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問跑堂的：“給李爺安排位子了么？”

    跑堂的道：“掌柜的，您又不是不知道，這樓上樓下的，連一張條凳的空兒都沒剩下?！?/br>
    掌柜的大怒：“什么話，別人來了沒位子，李爺來了能沒位子么，還不趕緊把咱們天字號的上房雅間開開?！?/br>
    跑堂的一躬身：“嗻！”屁顛屁顛去了。

    掌柜的滿臉諂笑：“李爺，各位爺，這邊請?！?/br>
    李俊卿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的微笑，側(cè)身道：“耀庭，子錕，請?！?/br>
    東來順的天字號雅間果然不一般，遠離外面的塵世喧囂，房間古色古香，墻上掛著名人字畫，地方也敞亮，大圓桌上擺著紫銅的火鍋，倆小二伺候著大爺們用膳，這感覺和皇上也差不離了。

    很快菜就上來了，酒是上好的玉泉酒，大伙都斟上，李俊卿端著杯子站起來道：“今兒小順子回家，哥幾個好好喝兩杯，來，走著?！?/br>
    大伙兒共同舉杯，一連飲了三個，火鍋里的水開了，李俊卿招呼道：“先吃著，別客氣，嫂子，你也吃，不知道對不對你的口味。”

    “謝謝，我不忌口。”鑒冰微笑著說，又小聲對陳子錕說：“你這個朋友好俊哦，簡直漂亮的像個女孩子?！?/br>
    陳子錕笑道：“藍顏禍水，有時候比紅顏禍水還掃把星一些呢。”

    鑒冰不解，眨眨眼看著對面的李俊卿，恰巧李俊卿也看過來，四目相對，鑒冰忽然感覺對方的眼神里有些許淡淡的敵意。

    通常這種敵意只產(chǎn)生在兩個漂亮女人之間，比如姚依蕾就曾經(jīng)以這種眼神盯著自己。

    忽然寶慶站起來道：“諸位，其實今兒還有一個大好的消息，咱們可得慶祝一下。”

    李俊卿放下筷子，拿起潔白的手帕擦擦嘴：“哦？說說看?！?/br>
    寶慶道：“我說不合適，讓大錕子自個兒說。”

    無奈，陳子錕只好道：“兄弟新晉升了少將銜，授了江北護軍使的差使?！?/br>
    “我靠！大喜事啊，錕哥，你干脆把我調(diào)到你那兒當個團長得了，我在火車站才是個中尉?！壁w家勇眉飛色舞，在座的只有他是軍職，對少將軍銜的理解比大伙兒都要深刻的多。

    “嗯，是該喝一杯?！崩羁∏涞谋憩F(xiàn)卻沒有那么激動，和大家飲了一杯后，起身離席，招呼陳子錕：“大錕子，陪我上個茅房?！?/br>
    陳子錕知道他有話要說，便跟了過去，兩人來到僻靜的走廊里，李俊卿眉頭緊皺道：“錕子，你這個護軍使，最好推掉。”

    “此話怎講？”

    “當今的局勢你又不是不知道，黎元洪下臺，曹三爺馬上就當總統(tǒng)，吳大帥更進一步，你的前程，何止一個護軍使，這個節(jié)骨眼上，一動不如一靜啊?！?/br>
    陳子錕知道李俊卿和上層人物走的很近，對局勢的判斷也有獨到的一面，他也不加隱瞞，把閻肅幫自己偷官兒的事情和盤托出。

    李俊卿大為震驚：“大錕子，我原以為是金永炎想給你小鞋穿，沒想到另有隱情，你被人當槍使了！”

    陳子錕道：“沒這么糟糕吧?！?/br>
    李俊卿道：“你想想，臨城火車大劫案和平解決，你功不可沒，金永炎隨著黎元洪下臺之后，新來的陸軍總長還能虧待你不成？我已經(jīng)聽到小道消息說，交通總長吳毓麟對你極為欣賞，想調(diào)你過去當護路軍副司令呢，再說了，吳大帥栽培你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等三爺當了總統(tǒng)，就是你升遷之時，少不得要做一個實編滿員的旅長，路，已經(jīng)給你鋪好了，好端端的你又生什么幺蛾子，當什么江北護軍使，萬一這事兒被吳大帥知道，他老人家可最討厭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那時候你可就雞飛蛋打一場空了?！?/br>
    李俊卿說的懇切，陳子錕也糊涂了，難道說自己這步棋真的走錯了？

