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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國士無雙在線閱讀 - 第83節(jié)

第83節(jié)

    “我今晚就要離開上海?!标愖渝K一躍而起,開始穿衣服,鑒冰呆呆坐在一旁,被他的無情和決絕傷心到無話可說。

    陳子錕扣著扣子,瞥一眼床上的鑒冰,嘆口氣打開隨身皮箱,從里面拿出一疊鈔票放在桌上道:“多則三月,少則一月,我就會回來接你?!?/br>
    鑒冰一把將鈔票掃落在地,怒道:“我的錢不知道比你多多少,哪稀罕你這個。”

    陳子錕也不生氣,默默的撿著地上的鈔票。

    忽然鑒冰一把抱住他,抽泣道:“我不許你去,我怕你一去就不再回來?!?/br>
    陳子錕道:“我有大事情要做。”

    鑒冰恨恨道:“什么大事情,無非是叫你去殺人?!?/br>
    陳子錕皺眉道:“你懂什么!”

    鑒冰毫不示弱:“你已經死過一次了,他們也該放過你了?!?/br>
    陳子錕苦笑,和她說不通這些道理,于是繼續(xù)撿錢。

    鑒冰幽幽道:“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我希望我的男人是個能讓天下震動的蓋世英雄,而不是一個只能血濺五步的匹夫。”

    陳子錕愣住了,他沒想到鑒冰一介煙花女子,竟然能說出這樣的道理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此時說什么都晚了。

    他站起來背對著鑒冰道:“我走了,等我三個月?!比缓蟠掖蚁聵牵介T口還是把那疊鈔票放在了桌上。

    鑒冰披著絲綢睡袍,點燃一支煙走到窗前,看到陳子錕快步走向路邊一輛汽車,很快車就開走了,她的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

    黃路遙看到陳子錕下樓,下意識的瞅瞅懷表,正好一個半鐘頭。

    開車了,黃路遙從后視鏡里看到陳子錕略帶亢奮的面孔,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惜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要吃苦頭了?!?/br>
    陳子錕疑惑道:“怎么?”

    “我現(xiàn)在送你去匯山碼頭乘坐日清輪船公司的貨輪去長崎,然后在長崎轉船去香港,再從香港經陸路去廣州,這是最快捷的辦法了,只是貨船顛簸,你要辛苦了?!秉S路遙道。

    “沒事,我吃得了苦?!标愖渝K答道,為什么從上海去廣州要經日本,他根本沒細想,滿腦子都是鑒冰的影子。

    幾個月前,他在天津碼頭和姚依蕾告別的場景和這次有相同之處,但那次自己假裝成革命黨,而這次,自己已經成了真正的革命黨,而且此去廣州,兇多吉少,很可能一別就是永訣。

    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當初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帶著戲謔的味道,可今天,陳子錕已經真正明白了其中的苦楚和決然。

    黃路遙把他送到匯山碼頭,這里停泊著一艘一千噸的日本貨輪橘之丸號,船長帶著大副已經等在舷梯下了。

    黃路遙下了汽車,和陳子錕握手道:“我就送到這里了,咱們后會有期?!?/br>
    陳子錕道:“我有一事相求,請通知精武會,還有我的兄弟李耀廷,告訴他們我沒事。”

    黃路遙道:“你被捕的消息,就是精武會劉振聲通知我們的,你的這位大師兄,可是資深的同盟會員,你的消息我們自然會告訴他,李耀廷那邊,我也會想辦法通知的,你盡管放心?!?/br>
    陳子錕點點頭,提起皮箱上船走向舷梯,向船長和大副微微鞠躬:“困幫哇。”

    船長和大副急忙回禮,客氣的不得了。

    黃路遙目送陳子錕上了船,揮手喊道:“一路順風?!?/br>
    橘之丸連夜起航,望著海船離去,黃路遙默默嘆了口氣,駕車返回了。

    ……

    陳子錕被安排到高級船員的艙室下榻,貨船簡陋,即便是高級船員艙室也只有一條吊床而已,船長再三表示抱歉,客氣的不得了,說是怠慢了孫中山先生的朋友,真是不好意思。

    船經黃浦江進入長江,然后進入東海,不久便遇到了風浪,一千噸的小船在滔天大浪中蕩來蕩去,陳子錕在船艙里被晃悠的東倒西歪,吐的一塌糊涂。

    風浪稍停,船員送來了便當,魚干蘿卜干白飯味增湯,分量像貓食,味道像豬食,但陳子錕還是強忍著吃了下去,不然沒力氣抵抗顛簸。

    經過三十個小時的航行,貨船終于抵達日本長崎港口,船長給了陳子錕一套水手白制服,就這樣堂而皇之的下船了,不遠處亦有一艘上海開來的客輪靠岸,大批旅客拖著行李下船,日本海關人員在碼頭上檢查,遇到日本人就放行,中國人就要詳細檢查行李,面黃肌瘦者剛要留置查看是否有傳染病等。

