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駙馬大街后宅胡同，林宅，院子里一片亂糟糟，大大小小的柳條箱、皮箱、包裹堆成了小山，來的時候行李不多，走的時候卻一大堆，其中大部分都是林太太在北京置辦的新行頭。

    這座院子已經(jīng)賣掉了，買的時候花了五百塊大洋，賣的時候只要價四百，雖然林太太是精明無比的上海人，但是歸心似箭，一刻也不想留在這里，所以也不在乎那幾個錢了。

    林媽是林先生從家里帶來的傭人，米姨不準(zhǔn)備再用了，張伯是本地人，更不能帶走，兩個傭人都發(fā)了十塊錢的遣散費，站在院子里長吁短嘆著。

    太太還在收拾自己的首飾盒子，林文龍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林文靜捏著一張火車票孤零零的站在腳踏車旁，心亂如麻。

    “他怎么還沒來，不是說好了來帶我走的么？”

    忽然大門被敲響，林文靜心中一動，趕緊過去開門，哪知道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男子，進了院子找到太太，數(shù)了幾張鈔票給她，就要來推那輛腳踏車。

    “這是我的腳踏車。”林文靜怯生生道。

    “文靜啊，這個帶不走的，再說我已經(jīng)賣給王先生了，咱們要講誠信啊?！碧珨?shù)著鈔票說道。

    “可是……”林文靜無力阻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男人將自己心愛的腳踏車推走了。

    太太才不管她，繼續(xù)收拾自己的東西，林文靜坐不住了，偷偷溜出大門，直奔頭發(fā)胡同而去，她相信陳子錕一定是有事耽誤了，如果他不來，那我就去找他。

    來到頭發(fā)胡同，遠遠就看見紫光車廠門口圍了一群拿槍的人，有穿黑制服的巡警，還有灰衣服的軍人，穿馬靴的憲兵，車廠里的人被一一押了出來，鄰居們在胡同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林文靜愣住了，她猜到了出事，卻沒料到竟然如此嚴(yán)重。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林宅，門口已經(jīng)停了一輛汽車，太太見她回來，劈頭蓋面的罵道：“儂哪能噶不懂事，都要走了還出去白相，快幫著搬行李。”

    大伙兒一起幫忙將行李搬上汽車，林太太帶著一雙兒女也上了車，和張伯林媽揮手告別，直奔火車站而去。

    ……

    永定河和京杭大運河是相通的，門頭溝以南這一段水域特別開闊，船只往來穿梭，非常繁忙，一艘毫不起眼的客船靜靜停泊在岸邊，誰也料想不到，震動京師的綁票案女事主就關(guān)押在這里。

    姚依蕾雙手被縛，嘴里塞著一團麻布，無助的躺在船艙里，臉上依然火辣辣的疼，三炮那一巴掌打得可夠狠的，一路顛簸而來，她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是在一條船上，到處充斥著死魚爛蝦的味道。

    “圣母瑪利亞，保佑陳子錕逢兇化吉，保佑他找到我，阿門?！币π〗隳钅钣性~，此刻她把希望全寄托在陳子錕身上了，她堅信那個朱利安的化身一定能找到自己。

    此時陳子錕正劃著小舢板游弋在永定河上，焦急的四下打量著，千帆過盡，都是一樣的貨船客船，根本看不出區(qū)別來，關(guān)東老林子里那一套本事也施展不開手腳了，正在彷徨之際，忽然一艘下錨駐泊的客船上有個熟悉的身影在晃動，那不是三炮手下的侏儒么！

    第七章 錢也要，人也要

    這條船和永定河上來往的船只并無不同，長達數(shù)丈，能容納三四十名旅客，數(shù)百擔(dān)貨物，看船的吃水很淺，應(yīng)該沒裝多少人貨，船頭船尾各有兩名水手望風(fēng)，警衛(wèi)森嚴(yán)，那侏儒用水桶打了一些河水，用碗盛了，顛顛下艙去了。

    雖然發(fā)現(xiàn)了賊人蹤跡，但陳子錕不敢貿(mào)然向前，剛劫到rou票的土匪，總是精神特別緊張，稍有動靜就會打草驚蛇，自己倒是光棍一條，但把土匪逼得撕票就不好了。

    陳子錕劃著舢板嚴(yán)密注視著大船上的動靜，他頭上戴著斗笠，身上穿著蓑衣，和永定河上的漁夫別無二致，加之河中船只甚多，土匪倒也沒有注意到他。

    姚依蕾躺在底艙里，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抬眼看去，是個嬉皮笑臉的侏儒，端著一碗水走過來，扶起自己，扯掉嘴里的麻布，道：“姚小姐，喝口水吧。”

