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什么了？”陳子錕狐疑道。

    “嗯，我聽李府下人說，冰兒和一個唱戲的小生有一腿，被李耀廷發(fā)現(xiàn)后活活打死了，死的時候一頭一臉的血，和我夢到的一樣，她她她，她不會來找我吧?！?/br>
    陳子錕道：“是你多心了，不過是個夢而已，就算冰兒真的死了，也不會有鬼魂的，因為鬼也怕惡人，這里惡人還少么？”

    這么一說，鑒冰才鎮(zhèn)定下來，三個人擠在床上過了一夜。

    ……

    第二天，陳子錕借口住得太遠(yuǎn)不方便辦事，帶著兩位夫人搬到了外灘上的匯中飯店下榻，夫人繼續(xù)逛街購物，陳子錕帶著副官馬弁，前往二馬路的carlowitz　　co也就是德國禮和洋行采購物資。

    禮和洋行是遠(yuǎn)東最著名的德國洋行，總部設(shè)在漢堡，做的是進口德國重型機械、精密儀器、鐵路、采礦設(shè)備等，當(dāng)然還有一項重要的生意是軍火。

    陳子錕一襲白西裝，頭戴巴拿馬草帽，手拿藤杖，人又生的高大威武，一副紳士派頭，身后還跟著彪悍的隨從，洋行接待人員都是閱人無數(shù)的老油條，立刻判定這位爺是大買家。

    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德國經(jīng)理親自接待了陳子錕，把他迎進貴賓室，仆役送上咖啡，精通德語的華籍職員負(fù)責(zé)翻譯。

    陳子錕介紹了自己的身份，是江北護軍使兼江東陸軍第七混成旅的少將旅長。

    德國佬單片眼鏡上寒芒一閃，開門見山道：“親愛的將軍，我能為您做些什么？”

    “我要買一個師的裝備，包括一萬支連同刺刀在內(nèi)的步槍，五百支毛瑟手槍，一百挺重機關(guān)槍，還有山炮和野炮、迫擊炮以及配套的備品備件和炮彈，我知道德國的槍械是很精良的，所以第一個到你們這里詢價?！标愖渝K道。

    德國佬認(rèn)真的傾聽著，一個師的裝備絕不是小合同，聽完之后他讓人拿來彩印的商品目錄給陳子錕詳細(xì)介紹。

    “這是毛瑟出品的gewehr　98步槍，旋轉(zhuǎn)后拉槍擊，使用七密里九二口徑步槍子彈，五發(fā)雙排交錯彈倉，槍重八斤，長一米二五，有效射程八百米，德國陸軍的選擇，貴國陸軍也有大量裝備，我想將軍一定不會陌生?！?/br>
    “這是毛瑟的c96型手槍，也就是你們常說的盒子炮，口徑七密里六三，容彈量十發(fā)，配木制槍盒，必要時候可以接駁到槍柄上作為卡賓槍使用，德國原廠出品，絕非那些仿品可以比擬的?！?/br>
    “這是mg08型馬克沁重型水冷機關(guān)槍，槍重五十二斤，使用七九子彈，帆布彈鏈供彈，每分鐘射速四百五十發(fā)，可以連續(xù)發(fā)射數(shù)千發(fā)子彈，有了這個，您的軍隊將立于不敗之地?！?/br>
    “這是克虜伯出品的七十五毫米山炮，恕我冒昧，這種武器需要專業(yè)人士cao作，我們可以為您提供技術(shù)支持?！?/br>
    德國佬說著，還讓人拿了一支樣品過來，嶄新锃亮的毛瑟步槍，烤藍閃著藍汪汪的幽光，胡桃木的槍托拋過光，槍機槍栓鍛造精密，看起來不像是殺人利器，倒像是工藝品。