    第一次走出國門,陳子錕就深深感觸到了作為中國人的屈辱,他嘆了口氣,壓低帽檐走了,碼頭上一個中國人見陳子錕過來,上前問道:“可是上海來的陳先生?”

    陳子錕點頭稱是,來人自我介紹說是國民黨長崎分部的干部小李,奉命前來迎接,于是陳子錕便隨他們去了,找了家旅館住下,等待明天乘船前往香港。

    長崎乃日本大港口,異國風情濃郁,街上到處都是人力車,形式與北京的洋車,上海的黃包車別無二致,車夫頭上扎著白布,衣服上印著字號,腳下穿著草鞋,見到客人點頭哈腰客氣的不得了。

    大街上的店鋪招牌也盡是漢字,但意思卻有不同,比如旅館叫做御屋,陳子錕下榻在一間名為松本的御屋,日本房子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屋里鋪著榻榻米,推拉門是用紙糊的,老板和老板娘慈眉善目,非??蜌?,每說一句話就要鞠躬說阿里亞多。

    房費是一天兩日元,合成中國錢是大洋一塊二,便宜的不得了,其中還包括兩頓飯以及其他服務費。

    “好好休息,明天我來接你?!毙±罱淮艘恍┳⒁馐马棻汶x開了。

    陳子錕舟車勞頓,非常疲勞,可是到處找不到床,于是搖鈴叫人,一個十七八歲的下女邁著小碎步進來,聽了陳子錕的問話,捂著嘴吃吃笑起來,拉開櫥子拿出一床被來,指著榻榻米道:“就睡這里?!?/br>
    又問陳子錕:“先生要洗澡么?”

    陳子錕點點頭,下女便搬出一個大木桶來,往里面倒了許多盆熱水,然后居然脫了和服,光溜溜的跪著,笑瞇瞇的要幫陳子錕脫衣服。

    陳子錕大驚,他哪里想得到一塊二的房費里居然還包括這樣香艷的服務項目,再說這下女雖然年輕,但羅圈腿外加滿臉雀斑,著實提不起興致。

    下人見他一臉驚訝的樣子,又吃吃的笑了,穿了衣服退了出去。

    這一夜,陳子錕睡的很不安穩(wěn)。

    第二天一早,小李來接陳子錕,聽他說了昨晚的“艷遇”之后,爽朗的大笑起來:“陳兄太拘束了,日本就是這樣開放,下女是可以隨便用的,只要隨便給幾個零錢即可,絕不會糾纏與你?!?/br>
    陳子錕乍舌到:“怪不得革命黨喜歡流亡日本呢,這地方簡直就是天堂。”

    小李一臉神往道:“長崎還不算什么,東京那種地方才叫好玩,各種各樣的酒館、妓院應有盡有……”

    忽然他意識到有點跑題,趕緊收回來:“咳咳,這是你的船票,今天中午的船去香港?!?/br>
    第五十四章 刺陸

    陳子錕在長崎只逗留了一天,便乘坐九龍丸號客輪前往香港,九龍丸也是日清輪船公司的船只,專跑長崎到香港航線,這是一艘五千噸的嶄新客輪,小李幫陳子錕買的是二等艙的船票,想比來時乘坐的貨船,簡直好到天上去了。

    中午十二點,客輪鳴著悠長的汽笛起航了,碼頭上送別的人們揮舞著花環(huán)和小旗呼喊個不停,船上的旅客緊挨著欄桿不停的向親人揮手,不少人都流下了眼淚,陳子錕被這一幕感染了,想到自己的漂泊身世,還有幾段生離死別的遭遇,他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二等艙的鋪位寬敞,有舷窗可以看見海面,陳子錕早早進了船艙躺著,過了一會兒,一個穿白色學生裝的少年走了進來,很客氣的鞠躬致意:“空尼奇瓦?!?/br>
    陳子錕也點頭回禮:“你好?!?/br>
    少年眼睛一亮:“先生的,支那人?”他的漢語有些生澀,但發(fā)音還算清楚。