    “大錕子，咱們是知交兄弟，過命的交情，我能害你？那閻肅是什么人，皖系余孽，徐樹錚的黨羽，他能和你說掏心窩子的話？能真心對你好？醒醒吧，這家伙不知道憋著什么壞主意呢?！?/br>
    “事已至此，想回頭也不是沒有余地，再看看吧?！标愖渝K含糊其辭，腦子里一團亂麻，但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閻肅不是那種陰險小人，這事兒雖然聽起來離譜，但真也壞不到哪里去。

    李俊卿搖搖頭：“話已經(jīng)說到這兒了，聽不聽是你的事?！?/br>
    回到房間，繼續(xù)喝酒談天不提，吃喝完畢，一行人去戲園子看梅蘭芳的貴妃醉酒，自然又是上好的包廂招呼著，茶水香煙伺候著，臺上梅老板咿咿呀呀唱的精彩至極，陳子錕卻一點也聽不進去，翻來覆去都是李俊卿危言聳聽的勸誡。

    沒錯，直系勢力如日中天，曹錕肯定出任下一屆大總統(tǒng)，吳大帥便是軍界第一強人，自己作為吳系嫡系，根本無需搞這些投機取巧的手段，自然就會有一個錦繡前程，但是為何當閻肅提出那些匪夷所思的計劃時，自己一點抵觸情緒都沒有，反倒異常興奮，覺得大有可為呢。

    難道在自己心目中，根本沒把直系，沒把吳大帥當成可以追隨的對象，換句話說，自己根本沒把所謂的前程放在眼里，根本沒覺得曹老帥，吳大帥他們能挽救這個深淵中的國家！

    東廠胡同外喧鬧嘈雜的一幕浮現(xiàn)在眼前，這就是我們的國家，總統(tǒng)只是軍閥cao縱的玩偶，國會尸位素餐，政府形同虛設(shè)……

    救中國！對，救中國才是我所追求的終極目標！

    陳子錕豁然開朗起來。

    第二十七章 梅老板

    想通這個問題之后，陳子錕的遲疑一掃而空，頓時神清氣爽，此時鑒冰悄悄戳戳他，指著下面舞臺上的角兒道：“這位梅老板，比女人還女人，瞧那小蠻腰，柳枝一般柔軟?！?/br>
    這半天陳子錕根本沒看戲，茫然道：“什么，那不就是個女人么?！?/br>
    一旁的李俊卿笑道：“我的錕哥兒，你在國外讀了兩年書，都讀糊涂了吧，這是梅蘭芳梅老板，正兒八經(jīng)的男人，不信，回頭我?guī)銈兊胶笈_瞧瞧去。”

    鑒冰拍手道：“好啊好啊……”

    李俊卿卻把頭別了過去，不搭理她。

    一出貴妃醉酒演完之后，李俊卿安排人給梅老板送了兩個花籃，按照戲園子的規(guī)矩，一個花籃就是一百大洋的花費，這年頭能花二百塊錢捧角兒的主兒，那可不是一般人，梅老板的經(jīng)紀人派人一打聽，原來是天津的李俊卿到了，趕緊往后臺請，于是李俊卿就帶著一幫人浩浩蕩蕩進了后臺。

    梅蘭芳是當今京戲界的名角，社會各界人士都以結(jié)識梅老板為榮，所以他也沒把這幫人太當回事，本想隨便應酬幾句就算了，哪知道定睛一看，可不得了，這幾位都是人中龍鳳啊。

    唱戲的雖然風光，還是屬于下九流，察言觀色見人下菜碟是生就的本事，梅老板見多識廣，哪能看不出這幾位的來頭。

    打頭的這位李俊卿李爺，生的那叫一個妖嬈，要不是看他身上帶著一股官場的氣派，梅蘭芳簡直要認為他是一位極具競爭力的同行了。

    后面緊跟著的這位兩位軍官，一個是交通部的兵，看面相不甚出奇，沒啥可說的，可后面這位來頭就大發(fā)了，個頭足有八尺開外，細腰乍背，面若敷粉，好一個大武生的胚子，若是扮上行頭，活脫脫就是一個趙云啊，相貌不凡也就罷了，關(guān)鍵是這份氣派，可不是尋常軍官能有的，此人不簡單啊。

