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靜納悶：“你找王月琪有事？”

    “不是，我們?nèi)デ埔粋€病人，我此番進(jìn)京就是為了他來的。”

    陳子錕撒開兩腿，抄近路一路跑到協(xié)和醫(yī)院，把洋車往門口一扔就進(jìn)去了，隨便抓住一個金發(fā)碧眼的洋人醫(yī)生用英文問他，孫文先生住在哪個病房。

    醫(yī)生狐疑的看看他，還是指明了方向，陳子錕讓林文靜和弟弟在候診大廳里等著自己，一個人奔病房去了。

    幾分鐘后，王月琪從外面進(jìn)來，看到林文靜坐在大廳里，奇道：“你怎么在這兒？”

    林文靜突然起了童心，道：“我家車夫來瞧個病人?！?/br>
    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上前攬住王月琪的肩膀：“月琪，這位小姐是？”

    王月琪道：“介紹一下，林文靜，我北大同窗，這是我先生劉思遠(yuǎn)，在司法部當(dāng)科長?！?/br>
    劉思遠(yuǎn)伸出手：“林小姐，幸會?！?/br>
    林文靜和他握了握手。

    王月琪眨眨眼睛，看到林文靜手上沒有戒指，便道：“林文靜，你結(jié)婚沒有？”

    “沒有?！?/br>
    “哎呀，你怎么還沒結(jié)婚，你今年有二十三還是二十四歲？”

    “二十三。”

    “那也不小了，老姑娘了，回頭讓劉思遠(yuǎn)在司法部幫你物色一個吧，留洋回來的abc有的是，還都是精通法律的律師呢?！?/br>
    林文靜道：“我不打官司，還是不煩勞你了。”

    劉思遠(yuǎn)插嘴道：“不打官司也可以交個朋友嘛，林小姐人淡如菊，氣質(zhì)清雅，北京可沒這樣的人物，您是南方人吧？”

    林文靜道：“我是福建人，從上海來，昨天傍晚才到的?！?/br>
    劉思遠(yuǎn)道：“北京正下雪，還習(xí)慣吧，不如我們改天一起吃飯，今天月琪有些感冒。”

    正說著，陳子錕在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子陪伴下從樓梯上下來，劉思遠(yuǎn)眼睛一亮：“那不是汪精衛(wèi)么！”

    汪精衛(wèi)送到樓梯口便回去了，陳子錕快步過來，很客氣的向劉思遠(yuǎn)和王月琪打招呼：“你好，這位想必是王女士的先生了？”

    劉思遠(yuǎn)見他一身勞動人民的裝扮，氣場卻比部長還強大，有些詫異，伸出手道：“你好，司法部劉思遠(yuǎn)。”

    陳子錕和他握手道：“幸會，江東陳子錕?！?/br>
    劉思遠(yuǎn)當(dāng)即石化。

    “您您您，就是驍武上將軍陳子錕？”劉思遠(yuǎn)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

    “正是兄弟?！标愖渝K掏出名片雙手敬上。

    劉思遠(yuǎn)誠惶誠恐接過，取出自己的名片奉上，寒暄道：“上將軍何時抵京？”

    陳子錕道：“昨兒到的，和張學(xué)良他們一起。”

    一旁王月琪都看傻了，心說這不是林家的車夫么，怎么丈夫稱他為上將軍，難不成他就是林文靜的男朋友？剛才自己還要給林文靜介紹對象，想想都汗顏啊。

    “您這是來看望孫文先生？”劉思遠(yuǎn)明知故問，其實就是想套磁。

    “正是，今天不湊巧，孫先生正在進(jìn)行放射治療?！标愖渝K道。

    正好護(hù)士叫到王月琪的名字，劉思遠(yuǎn)說聲失陪，帶著老婆去了診室。

    路上王月琪小聲道：“這人誰呀？”

    劉思遠(yuǎn)道：“他就是最近的風(fēng)云人物，江東省軍務(wù)督辦陳子錕，奉軍都打不過他，孫文先生請他來京共商國是呢。”

    第九十章 仕途止步

    王月琪吐了吐舌頭，沒再說話，兩口子徑直看病去了。

    陳子錕正要帶著林文靜姐弟一同離開醫(yī)院，忽聽身后一身喊：“陳子錕！”