    陳子錕接槍在手，熟練無比的拉著槍栓，德國原廠貨果然不賴，槍栓順滑無比，遠(yuǎn)勝漢陽廠出品的八八式。

    “好槍！”陳子錕幾乎有些愛不釋手了。

    “將軍，德國產(chǎn)品的質(zhì)量您完全可以放心。”德國佬很矜持的說道，滑稽買辦也很驕傲的點了點頭，以示贊同。

    “好吧，幫我計算一下所需金額?！标愖渝K做事風(fēng)格歷來是雷厲風(fēng)行，毛瑟98步槍確實是目前市面上最好的步槍了，德國人的嚴(yán)謹(jǐn)作風(fēng)完美的體現(xiàn)在他們的軍工產(chǎn)品上，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德國佬用德語報價，華籍買辦撥弄著算盤，不大工夫就報出一個數(shù)字。

    “因為您沒有說具體需要多少火炮，所以我們只計算了槍械的價格，不包括彈藥的話，是一百六十六萬一千元，先生?！辟I辦諂笑著道。

    “多少？”陳子錕眉毛一揚。

    “一百六十六萬一千元，彈藥另算，我們使用銀元結(jié)算，先生?！辟I辦依然笑容滿面。

    “我需要看一下價格清單?！标愖渝K不動聲色，其實已經(jīng)在暗暗流汗，他只有二十萬大洋，連個零頭都不夠，這回怕是要露怯。

    對方出具了一張價格清單，98式步槍的單價是90元，馬克沁重機槍的單價是7500元，盒子炮的價格是80元，陳子錕要的數(shù)量比較大，這已經(jīng)是優(yōu)惠以后的價格。

    這也太貴了，陳子錕雖然沒做過軍火買賣，但也知道步槍的行情，漢陽兵工廠一支88式步槍的調(diào)撥價只有四十五元而已，德國原廠貨竟然貴了兩倍。

    馬克沁的價格更是超乎想像，不過仔細(xì)一想，這么復(fù)雜的武器，就連國內(nèi)技術(shù)最先進的上海兵工廠也不過月產(chǎn)二十架而已，在軍中更是營一級的配置，這個價格也算合理。

    盒子炮的價格倒還公道，黑市上這東西起碼賣到一百元，還有價無市，拿著銀子都未必能買到毛瑟廠的原裝貨。

    陳子錕思索片刻道：“我先采購兩百只毛瑟手槍，其他的軍械，還要參考其他洋行的報價后才能作出決定。”

    顯然德國商人對自家的產(chǎn)品即為自信，做了個請便的手勢，道：“好吧，我還有些事情，由張先生接待您吧?！闭f完揚長而去。

    張先生就是那個華籍買辦，二百支手槍的買賣實在太小，不值得德國經(jīng)理親自辦理，若是換了其他大帥，興許就要傷了自尊，就要當(dāng)場發(fā)飆，可陳子錕才不管這個，能買到貨真價實的玩意才是最重要的。

    由于生意太小，總共不過一萬六千大洋的買賣，張買辦對陳子錕的態(tài)度也不屑起來，言辭間明顯帶著鄙夷，動輒提到洋行曾經(jīng)過奉天的張作霖做過五百萬的買賣，和山西的閻錫山簽過三百萬的合同之類的屁話。

    陳子錕耐著性子聽他吹噓了半天，最后終于要簽合同的時候，才發(fā)覺價格不對，每支毛瑟手槍的價格從八十元變成了一百一十元，每支還必須搭配購買原廠子彈五百發(fā)，這樣總價款居然成了三萬一千塊。

    “為什么價格變了？”陳子錕奇道。

    張買辦狡黠的笑著：“剛才給您的報價是一攬子打包價格，自然便宜，可是您只買手槍，而且數(shù)量那么小，就只能按照零售價格走了?！?/br>
    陳子錕道：“這樣很沒有商業(yè)道德，我拒絕簽字，叫你們經(jīng)理來?！?/br>
    張買辦板起面孔：“這就是經(jīng)理的意思?！?/br>
    陳子錕道：“店大欺客是吧，老子不買了?！?/br>
    張買辦依舊掛著笑，不過笑容極其可惡：“門在那邊，不送了。”

    “草你娘的，怎么和大帥說話的！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趙副官作勢拔槍。

    張買辦絲毫無懼，還拋出一句硬話：“這里可是租界。”