    跟在他身旁這位小鳥依人般的女士，一看就是江南女子，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風塵氣，論容貌、論氣質(zhì)，擱在八大胡同，那絕對就是頭牌　。

    再往后這位爺，一身海派打扮，身上的西裝和腳下的皮鞋，式樣比梅老板還新潮，一看就知道是上海來的大亨。

    最后面那位面帶憨厚笑容，身穿中式長袍的哥們，沒啥好說的，肯定是北京城做小買賣的主兒。

    最令梅蘭芳驚訝的是，這老幾位的年齡都不大，都是二十郎當歲的年紀，看眉宇間的氣度，卻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分明是自己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前程。

    “梅老板，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天津曹公館的李爺?！睉驁@子經(jīng)理點頭哈腰介紹道。

    “承蒙李爺抬愛，不勝榮幸?！泵诽m芳伸手和他握了握。

    李俊卿笑道：“今兒帶幾個朋友來給梅老板捧場，我給您引見一下，這位是陸軍部的陳子錕，臨城火車大劫案中立了大功的?！?/br>
    “哎呀呀，原來是您，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梅蘭芳眼睛一亮，抓著陳子錕的手就不松開了，“京報的連載，我是天天追著看，緊張的令人窒息啊，聽說您受傷了，哦，真的呢，這手指甲都磨禿了?！?/br>
    此時陳子錕手上的紗布已經(jīng)解開，但指甲尚未痊愈，指頭還是rou紅色的，梅老板的熱情讓陳子錕有些意料不到，微笑道：“軍人盡職而已，梅老板抬舉我了?！?/br>
    梅蘭芳道：“您是我們中國軍人的英雄，他們都是我的戲迷，我是您的戲迷，經(jīng)理，外頭有記者么，叫一個進來，幫我們拍張照?！?/br>
    “好嘞，我這就去?！苯?jīng)理顛顛的去了。

    李俊卿見梅蘭芳如此熱情，自覺面子上也有光彩，繼續(xù)介紹道：“這位是陳太太，上海來的，這位是趙家勇，交通部護路軍的，駐扎正陽門火車站，這兩位是我的發(fā)小，李耀廷、薛寶慶?！?/br>
    梅蘭芳一一和他們握手，鑒冰打趣道：“梅老板您的扮相真是太嫵媚了，我都不敢和您站在一起。”

    “陳太太說笑了。”梅蘭芳謙虛道。

    正說著，記者找來了，正是老相識京報記者阮銘川。

    阮銘川匆忙和梅老板打了個招呼，直奔陳子錕而去：“哎呀呀，我到處找你都找不著，抱犢崮上的rou票已經(jīng)都獲釋了，孫美瑤所部也被政府收編為山東新編旅，現(xiàn)在外交使團正要給你頒發(fā)勛章呢，卻找不到你的人，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br>
    陳子錕笑道：“今天不談其他，梅老板是主角?！?/br>
    大家相視會心一笑，先由阮銘川幫陳子錕和梅蘭芳拍一張單獨的合影，然后大家一起合影。

    戲園子后臺化妝室內(nèi)，鎂光閃耀，留下珍貴的合影。

    ……

    天津日租界，姚依蕾一家都住在姨媽的公館里，姨夫在日本正金銀行做高級經(jīng)理，家里房子綽綽有余，汽車傭人都是現(xiàn)成的，住著倒也舒坦。

    姚依蕾已經(jīng)在這兒住了一天了，還不見陳子錕來尋，甚至連電話也沒打過一次，可把她氣得夠嗆，可礙著面子，又不好跟家里人講這件事，只能硬憋著。

    姚依蕾，姚太太，還有姨媽三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聊天閑扯逗貓，正無聊呢，忽然姨夫拿著報紙匆匆進來，大叫道：“不好了，這世道全亂了?！?/br>
    姨媽慌忙道：“怎么了，打起來了？”

    “王承斌帶了一千多兵，把大總統(tǒng)扣在火車站了，正逼著讓交印呢，唉，曹錕真是逼人太甚啊?！币谭蚋锌?。

    姨媽白了他一眼道：“我當多大事呢，總統(tǒng)是曹錕捧上去的，現(xiàn)在拉他下來，還不天經(jīng)地義，亂就亂唄，反正咱們住在租界里，有日本軍隊護著，再亂也亂不到咱們頭上?！?/br>
    “婦道人家?！币谭驌u著頭，不屑一顧。