    這年頭敢直呼自己名字的人可不多了，就算是張學(xué)良、孫傳芳這種級別的人見了面也得尊稱一聲昆吾兄，誰這么大膽子，當(dāng)眾喊自己的名字？

    回頭一看，樓梯上站著一個青年男子，身著四兜藏青色呢子制服，身形瘦削干練，眉目依稀有些熟悉。

    “黃路遙！”陳子錕迅速從記憶中把這張面孔搜尋出來，此人正是孫文的衛(wèi)士，五年前在精武會和自己打過交道的黃路遙。

    黃路遙冷峻的臉上竟然浮現(xiàn)一絲笑容，沒有走下樓梯，而是招呼了一聲：“隨我來?！北戕D(zhuǎn)身去了。

    陳子錕安排林文靜姐弟在大廳里等著，自己跟著黃路遙去了，一路七拐八拐，來到醫(yī)院深處一座小樓，門前衛(wèi)士林立，膚色黝黑，身材瘦削，盡是身著中山裝的兩廣籍青年。

    黃路遙將陳子錕帶進(jìn)小樓，推開一扇門，房間里很暖和，白墻壁，白被單，涂著白油漆的病床上躺著一人，正是孫文。

    五年未見，孫文氣色變得極差，不過一雙眼睛還閃耀著光芒，他招手讓陳子錕過來，又讓人搬了椅子，道：“我剛做完放射治療，聽兆銘說你來了，趕緊派人把你叫來，幸虧你沒走遠(yuǎn)?！?/br>
    陳子錕道：“總理，我來晚了。”

    孫文道：“你有你的顧慮，我是可以理解的，執(zhí)政府的段祺瑞和張作霖，都不是我輩中人，為了謀求和平，我才不得已北上，結(jié)果卻讓我非常失望，我到北京來，不是來爭權(quán)力和地位的，而是救國，可他們的政見卻和我相距甚遠(yuǎn)，我怕是不能活著看到國家的統(tǒng)一，民族的富強了?！?/br>
    陳子錕道：“總理安心養(yǎng)病，有什么事情安排我們?nèi)プ鼍秃昧耍恍桁o養(yǎng)一段時日，自然會痊愈?！?/br>
    孫文道：“你不要安慰我，我是學(xué)過醫(yī)學(xué)的，對自己的病情很清楚，我身上有惡性腫瘤，癌細(xì)胞，活不了多久了，悲哀的是我們的國家身上也長著癌細(xì)胞，你知道是什么么？”

    陳子錕道：“請總理賜教?！?/br>
    孫文道：“國家的癌細(xì)胞就是軍閥，軍閥窮兵黷武，把國家肌體上的營養(yǎng)都強奪了去買武器彈藥打仗，把國家禍害成一個千瘡百孔的茍延殘喘的病夫，列強們就像禿鷲一樣，時刻等著啄食我們國家的皮rou，不掃平軍閥，中國沒有明日！”

    陳子錕道：“請問總理，如何掃平軍閥？”

    孫文道：“醫(yī)學(xué)上用鐳錠放射來殺死癌細(xì)胞，掃平軍閥道理也是一樣，唯有軍事打擊，才能徹底鏟除軍閥，子錕，我希望你能站到人民這一邊來。”

    說完這句話，孫文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門外沖進(jìn)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汪精衛(wèi)，責(zé)備道：“總理剛治療完畢，身體正是虛弱的時候，怎么又把外人帶來。”說著狠狠瞪了黃路遙一眼。

    黃路遙慚愧的低下了頭，陳子錕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孫文猶自在咳嗽，顧不上說話。

    一個溫和的女聲響起：“子錕不是外人，他是國民黨員，總理的衛(wèi)士?！?/br>
    說話的正是孫夫人慶齡女士，汪精衛(wèi)看了陳子錕一眼，點點頭：“陳將軍，你是哪年的黨員，我怎么不記得在總理身邊見過你?！?/br>
    孫文被宋慶齡攙扶著坐直了身體，道：“子錕也是我的學(xué)生，當(dāng)年奉了我的命令打入軍閥內(nèi)部，這是機密，你們不知道的?！?/br>
    汪精衛(wèi)低下了頭：“是，總理。”

    孫文剛才說了很多話，氣力有些不支，看護(hù)婦進(jìn)來請大家出去，說病人需要靜養(yǎng)，大伙兒便魚貫來到走廊，孫夫人請陳子錕到隔壁休息室小坐，聊了一下總理的病情。

    “總理身子早就不好，此次北上又染了風(fēng)寒，舊病復(fù)發(fā)，竟然一度無法飲食，吃了便吐，手術(shù)切片化驗，得知肝已經(jīng)染上了癌癥，無藥可醫(yī)……”宋慶齡說到這里，不禁哽咽。

    陳子錕感慨萬千，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安慰。

    宋慶齡道：“子錕，你在江東、上海的事跡，總理都是知道的，他說中國有很多軍閥，但你卻不是，你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中國的希望，就在你，和你這樣的軍人身上?！?/br>
    陳子錕精神一振，道：“夫人，總理的路，我們會走下去，中國遲早會統(tǒng)一富強起來的?！?/br>
    宋慶齡欣慰的點點頭：“一定會的，總理時間不多了，你有空多陪陪他。”

