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天子哪里知道,悼念他的就是祁太傅本人,因著姬林昨夜的異常舉動,太傅還以為他心里有鬼。 姬林心里哪有什么鬼,還以為是自己昨夜躺在地上便昏了過去,因此著了涼,并沒有當一回事兒。 他昨夜躺在地上一晚上,天亮之后才從小土狗的模樣恢復回來,只覺得渾身都僵硬著,活動著手臂,殿外的寺人高聲說:“天子,祁太傅請求謁見!” 姬林昨夜直接昏了,天亮之后又變回來,心中惦念著祁律做的美味,于是早晨一起來,把夜宵當成了早膳全都給食了。 此時寺人通傳,說太傅來了,姬林心中十分歡喜,便說:“快請?zhí)颠M來。” 祁律很快從外面恭敬的走進來,他的模樣十分恭敬,垂著眼皮,不過眼眸來回打轉(zhuǎn)兒,一直在四處搜尋著,好像殿里確實沒有第二個人影。 姬林笑著說:“太傅來的正好,用過早膳了么?一起用膳罷?!?/br> 祁律沒有用過早膳,一大早上就“興致勃勃”的來抓jian了,沒有抓到什么,這才放下心來,肚子立刻便餓了。 姬林讓人擺膳,請祁律入席,兩人一并子用早膳,姬林還笑著說:“是了,昨夜太傅深夜前來,除了那個夜宵小食,可還有什么其他事情?” 祁律干笑一聲,心說,有啊,昨夜律是來勾引天子的。 他心里雖這么大義凜然的說著,面子上卻不動聲色地說:“沒有什么旁的事情,只是因著律記起,好些日子沒有為天子理膳,所以才做了一些小食,奈何……昨夜天子好似十分忙碌?!?/br> 姬林聽他提起這個,有些僵硬,天子的確忙碌,忙著變成小土狗,他不是不信任祁律,所以才不把自己變成小土狗的事情告訴祁律,而是因著這種事情太匪夷所思,也太出丑,倘或告訴了祁律,自己這天子的顏面該當如何是好?豈不是丟盡了臉面? 姬林越是在意祁律,便越不想把這種丟臉的事情告訴祁律。 姬林干笑說:“昨晚……是寡人太困頓了?!?/br> 兩個人各有所思,姬林昨夜把祁律“轟走”了,但是今日又變的異常溫柔,把祁律喜歡吃的菜色全都讓出來,夾到祁律的承槃之中,各種溫柔仔細。 祁律和天子在寢殿用早膳,薛魏也已經(jīng)早起了,身為薛國的代國君,薛魏雖目前還不是名正言順的薛侯,但是薛國上上下下不可一日無君,所有事物都需要薛魏來處理。 薛魏正在處理薛國的政務,一個寺人便上前來,說:“公子,圄犴之中傳來消息,這罪臣薛侯,想要見一見公子呢?!?/br> 罪臣薛侯,說的可不就是薛魏的老爹,薛侯商么? 薛侯尚和太子與徐國陰謀伙同,已經(jīng)被天子關押在圄犴之中,只是暫時還沒有發(fā)落,薛魏一聽,便知道薛侯想要向自己求饒說請,他瞇了瞇眼睛,唇角挑起一絲絲的笑意,說:“哦?看來我確實應該去圄犴走一圈了?!?/br> 薛魏讓人備馬,很快往圄犴而去。 此處的圄犴關押的都是重要的人犯,沒有一定等級的人犯是不會關押在這里的,最著名的人犯要屬薛國的國君和太子了,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很著名的人犯,那便是徐國的國相容居,全都被關押在這個圄犴,因此圄犴外面是嚴防死守,一列列的薛國兵馬鏗鏘而立,唯恐出現(xiàn)任何差錯。 薛魏走過去,薛國的兵馬自動讓開,非常恭敬小心,薛魏直接通過人群,在團團的簇擁之下,進入圄犴。 薛魏身為薛國的二公子,又是庶出沒有地位的二公子,何日享受過如此的待遇?他的父親薛侯和兄長薛國太子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薛魏,幾乎不把他當成人看。 或許許多人都會認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薛魏總歸是公子,那可是公侯之子,待遇再差也比一個普通國人強上許多。但其實不然。 