉(xiāng)這段路坑洼不平，泥濘不堪，還沒有路燈，得虧是悍馬，要不然這夜路還真難走，劉子光開著悍馬一直把周文送到鄉(xiāng)黨委宿舍。

    黨委宿舍就在大河畔，皓月當(dāng)空，河水波光粼粼，周文看看手表說：“都四點了，今天就住在這里吧?！?/br>
    劉子光說：“不了，我還是回去吧?！?/br>
    周文笑道：“其實是我想借你的悍馬車，我總不能坐著鄉(xiāng)里拉蘋果的農(nóng)用車去縣里上任吧?！?/br>
    “呵呵，有你的，行！”

    ……

    第二天一早，大河鄉(xiāng)黨委接到電話，通知黨委書記周文同志立刻趕到縣政府，有新的任命要宣布，周文早就收拾好了，干凈利索的打扮，白襯衣黑西裝，不扎領(lǐng)帶，皮鞋一塵不染，和大河鄉(xiāng)的同志們握手告別之后，上了劉子光的悍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