    陳子錕自然滿口答應(yīng)，不過今天孫文已經(jīng)透支體力，無法繼續(xù)交談了，他只好先行告辭，約定后天再來探視。

    回到醫(yī)院大廳，林文靜發(fā)現(xiàn)陳子錕一臉的沉痛，便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

    “孫中山先生得了重病，恐怕不久于人世了。”陳子錕道。

    “是廣州的孫文先生？”林文靜問道。

    “是啊，你也知道他么？”

    “知道，我從小就知道他，印象中他一直在革命，但從來沒有成功過?！?/br>
    陳子錕不禁啞然失笑，林文靜這話說的有點意思，孫文革命一生，卻沒什么真正拿得出手的成績，武昌首義沒他的份，廣州起義是黃興干的，尤其最近一段時間，被兩廣軍閥陸榮廷、陳炯明等趕得到處跑，居無定所到處漂泊，北方軍閥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哪一方失利，就會選擇和孫文聯(lián)合。

    “就是因為有他這樣的革命先驅(qū)在不斷努力，中國才會慢慢向前。”陳子錕嘆了口氣，拉起林文靜姐弟的手：“咱們回去吧?！?/br>
    ……

    回去的路上，陳子錕遇見了一個老熟人，胡半仙正在大街上給人算命，他立刻上前要求看看前程。

    胡半仙笑了：“大人，你跑我這兒逗悶子來了？”

    陳子錕瞅瞅自己，勞動人民的打扮，一點也不像大帥的模樣啊。

    胡半仙笑道：“陳大帥，您穿成這樣也瞞不住人吶，您現(xiàn)在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上將軍，擱以前就是提督加兵部尚書的銜兒，軍機處行走，這氣勢能和一般老百姓一樣么，不過說句實話，您今天臉上帶晦氣，怕是剛從不干凈的地方來。”

    陳子錕道：“我剛從醫(yī)院來?！?/br>
    胡半仙道：“怕是還見了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人。”

    陳子錕道：“這都被你猜中了？”

    胡半仙擺擺手：“罷了，既然你問前程，我就給你測個字吧?！?/br>
    陳子錕想了想，拿過桌上白瓷片，用墨筆寫了個“軍”字。

    胡半仙抹去了字跡，道：“你以前是拉洋車的，五年前吃糧當(dāng)兵，戴上了軍帽，現(xiàn)在也是上將軍了，不過車上戴帽，把你的前程給遮住了，你要是不走這條路，興許還有……”

    他干咳一聲，彎下身子湊過來壓低聲音道：“興許還有面南背北的命……”

    陳子錕一驚：“此話怎講？”

    胡半仙直起身子，懶洋洋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五年前你還有機會，現(xiàn)在沒機會了，你的仕途到此為止，都被這頂帽子壓死了?！?/br>
    陳子錕掏出鈔票放到桌上，默默離開，心里翻江倒海，胡半仙算的歷來很準(zhǔn)，難不成自己就止步于此了，不過換個角度想想，不到三十歲就是上將軍，軍務(wù)督辦，這輩子也算值了。

    先把林文靜姐弟送回家，陳子錕這才回到車廠，一位警官已經(jīng)等候他多時了，見了他趕忙立正敬禮：“上將軍，卑職給您請安?！?/br>
    “啥事兒，說。”陳子錕脫了棉襖，換上了呢子軍裝。

    “上將軍，您今兒踢了一個當(dāng)兵的，那人死了?！本儋r笑道。

    陳子錕一愣，心說怎么這一腳這么狠，居然把個五大三粗的軍官踢死了，不過他也沒當(dāng)回事，道：“這種人死有余辜，你來就是說這個事兒？”

    警官苦著臉道：“上將軍，您一腳踢死他，我們可遭殃了，奉軍把我們警所都給抄了，把當(dāng)事的倆巡警也給扣了，要槍斃呢，您老行行好，救救我們吧?！?/br>
    陳子錕大怒：“奉軍紀(jì)律如此松弛，荼毒百姓也就罷了，連京師警察廳也不放在眼里，真是豈有此理。”

    警官道：“您是不知道，這幫爺橫行慣了的，媽了個巴子是免票，后腦勺子是護(hù)照，但凡戴狗皮帽子的大爺，咱們就不敢惹，惹不起也躲不起啊，您是許國棟許隊長的朋友，和咱們巡警是鐵哥們，您可得幫幫我們?！?/br>
    陳子錕道：“你別慌，我這就給張學(xué)良打電話?！?/br>
    電話打過去，沒找到人，原來張學(xué)良到頤和園玩去了。

    “行，等他回來知會一聲?！标愖渝K掛上電話，再看那警官，似乎都快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