    陳子錕道:“我是中國人。”

    少年鞠躬道:“對不起,我的帝國大學的一年級學生清水楓,請多關照?!?/br>
    陳子錕淡淡的點頭,不想多搭理他,可清水楓卻很想和他搭茬,還拿出朱漆盒子道:“這里的,壽司的有,你的,吃?!?/br>
    聽他說漢語簡直是種折磨,于是陳子錕改用正宗關西腔道:“你的漢語老師應該深刻反省了?!?/br>
    清水楓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改用日語道:“是啊,不過我的漢語老師并不是專業(yè)的,他是在新宿開中華料理的?!?/br>
    旅途無聊,陳子錕便和他聊了起來,原來這個清水楓還是日本世家子弟,父親是參議員議員,還是子爵,清水楓自幼喜歡中華文化,考上帝國大學后第一次獨自出外旅行就選擇了香港。

    “為什么不選擇上海呢?”陳子錕納悶道。

    “上海是一定要去的,不過南部中國對我的吸引力也很大,我想趁著暑假先去廣東,等寒假的時候再去上海,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在帝國大學主修的是醫(yī)學,很冒昧的問一下,閣下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做生意的。”陳子錕信口胡諏道,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清水楓聊了半天,晚飯的時候,清水楓請他去餐廳吃飯,點了生魚片、天婦羅、壽司、味增湯和白飯,還有一壺清酒,兩人面對而坐,他很興奮的搓著手道:“我開動了。”然后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做出很過癮的樣子:“真好喝啊。”

    陳子錕也喝了一口,擦擦嘴道:“簡直就是水,要說喝酒,還是我們中國的白酒最好喝,那才是真正男子漢喝的酒?!?/br>
    清水楓一臉向往:“真的么?”

    于是陳子錕便給他講起中國各地白酒的來歷來,從東北的大燒鍋、北京的二鍋頭,到江南的女兒紅,四川的竹葉青、貴州的茅臺等,這些典故都是陳子錕在北京拉洋車的時候聽說書先生講的,現(xiàn)在拿出來忽悠清水楓倒是蠻合適。

    “民國四年,也就是西歷1915年,我們中國派出代表團奔赴巴拿馬參加萬國博覽會,帶的就是茅臺酒,洋人沒見過世面,覺得茅臺的陶罐無比土氣,無人問津,代表大怒,當眾摔碎一壇茅臺,頓時酒香四溢,滿場人都醉了,從此茅臺揚名世界,被評為世界三大烈酒之首,你知道另外兩種是什么么?”

    清水楓想了想說:“英國的威士忌和法國的白蘭地比較出名,我想是它們。”

    陳子錕道:“不愧是帝國大學的高材生,一猜就對?!?/br>
    清水楓摸著后腦勺不好意思的笑了。

    ……

    經過一路閑聊,下船的時候,清水楓和陳子錕已經成為莫逆之交,還給他留了自己日本的地址,很懇切的道:“陳桑一定要給我寫信哦?!?/br>
    陳子錕對這個單純的日本大學生的印象也不錯,抱拳道:“對不住,我四海漂泊居無定所,就不能給你留地址了,不過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有緣千里來相會,你我有緣,來日必有重逢之際,屆時我請你喝茅臺?!?/br>
    兩人握手而別,陳子錕又開始自己的征程,香港割讓給英國人已經有些年頭了,從維多利亞港出來,叫了一輛人力車在街上轉了一圈,大致瀏覽了殖民地的風情,見慣了繁華的上海,香港自然沒什么可看的,草草結束參觀,陳子錕準備動身前往汕頭,此時他發(fā)現(xiàn)了最大的困難,那就是自己不會說粵語。

    不會廣東話,幾乎是寸步難行,不過好在他會講英語,廣東沿海,和洋人打交道久矣,找個會說英語的當?shù)厝吮日覀€會說國語的要容易的多,天色已晚,他索性在香港住了一晚,耳濡目染之間,居然也學會了一些常用的當?shù)卦挕?/br>
    次日一早,陳子錕乘船前往尹維峻的犧牲地汕頭,這次乘坐的可不是遠洋大輪船,而是木制沙船,船上的人多是來往香港做小生意的,帶著大包袱小行李,彼此也都認識,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呼朋喚友的,陳子錕就混在他們中間一路來到了汕頭。