    一句話，趙玉峰就xiele氣，這里是公共租界，洋人的地盤，可亂來不得，但就這么偃旗息鼓未免太丟分，于是他憤憤道：“大帥，只要您一句話，卑職就崩了他。”

    陳子錕道：“算了，不和小人一般見識。”

    張買辦鄙夷的一笑，嘴角迸出幾個字：“鄉(xiāng)戶擰~”

    陳子錕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再說一遍?！?/br>
    “儂是撒人，可以命令阿拉？阿拉再港一句，這里是租界！”張買辦加重了語氣。

    “啪！”一巴掌抽過去，張買辦原地轉(zhuǎn)了個圈，一抹嘴，滿手血，說話都漏風(fēng)：“儂打人！”

    “打你算輕的，狗仗人勢的東西?！标愖渝K拍拍手，揚長而去。

    下樓的時候，從對面過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個頭蠻高，面目有些熟悉，只是想不出在哪里見過。

    “學(xué)長您好，又見面了?！薄∧侨酥鲃由锨按蛘泻簟?/br>
    陳子錕忽然想起來了：“你是慕易辰，圣約翰大學(xué)1919屆的?！鄙洗卧谀暇┞酚膊渡錃⑹就罕姷臅r候，他們曾經(jīng)有過一面之緣，只是數(shù)年過去，當(dāng)年的青澀少年已經(jīng)成長為風(fēng)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了。

    慕易辰道：“上次一別，已經(jīng)四年了，不知學(xué)長在哪里高就？”

    陳子錕道：“說來話長，不如咱們出去再說吧?！闭f著回望樓上，挨了自己一巴掌的張買辦竟然沒追出來。

    “也好，找家咖啡館坐坐，我請客?！蹦揭壮降馈?/br>
    一行人出了禮和洋行，只聽一陣尖利的警笛聲，幾個印度巡捕在英籍警官的帶領(lǐng)下奔了過來。

    第五章 英籍巡捕和美軍少校

    不用問，巡捕是洋行召來的，趙玉峰和兩個馬弁都有些驚慌，想掏槍又不敢，想跑又覺得丟面子，緊急關(guān)頭，陳子錕鎮(zhèn)定自若，低聲道：“別慌，慢慢走過去?！?/br>
    慕易辰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覺得學(xué)長和他的手下表情有些古怪，但還是跟著他們一起迎著巡捕走過去。

    忽然，禮和洋行大門里跑出一個臉上帶血的家伙，指著陳子錕等人大喝道：“就是他們！”

    “跑！”陳子錕撒丫子就跑，速度快的不得了，慕易辰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拉著一起向反方向奔去。

    巡捕見狀猛吹警笛，緊追不舍，大皮鞋在柏油路上呱呱的響著，路人紛紛閃避，陳子錕將手指賽在嘴里打了聲唿哨，王德貴拔出手槍虛晃一下，巡捕們頓時趴在地上。

    趁這個功夫，陳子錕做了個手勢，讓趙玉峰帶兩個馬弁往左邊跑，自己帶著慕易辰向右邊逃竄，只聽見背后警笛吹得凄厲無比，前面也影影綽綽出現(xiàn)了巡捕的身影，租界核心地帶的治安真不是吹得，怪不得那個買辦這么有底氣。

    正猶豫著是不是要動槍，慕易辰忽然低聲道：“跟我來?！薄±愖渝K鉆進了一旁的弄堂，弄堂里曬滿了床單和衣服，地上滿是雜物，慕易辰熟門熟路，七轉(zhuǎn)八轉(zhuǎn)，就到了另外一條街上，看路邊有家西餐館，徑直推門進去。

    西餐館里客人不多，留聲機傳出貝多芬的鋼琴曲來，侍者彬彬有禮的問道：“兩位么？”

    “是的，兩杯咖啡，謝謝?！蹦揭壮秸硕Y帽，找了個轉(zhuǎn)角的位子坐下，正好能透過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情況，陳子錕在他對面坐下，問道：“這地方你經(jīng)常來？”