薛魏從小便被打罵,宮中都知道薛魏是個不受寵的公子,因此連宮人都敢欺負薛魏,加之薛魏的母親去世太早,根本沒有人保護薛魏,薛魏從小在宮中,幾乎吃不上飯,喝不上水。 如今的薛魏,卻挺直了腰身走進圄犴,去看望他高高在上的君父和兄長,怎么能不愉快呢? 薛魏走進去,立刻便聽到了薛侯尚的喊聲,大喊著:“魏兒!是魏兒嗎!我兒快來!快把君父放出去!快?。 ?/br> 薛國太子也被關在旁邊,聽到腳步聲,立刻“嘭!”跑到牢房門口,使勁用手抓住牢房的柵欄,擠著頭往外看,從縫隙里伸出手來使勁虛抓,大喊著:“二弟!二弟你救救我??!你救救兄長!一切都是君父貪心,跟我沒有關系啊,二弟你清楚的!” 薛魏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先是經(jīng)過薛侯尚,又經(jīng)過薛國太子,無論那兩個人怎么喊叫求饒,但是薛魏竟然沒有投去一絲一毫的目光,仿佛那兩個人就是路邊的草芥一樣不值一提。 薛侯和太子都吃了一驚,他們以為薛魏是來看望他們的,薛侯和太子利用自己的積蓄,買通了牢卒,請牢卒各種傳話,這才把消息帶給了薛魏,想讓薛魏來見他們一面。 哪知道薛魏的確來了,但竟然不是沖著他們來的。薛魏心無旁騖的走過去,隨著“踏踏……踏踏……”的腳步聲,薛魏走到了最里面那間陰暗的牢房門口。 牢房之中蜷縮著一個人影兒,因為如今已經(jīng)入秋,雖天氣還不是很冷,正午日光濃烈,但是每每早晨和晚上,牢房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都十分陰冷,那個人蜷縮著四肢,抱著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蜷縮在牢房的角落。 他的手腕上、腳腕上、脖子上,甚至身上都纏繞著鎖鏈,只差一個枷鎖。 薛魏走過去,低頭看著那狼狽又虛弱的人影,輕笑了一聲,說:“容相在這里住的可好?” 無錯,那個蜷縮在地上的人,正是徐國的國相容居! “呼啦……”鎖鏈突然動了一下,容居慢慢的抬起頭來,他的臉面埋在膝蓋上,聽到薛魏的嗓音,這才稍微抬起一些頭來,眼神冰冷的看了一眼薛魏。 薛侯和太子眼看著薛魏走過去,兩個人誰也不肯善罷甘休,大喊著:“我兒!我兒!快救為父出去啊!” “二弟!你聽我說!都是君父的錯,我根本沒有參與?。 ?/br> “你這個孽子!虧得我平日如此疼你,你竟如此大逆不道!” “反正你都一把年紀了,就算出了圄犴也沒幾日好活,君父要不然你主動把事情全都應承下來,兒子也好歹能活命??!” “孽子!!孽子——我……我掐死你這個捏死!” “二弟,你救救我,救救我啊,跟天子求求情,二弟——” 薛魏聽著耳邊的喊叫聲,薛侯和太子不在一個牢房,此時兩個人隔著柵欄幾乎對掐,那場面真是又熱鬧又刺激。 薛魏心情很好,笑起來十分溫柔,臉上那種紈绔的表情已經(jīng)不見了,反而是掌控了權(quán)利的愉悅感,那種與他俊美的容貌不一致的氣息也不見了,他再也不需要偽裝,因為現(xiàn)在的薛魏,已經(jīng)不是那個朝不保夕的二公子了,而是薛國的代國君! 薛魏無視了吵鬧的聲音,笑著說:“容相臉色不好,難不成是這些不長眼的牢卒,苛待了容相?” 容居瞇了瞇眼睛,聲音沙啞的說:“薛魏,你這個陰奉陽違的小人!” 薛魏輕輕一笑,說:“容相說的,仿佛容相便不是陽奉陰違的小人一般。” 容居冷冷的注視著薛魏,薛魏摸了摸下巴,說:“容相可能有所不知,容相發(fā)怒之時,可要比平日里美艷不少呢?!?/br> 容居咬著后槽牙,似乎不愿意再搭理薛魏,薛魏理了理自己的袍子,說:“天子已經(jīng)遣人去申斥徐國,算一算時日,徐國的回報也應該快到了,容相您猜猜看,徐國會不會在意一個身為囚徒的國相呢?” 