    汕頭是廣東的通商口岸之一,雖然比不上廣州香港那么繁華,但也熱鬧非常,陳子錕找到鎮(zhèn)上的斂房詢問,看門老漢聽告訴他,半月前確實有個外地女子暴亡,尸體在這里停了好幾天,不過現(xiàn)在已經被她丈夫帶著孩子送回浙江老家了。

    “客死異鄉(xiāng),苦命人啊,細仔才三歲……”老頭哀嘆道,又問陳子錕:“你是她什么人?”

    陳子錕道:“我是她侄子?!毕胂胗謫枺骸澳芍夜霉靡蚝味溃俊?/br>
    老頭喋喋不休的說了一通,陳子錕的粵語不是很靈光,只能大致聽懂,老頭說尹維峻是在茶樓飲早茶的時候被突然沖出的土匪亂槍打死的,然后又抱怨說汕頭本來哪有土匪,自從廣西人霸占廣東之后才變得兵荒馬亂,最后又罵陸榮廷是個死撲街,這句陳子錕聽明白了,心中有了數(shù)。

    尹維峻肯定是廣西軍閥陸榮廷派人暗殺的。

    在汕頭郊外,陳子錕燒了一些紙錢,隨后離開了汕頭奔赴廣州,廣東多山,陸路難行,依然原路乘船返回香港,再乘坐火車經廣九鐵路抵達廣州大沙頭。

    夏日的南中國,炎熱潮濕,粵人矮小黑瘦,人高馬大的陳子錕走在街上如鶴立雞群,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他換下洋裝,買了一頂斗笠戴著,每日坐在軍政府衙門前的茶樓伺機而動。

    陳子錕只帶著一把毛瑟掌心雷,口徑小,威力弱,除了隱蔽性強之外毫無長處,不過這難不倒他,趁夜色尾隨一名警察,一記悶棍敲昏,搞到了一支花口擼子和七發(fā)子彈。

    在旅館房間里,陳子錕用匕首將每顆子彈的彈頭切開,露出里面的鉛芯,這是大當家教給他的法子,如法炮制之后,槍子打到人身上能炸開,再好的醫(yī)生也救不活。

    盯了七日之后,終于摸清楚了陸榮廷的行蹤,這天上午,陳子錕飽餐之后,身藏兩把手槍來到茶樓,叫了一壺茶坐著,拿出報紙來端詳著。

    報紙上,身著陸軍上將大禮服的陸榮廷霸氣逼人。

    “姑姑,今天我就為你報仇。”陳子錕將報紙揉成了團。

    九點五十五分,廣州軍政府總裁陸榮廷的專車駛到了衙門前,夏日炎炎,站在汽車門側踏板上的護兵穿著短褲綁腿,雖然身材矮小,但是肌rou結實,滿臉彪悍之色,大概是盤踞廣州久矣,護兵們大大咧咧的并未注意到有什么異樣。

    陳子錕站在茶樓上,居高臨下看的清楚,汽車后座上坐的正是陸榮廷。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陳子錕拔槍怒射,第一槍正中后窗玻璃,緊接著又是第二槍、第三槍,第四槍,下面人仰馬翻,亂成一團,護兵們嘶喊著:“保護大帥!”一邊亂糟糟的到處開槍,一邊圍住了汽車。

    很快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在茶樓上開槍的陳子錕,頓時密密麻麻的槍口轉向這里,一陣亂槍,茶客們心驚膽戰(zhàn),紛紛趴在地板上不敢亂動。

    一隊士兵沖進了茶樓,陳子錕抬槍打倒前面幾個,再想開槍,子彈已經沒了,他舉起一張桌子從樓梯口扔下去,砸的士兵們東倒西歪,然后從二樓上一躍而下,竟然不逃跑,而是直撲陸榮廷而去!

    汽車旁只有四個護兵,見刺客來勢洶洶,急忙向他射擊,陳子錕手腕一翻,掌心雷在手,砰砰四槍,護兵應聲而倒,沖到近前,一手握槍,一手猛然拉開車門。

    車內倒臥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禿頭老者,姿勢怪異,雙目緊閉,似乎已經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