    被綁架之后已經(jīng)幾個小時水米沒沾牙了，姚依蕾張嘴喝了一口碗里的水，這水帶著一股土腥味，實在難以下咽，她不由得撇撇嘴，干澀的嘴唇如同枯萎的花瓣。

    侏儒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姚依蕾的俏臉，喉頭蠕動了一下，忍不住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去摸，姚依蕾一陣惡心，噗的一口將口中的水噴在侏儒臉上，碗掉在船板上咣鐺鐺一陣響。

    “臭丫頭，給臉不要臉，今兒大爺就要采你這朵花。”侏儒大怒，伸手去扒姚依蕾胸前的衣服。

    艙門忽然打開，一道陽光照進來，一個三十來歲教書先生打扮的男子站在外面，笑吟吟的問道：“二當(dāng)家，誰惹您生氣了?！?/br>
    侏儒悻悻的撒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說：“軍師，是你啊，嚇我一跳，那啥，我這兒正提審她，您暫且回避一下?！?/br>
    男子笑道：“二當(dāng)家，這rou票有什么審頭，我看您是想竊玉偷香吧?！?/br>
    侏儒被說中了心事，臉上一紅道：“軍師，要不您先上？”

    男子語重心長道：“二當(dāng)家，咱們江湖中人盜亦有道，花票不過夜，過夜不值錢，要是把她睡了，以后道上的朋友還怎么吃這碗飯，咱不能壞了規(guī)矩啊。?！?/br>
    侏儒戀戀不舍的在姚依蕾白嫩的臉蛋上掐了一把，邁動兩條小短腿出去了，被稱為軍師的男子冷冷看了姚依蕾一眼，關(guān)上了艙門，也關(guān)上了光明。

    岸邊，三匹快馬疾馳而來，船上值守的水手見狀大呼：“黑風(fēng)爺回來了！”邊喊邊跳，露出腰間黑黝黝的手槍柄來。

    軍師出艙呵斥道：“喊什么喊，都把家伙藏好。”

    水手趕緊用衣服下擺遮住手槍，扛了一條長長的跳板搭在岸上，三個騎手滾鞍下馬，解下馬背上的大口袋，抗在肩頭，為首大漢豪爽的笑道：“我回來了！”扛著口袋蹬蹬蹬上了跳板，跳板劇烈的抖動著，看來肩上的分量不輕。

    河岸邊種了不少大柳樹，枝杈伸到河里，陳子錕用柳樹遮擋著身子，偷眼觀察大船上的情況，此時不免泛起狐疑，那個大漢不是魏三炮呢，為什么手下卻稱他為黑風(fēng)爺？

    連人帶馬都上了船，大木船起錨揚帆，順流而下，一幫人在船艙里坐定，艙門關(guān)嚴(yán)，大漢將口袋里的東西全都傾倒在地上，金條、銀元、首飾、鈔票，所有人都覺得眼花繚亂，呼吸急促。

    侏儒興奮異常，撲在鈔票堆上撒歡，大漢撿起一塊銀元吹了吹，放在耳畔聽著清脆的嗡響，咧開大嘴笑道：“發(fā)財了，發(fā)大財了，十年不用做買賣都夠吃的。”

    坐在他旁邊的正是姚公館前護院老煙，他訕笑著也撿起一根金條，在衣服上擦了擦，金條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奶奶的，老子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這要是給人當(dāng)護院，干十八輩子也沒這個數(shù)啊?！崩蠠煾锌壑蟹浩鹆藴I花。

    “跟著我混，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錯不了?！贝鬂h用力拍打著老煙的肩膀。

    “黑風(fēng)兄弟，你真是這個！”老煙一挑大拇指，誠心誠意的贊道，只用了一天時間策劃準(zhǔn)備，就成功綁架了姚次長家的千金，并且拿到了贖金，這買賣干的干凈利落，別說京津一帶了，就是全中國的土匪都干不出這么漂亮的活兒。

    黑風(fēng)得意的摸著胡子笑道：“還是軍師的計謀高啊，小蘇簡直就是諸葛亮再世?！?/br>
    侏儒也跟著笑道：“對啊，現(xiàn)在想必官軍正攻打魏三炮的山寨呢，軍師一石二鳥，讓他們狗咬狗，實在是高啊?！?/br>
    軍師淡淡的一笑，拿起幾張鈔票在手里欣賞，忽然臉色一變道：“怎么是這個！”

    “怎么回事？”黑風(fēng)也抓起一張鈔票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但卻絲毫看不出名堂來。