容居的胸口快速起伏,帶動著鎖鏈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如果有可能,他恨不能親手掐死薛魏,只可惜容居自己識人不明,他一直自負聰明,卻沒能看清薛魏的野心。 “報!”一個士兵快速走進來,將一卷小羊皮遞給薛魏,說:“公子,徐國的回信來了?!?/br> 薛魏也不和容居貧嘴了,將來信抖開看了一眼,隨即微微皺起眉頭,說:“徐國使臣可在?” 士兵說:“在!正在外邊候著?!?/br> 薛魏立刻說:“將徐國使者帶來,與我一同面見天子?!?/br> 姬林和祁律用了早膳,剛剛用完早膳,便看到公子馮走了進來,公子馮拱手說:“天子,徐國派遣使臣前來。” 姬林說:“傳進來?!?/br> 已經(jīng)過去幾天,送到徐國的申斥應該也到了,薛魏手中擎著小羊皮,與徐國使者一并子從外面走進殿中。 徐國使者態(tài)度十足恭敬,立刻跪下來拜見天子,說:“徐國罪臣,拜見天子,我王萬年!” 姬林冷笑一聲,說:“寡人可當不住這句拜見?!?/br> 薛魏很快擎上小羊皮,是徐國國君的親筆,態(tài)度非常誠懇。他們的兩萬兵馬已經(jīng)被天子全部俘虜,剩下的兵馬完全沒有辦法和虎賁軍頑抗到底,而且容居還被俘虜了,徐國國君瞬間沒了成算,害怕的厲害,只能求和。 徐國使者這次就是來求和的,跪在地上誠懇的說:“寡君言,一切都是叛逆容居的過錯,是容居蠱惑寡君,寡君才會一時糊涂,做出了這等糊涂的事情,如今幡然悔悟,還請?zhí)熳羽堖^寡君這一次??!” 祁律一聽,徐國把事情全都推到了容居的身上,看來是要丟車保帥了。 姬林瞇眼說:“既然徐國有求和的意圖,為何還不見徐國將宋公放回?難道這便是徐國求和的態(tài)度么?依寡人看,不太真誠呢?!?/br> 徐國使者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說:“天子明鑒啊,天子明鑒!我徐國求和的態(tài)度十足誠懇,寡君已然幡然悔悟,斷然不敢對天子不恭不敬,只是……只是這……這宋公……” 公子馮瞇了瞇眼睛,徐國使者如此吞吞吐吐,難不成宋公與夷已經(jīng)遭到了毒手?否則徐國為何這般暗昧不明? 徐國使者叩頭說:“不瞞天子,宋公不在我徐國與寡君手上啊!” 姬林冷著臉,皺了起眉頭,祁律說:“徐國使者開頑笑了,宋公不在你們徐國手上,那在何處呢?” 徐國使者說:“太傅明鑒,祁太傅明鑒,我等不敢欺瞞天子與各位,宋公真的不在我徐國手中,而是在那淮夷人手中!淮夷狡詐萬分,蠱惑我徐國叛亂,他們劫持了宋公之后,就和……和我徐國談崩了,劫掠了我徐國的糧倉和軍餉之后,退回了淮夷叢林,宋公此時還在淮夷人手中,罪臣不敢有半分虛言??!不敢蒙騙天子,字字屬實,懇請?zhí)熳优c各位明鑒!” 姬林瞇了瞇眼睛,和祁律交換了一個眼神。 按照徐國使者的話來說,徐國和淮夷本是一起造反的,他們想要攻打宋國立威,覺得進攻宋國距離洛師很遠,而且宋公和天子還有仇怨,因此天子斷然不會管宋國的事情。 哪知道徐國和淮夷的算盤打錯了,姬林已經(jīng)看清了他們的小道道兒,因此自然不會中套,不只是插手了這件事情,而且還親征來到薛國。 天子親征,非同小可,徐國已經(jīng)沒有當年徐偃王稱天子之時的強大,所以想要握住宋公這個人質(zhì),也好給自己找一個退路,但是淮夷人不肯,淮夷人也知道宋公是一個絕佳的人質(zhì),同樣想要握在手中。 于是徐國和淮夷沒有談攏,直接談崩了,淮夷假意將人質(zhì)交給徐國,結(jié)果趁著徐國不備,直接將徐國的糧草搶掠一空,帶不走的一把火燒掉,拍拍屁股走人,把宋公與夷也給帶走了。 徐國大吃一驚,也是因著這個事情,徐國外強中干,所以才會找到薛國幫忙自救,本想背水一戰(zhàn)的,沒成想出現(xiàn)了薛魏這個叛徒,如今倒是好了,一切都打了水漂兒,徐國已經(jīng)無路可退,只能全部和盤托出。 