    “小時候父親經(jīng)常帶我來洋場吃西餐，那時候我們家還住在南市，我還記得電車是一個銅子一張票，一客西餐是八角小洋，面包和黃油是不限量的，每次我都吃很多?！?/br>
    “哦，令尊挺有情調(diào)的，老人家是做什么的？”

    “我家里以前是做絲綢生意的，可惜到了父親這一輩，家道中落了，我十二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從此后，就再沒人帶我吃西餐了?！?/br>
    陳子錕急忙道：“真是抱歉?！?/br>
    “沒關(guān)系，學(xué)長您還沒告訴我，為什么要躲避巡捕呢。”慕易辰問道。

    “呵呵，我打了禮和洋行的買辦一巴掌?！标愖渝K道。

    慕易辰搖搖頭：“學(xué)長還真是老脾氣，一點沒改，不過這幫洋奴確實該打?！?/br>
    陳子錕道：“你呢，怎么會到禮和洋行去？”

    慕易辰苦笑一下：“我是去找工作的，從德國留學(xué)回來，我已經(jīng)閑了很久了。”

    陳子錕這才注意到，慕易辰的西裝袖口略有磨損，領(lǐng)帶的款式也是兩年前的，看來這位學(xué)弟的生活有些窘迫。

    “那么，找到工作了么？”

    “沒有?！蹦揭壮綋u搖頭，“雖然我是學(xué)冶金的，但洋行需要的是銷售人員，我的專業(yè)知識沒有用武之處?！?/br>
    “你怎么不到內(nèi)地的鋼鐵廠是試試呢，比如漢陽鐵廠，像你這樣的留學(xué)生可是搶手貨?！标愖渝K納悶道。

    侍者端來兩杯咖啡，放到客人面前道：“請慢用?！?/br>
    慕易辰用英語說聲謝謝，又道：“去過，但實在難以習(xí)慣那種官場傾軋和勾心斗角，或許是我的性格太古怪了吧。”

    陳子錕道：“慕兄不是古怪，是清高，我以咖啡代酒，祝你早日找到工作?！?/br>
    “謝學(xué)長的吉言，學(xué)長似乎還沒告訴我，您在哪里高就呢？”

    “我在江東省北部做護軍使?！标愖渝K平靜的說道。

    慕易辰眼睛一亮：“學(xué)長竟然投筆從戎了，我們這些老同學(xué)可要仰仗你了?！?/br>
    “朝不保夕的光桿司令罷了，這次來上海就是想買些槍械彈藥來自保，可惜槍沒買到，先被巡捕攆的雞飛狗跳?！标愖渝K笑道。

    慕易辰道：“學(xué)長想買武器的話，上海還有很多家洋行，英美德法的武器價格較貴，但意大利西班牙的產(chǎn)品價格就比較便宜，我有個同學(xué)就是給一家西班牙洋行做買辦的，我可以幫助聯(lián)絡(luò)一下?！?/br>
    陳子錕大喜：“那太好了?！?/br>
    正聊著，叮咚一聲，西餐館的門開了，一個軍裝筆挺的美國陸軍少校帶著兩位女士走了進來，其中一位女士看到陳子錕，忍不住驚呼一聲：“密斯脫陳！”

    陳子錕彬彬有禮道：“夫人，我們認(rèn)識么？”

    “哦，我的上帝，我們當(dāng)然認(rèn)識，是您把我從土匪手中救出來的，您不記得了？”女士非常激動，英語說的很快，緊緊抓著陸軍少校的手道：“艾倫，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子錕！”

    少?？觳缴锨?，伸出右手：“陳先生，我是艾倫.金，感謝您冒著生命危險把我夫人從魔窟中拯救出來，您是我們?nèi)业亩魅??！?/br>
    陳子錕終于想起來了，這位女士最早一批被釋放的西方人質(zhì)，當(dāng)時灰頭土臉，今天容光煥發(fā)，怪不得認(rèn)不出了。

    “哦，原來是金夫人，您還好么？”陳子錕笑道。

    “感謝上帝，您終于記起我來了?！苯鸱蛉藫嶂乜?，表情很夸張。

    同來的女士盯著陳子錕看了半天，忽然驚叫一聲：“我見過你。”長了一些雀斑的臉上泛起興奮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