    姚啟楨叼著煙斗出現(xiàn)在二樓：“怎么回事，有北京最近的消息么？”

    “姐夫，北京方面沒什么消息，倒是大總統(tǒng)帶著幕僚班子跑天津來了，正在火車站被王承斌逼宮呢。”姨夫解釋道，姚啟楨不但是他的連襟，還是交通銀行副總裁，兩人都是金融界人士，又都是留日出身，共同語言甚多。

    姚啟楨重重的嘆口氣，從樓上下來，六月的季節(jié)，天津的天氣已經(jīng)很熱，他穿了一身拷綢的褲褂，叼著石楠煙斗，往沙發(fā)上一坐，道：“去年王承斌在天津請黎元洪復任總統(tǒng)之際，涕淚俱下，感人至深，時隔一年，竟然如此逼迫，簡直就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堂堂民國總統(tǒng)被軍人挾持，這在國際上是要鬧笑話的?！?/br>
    姨夫道：“這次擁曹派做的是魯莽了一些，吃相有些難看，看來曹錕是迫不急待的要做這個大總統(tǒng)了?！?/br>
    姚啟楨道：“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曹三傻子可一點也不傻，他不做總統(tǒng)，吳佩孚也不答應啊，眼下就看他能不能擺平那些國會議員了，直系可不比皖系，有大把的日本借款可以糟蹋，就那點可憐巴巴的關(guān)余、鹽余，退還的庚子賠款，還不夠政府開銷的呢，怎么收買選票?！?/br>
    姨夫道：“姐夫，到時候他要是向銀行伸手，你們借不借？”

    姚啟楨淡淡一笑：“到時候再說吧，反正出的又不是我私人的錢，對了，臨城的事情解決了沒有？”

    姨夫?qū)蠹堖f過去道：“總算有條好消息，抱犢崮上的西方人質(zhì)已經(jīng)全部獲釋，政府收編了土匪，你那位東床快婿可立了大功了，在洋人那里他的名氣已經(jīng)快趕上吳佩孚。”

    姚啟楨卻不接報紙，冷哼一聲道：“這小子就是個愣頭青，拼命三郎?！?/br>
    姚太太把報紙接了過去，和meimei一起看了起來，姚依蕾不好意思看，裝作逗貓，支棱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這孩子長的真俊，跟電影明星似的，個頭也高，得有六英尺吧。”姨媽的視角果然非同凡響，看人只看長相。

    “不止六英尺呢。”姚太太頗有些得意的說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她對陳子錕的印象一直都不錯。

    “趕緊帶來讓我們看看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姐夫這個老古板，反對自由戀愛，阻撓蕾蕾的幸福?！币虌屪砸詾槁斆鞯恼f道。

    姨夫干咳一聲道：“姐夫，這回我可得勸你一句了，陳子錕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我聽人說，交通總長吳毓麟很賞識他，一心想調(diào)過去當護路軍副司令，那可是正經(jīng)少將軍銜，二十來歲的小伙子當上將軍，你這個當岳父的還有什么不滿意?！?/br>
    姚啟楨其實對這樁婚事已經(jīng)不反對了，端著架子只是要面子而已，聽了連襟的話不免動容，陳子錕若是當上交通部護路軍副司令，那確實和自家門當戶對，一點也不委屈了女兒，看樣子自己是要適當?shù)姆诺鸵稽c姿態(tài)了。

    “蕾蕾，你怎么自己一個人來了，陳子錕呢？”姚太太問道。

    一直默不作聲的姚依蕾轉(zhuǎn)身上了樓，大人們面面相覷，姨媽突然笑道：“小兩口鬧別扭了，一定是蕾蕾埋怨小陳太拼命，和土匪打交道，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br>
    姚太太也笑道：“小陳還不是被你姐夫給逼得，不做出點成就來，拿什么娶他女兒啊?！?/br>
    話雖這樣說，做母親的還是上了樓，去開解女兒。

    進了房間，只見姚依蕾背對著自己正抽泣呢，姚太太柔聲道：“蕾蕾，有什么好哭的?！?/br>
    姚依蕾道：“媽咪，你不知道，陳子錕在外面有女人，還帶到家里來了！”

    第二十八章 十三幺

    一聽這話，姚太太頓時愕然，隨即又笑道：“我當什么事呢，原來如此啊，蕾蕾，你覺得陳子錕有什么優(yōu)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