徐國使者跪在地上,一直不敢起身,說:“天子饒命,我徐國也是……也是受害之人?!?/br> 他這么一說,祁律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嗤……”的一聲,很不給面子。 徐國使者臉面丟盡,但是也不敢發(fā)作,便聽祁律說:“狗咬狗一嘴毛,反而說成了受害者,徐國使者您也真是幽默,受害之人歸根結(jié)底也要是人,狗算是人么?” 祁律說話當真是難聽到了極點,徐國使者被當眾“啪啪”打臉,臉皮漲紅,訥訥的不敢反駁。 天子此時,心中頗有微詞,倒不是姬林覺得祁律打臉不痛快,而是姬林以為,狗多可人,徐國這做法狗都不如,簡直是侮辱了狗子。 如今的情況有些“匪夷所思”,他們雖然已經(jīng)出奇制勝,一舉拿下徐國,但是宋公被淮夷人給搶跑了,這下子必須要拿下淮夷之后,才能救出宋公與夷。 徐國使者顫巍巍的說:“回稟天子,寡君原為救出宋公,盡一份薄力,愿意將我徐國作為進宮淮夷的輜重轉(zhuǎn)折點,將功補過!還請?zhí)熳訉掑叮 ?/br> 姬林瞇著眼睛,沉吟了一陣,沒有立刻開口,一時間殿中的氣氛膠著起來,徐國使者沒有聽到答案,也不敢抬頭。 最后姬林才緩緩的開口,說:“徐國戰(zhàn)敗而降,寡人以為,徐國并未有多少誠意?!?/br> 徐國使者瞬間嚇壞了,不過姬林說的的確是這個道理,戰(zhàn)敗才投降,和沒打之前投降這是不一樣的。三國時期赫赫有名的戰(zhàn)神呂布為何會被殺,還不是因為戰(zhàn)敗之后才投降?那投降的意義在何處? 不過想要討伐淮夷,的確需要從徐國入手,姬林也懂得這個道理,所以目前不宜和徐國徹底撕開臉面,敲打是要敲打的,模棱兩可便好。 姬林淡淡的說:“徐國之事,寡人還要再議,能否將功補過,還要看徐國的作為?!?/br> “是是是!”徐國使者聽著天子模棱兩可的答案,簡直是如蒙大赦,趕緊叩頭拜謝。 姬林說:“徐國使者可以先退下了?!?/br> 徐國使者趕緊從殿中退下去,他一出去,殿中便沒有了“外人”。 公子馮蹙眉說:“我王,如今宋國落入淮夷人手中,比落入徐國手中更為棘手,還請我王速決!” 的確如此,周天子冊封的這些國度,好歹都受中原文化的影響,就連東面的封國,也受了齊魯文化的影響,而形成了一種文名。相對比起來,散落的淮夷人因為禮儀教化沒有普及的緣故,要比中原和齊魯?shù)貛А耙靶U”一些。 宋公與夷落在他們手里,也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姬林蹙眉說:“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祁律看向薛魏,說:“薛公子,我等都是洛師而來,并不了解淮夷,薛國靠近淮夷一帶,薛公子應該是我等之中最了解淮夷之人罷?” 薛魏點點頭,拱手說:“不瞞太傅,魏對淮夷的確有一些了解。” 淮夷沒有固定的地盤,宋國到齊國一帶,都受到過淮夷的侵略,三天兩頭戰(zhàn)事不斷,不過淮夷的侵略并沒有鄋瞞、西戎那般強悍,因為淮夷是仗著地勢優(yōu)點才存留下來的。 薛魏說:“天子與太傅也看到了,徐國的地勢錯綜復雜,而淮夷人的老窩比徐國的邊邑地勢,更加錯綜百倍,不可同日而語,傳言只要有外人進入淮夷的地皮,都會被困在叢林之中,不是活活餓死,便是被野獸分食,死無全尸?!?/br> 比徐國的地勢還要可怖?徐國的邊邑已經(jīng)讓他們棘手,洛師的虎賁軍就算是再精銳,也不擅長打叢林戰(zhàn)。 薛魏又說:“不止如此,淮夷多水,淮夷的叢林軍隊與舟師異常精銳,想要與淮夷對抗,舟師也是必不可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