    “這是德國馬克，不值錢。”軍師怒道。

    “正兒八經(jīng)的銀行票子，怎么不值錢？”黑風(fēng)再次端詳手中的鈔票，這是一張德國銀行歐戰(zhàn)前發(fā)行的馬克票子，印刷精美，面值很大，拿在手里很有質(zhì)感。

    “德國和英國法國打仗打敗了，票子不值錢了，這些錢連一盒洋火都買不起。”軍師很恨的將鈔票甩在地上。

    黑風(fēng)也有些明白了，前幾年中交票貶值，商鋪拒收鈔票只收現(xiàn)洋和銅元，大概就是這個道理，說到底，紙票子就是不如真金白銀來的扎實啊。

    “他媽的姚啟楨，敢耍我們，老子這就日了他閨女！”侏儒第一個跳起來

    “坐下！”黑風(fēng)一聲怒吼，侏儒立刻偃旗息鼓，乖乖坐下。

    “軍師，你給估摸估摸，姓姚的付了咱們多少錢？”黑風(fēng)平心靜氣的說道。

    軍師搭眼一看，心中有了譜：“條子和大洋都是真的，這幾件首飾也值幾個錢，不過距離五十萬還差的遠呢，怕是連十萬都不到?！?/br>
    黑風(fēng)一腳將小桌子踹翻了，咆哮道：“連他媽十萬都不到，打發(fā)叫花子呢，姓姚的不講究，就別怪我不仗義了，來呀，把rou票給我拖上來！”

    “是！”兩個手下進了底艙，將姚依蕾拖了上來，老煙怕被認(rèn)出，趕緊壓低了帽檐，用手遮住了面孔坐在黑暗處。

    姚小姐被摜在地上，腦袋磕在船板上，頓時冒起一個疙瘩，黑風(fēng)揪住她的頭發(fā)，罵道：“你老子不給夠錢，活該你倒霉，陪爺們快活快活吧！”說罷一把扯開她肩頭的衣服，露出雪白的香肩來一根細(xì)細(xì)的吊帶來。

    姚依蕾一聲凄厲的尖叫，更加刺激起土匪們的**，一幫人圍在旁邊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甚至連船尾望風(fēng)的倆人也趴在船板縫隙邊偷窺著里面的香艷景色。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水淋淋的人從船尾慢慢爬了上來，悄無聲息的從背后接近了他倆，單手扭住一人的脖頸，嘎巴一聲頸椎就斷了，另一人剛要喊叫，刺刀就捅進了他的喉嚨。

    黑風(fēng)雙腿叉開，雄赳赳的站在姚依蕾面前解著自己的銅頭板帶，侏儒在一旁上竄下跳，興奮的溢于言表，軍師卻搖了搖頭，勸道：“大當(dāng)家，我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咱們是替天行道的，絕不許欺辱婦孺老弱，難道大當(dāng)家的忘了？”

    “我沒忘，可這回不一樣，若是老百姓家的閨女，我絕對不碰，可這女人是大官家的小姐，日了她，也算替天行道、劫富濟貧。”黑風(fēng)振振有詞的答道。

    姚依蕾腦子里一片空白，她雖然周旋于京城交際圈，但從未和男人有過肌膚之親，面對這群野蠻粗暴骯臟的暴徒，她徹底絕望了，只希望自己能在被侮辱之前一死了之。

    軍師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正要出去，忽然一團黑影撲面而來，徑直將他砸在船板上，伸手一摸，一片粘稠的血跡，是具尸體。

    緊接著槍聲就響起來了，打得船艙里木屑橫飛，黑風(fēng)的冕襠褲子褪到一半，行動不便，聽到槍響就撲倒在甲板上，幾個站著的土匪被子彈打得如同血葫蘆一般，老煙措手不及，也被子彈擊中，倒在地上直喘粗氣，姚依蕾緊閉雙眼，歇斯底里的尖叫不止。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所有人都懵了，但黑風(fēng)到底是經(jīng)年老匪，臨危不亂，他聽出對方用的毛瑟盒子炮，這種槍最多裝彈十發(fā)，打光了就要重新裝彈，趁著啞火的空當(dāng)，他猛然躍起，抄起自己的兩把盒子炮朝外面橫掃。

    又是一陣爆豆般的槍聲，單薄的木船被打得千瘡百孔，外面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聲，兩扇篩子般的艙門在風(fēng)中晃動著，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黑風(fēng)的子彈打光了，一摸腰間，皮彈匣是空的，甲板上的軍師推開壓在身上的尸體，氣喘吁吁。

    “有高人?！彼吐曁嵝押陲L(fēng)。

    黑風(fēng)將兩把槍丟在甲板上，發(fā)出咣當(dāng)一聲響，他吐了一口唾沫，沖外面喊道：“朋友，我沒子彈了，想必你也打光了吧，有種的，咱們?nèi)_上見個真章。”

    “好！”外面一聲答應(yīng)，陳子錕昂然走了進來，也將打空了的手槍丟在甲板上。

    黑風(fēng)上下打量著他，忽然大笑起來：“竟然是你小子！我那兩個手下呢？”

    “他們倆，喂狼了?！标愖渝K冷笑著答道，瞥了一眼地上的姚小姐，似乎自己來的還算及時。

    姚依蕾呼吸急促起來，大叫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陳子錕沖她擠擠眼睛，這可是朱利安的招牌動作，姚依蕾頓時淚水模糊了雙眼，是他，沒錯！陳子錕就是朱利安，朱利安就是陳子錕，只有他才會這么神威無敵，只有他才會義無反顧的舍命營救自己！

    黑風(fēng)扭頭看了看姚依蕾，又看看陳子錕，問道：“你是她男人？”

    陳子錕搖搖頭。

    “那你是他們家護院？”

    依然是搖頭。

    “cao，那你多管什么閑事，求財是吧，這里錢這么多，你拿去就是?！焙陲L(fēng)抓起一把銀元拋過去，落在甲板上咣咣亂響。

    陳子錕依然堅定的搖頭：“錢我要，人也要?！?/br>
    第八章 人工呼吸大法

    陳子錕囂張的態(tài)度激怒了黑風(fēng)，他一拳打在小桌子上，雜木板拼湊的小桌子登時被打得粉碎。

    “cao！比我還狂，報上名來，老子拳下不打無名之輩?！?/br>
    陳子錕冷笑：“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陳子錕！”

    黑風(fēng)倒吸一口涼氣，雖然他不大去北京城內(nèi)晃蕩，但是陳子錕力克于占魁的事情卻是聽說過的，怪不得這小子如此囂張，原來是技高人膽大啊。

    吃驚虧吃驚，臉上可沒有表露出來，黑風(fēng)一雙環(huán)眼圓睜，死死盯著陳子錕，尋找著對方的破綻，陳子錕也緊盯著他，腳下開始移動，永定河的水流的很急，大船在左右顛簸，可是兩人的步伐都很穩(wěn)健。

    軍師高喊了兩聲，可是沒人應(yīng)答，船上其他的人都已經(jīng)被陳子錕解決掉了，偌大一艘船失去控制，隨波逐流，船艙里血腥味和硝煙味濃郁，老煙肩膀和肚子上各中了一彈，血流如注，面色慘白，掙扎著爬起來，卻又踉蹌倒下，姚依蕾看見他的真容，頓時驚呼道：“是你！”

    老煙無力的慘笑，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讓他應(yīng)接不暇，大悲大喜輪番上陣，他已經(jīng)承受不住了。

    “沒錯，姚小姐，是我串通他們綁了你的，沒別的意思，就想混點錢花?！崩蠠煔獯跤醯馈?/br>
    姚依蕾爬起來，狠狠踢了他一腳，轉(zhuǎn)身想逃，卻被軍師一把抓住，匕首架在了脖子上：“別動！”

    “救我??！”姚依蕾大叫一聲，陳子錕猛然轉(zhuǎn)頭，趁著他分神的空當(dāng)，黑風(fēng)一記黑虎掏心，惡狠狠的攻了上來，陳子錕急忙格擋，兩人一瞬間就過了七八招。

    陳子錕暗暗叫苦，黑風(fēng)的武功并不是很高，招數(shù)也都是鄉(xiāng)下野把式的路數(shù)，但是勝在力氣大，動作快，抗擊打能力強，若要論起來，于占魁都沒他那么難對付。

    殊不知，黑風(fēng)比陳子錕還心驚，這小子是他遇到最強的對手，手腳上的功夫就不提了，能打敗于占魁的高手，功夫俊那是肯定的，關(guān)鍵是這小子還練過金鐘罩鐵布衫這一類橫練的玩意，拳腳打在丫身上，跟砸在鐵板上沒啥兩樣，幾十招下來，黑風(fēng)就覺得胳膊腿生疼無比。

    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黑風(fēng)眼珠一轉(zhuǎn)，看到地上死人腰間插著的手槍，就地一滾，抄起了手槍，大拇指掰開擊錘瞄準(zhǔn)陳子錕喝道：“別動！”

    陳子錕嘴角一抽：“狗日的，說好不用槍，你講不講江湖規(guī)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