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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國士無雙在線閱讀 - 第47節(jié)

第47節(jié)

    洋人教堂上的大鐘敲響了五點的鐘聲,林文靜忙道:“我得趕緊回家了?!?/br>
    陳子錕接過腳踏車,道:“我送你吧?!?/br>
    林文靜歪著頭想了想,隱約覺得有點不太好,但是自己經(jīng)常坐阿叔拉的洋車,這一回只不過換成腳踏車而已,應該沒什么問題吧,所以她還是很樂意的坐上了腳踏車的后座。

    “開動嘍?!标愖渝K腳一蹬,腳踏車在空蕩蕩的胡同里急馳而過,嚇得林文靜急忙抓住他的衣服:“太快了,嚇死人了?!?/br>
    “害怕就摟住我的腰。”陳子錕道。

    林文靜才不好意思摟他的腰,只是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后襟,不過這樣還是吸引了無數(shù)路人的眼球,一些上年紀的人不由痛心疾首道:“傷風敗俗啊?!?/br>
    回到石駙馬大街后宅胡同林宅門口,陳子錕停下腳踏車,讓林文靜先跳下來,然后自己也下了車,把車子支起來,笑咪咪的說:“林小姐,這輛車送給你?!?/br>
    “送給我?不要不要,太貴重了?!绷治撵o慌忙擺手。

    “那是不敢要還是不想要呢?”陳子錕繼續(xù)笑問。

    “是……不敢?!绷治撵o擺弄著衣角低聲說道。

    “為什么不敢?”

    “阿叔為什么非要送我腳踏車?”

    “因為你說過想要一輛啊,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想辦法弄來給你的?!?/br>
    林文靜沉默了,她雖然天真無邪,但并不是一個笨女孩,此刻她已經(jīng)全明白了,鋼筆、烤鴨、焰火晚會入場券,甚至還有六國飯店那位神秘的先生,都出自陳子錕的手筆。

    “可是……阿叔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林文靜低著頭,聲音像蚊子一樣。

    陳子錕抓耳撓腮,張口結(jié)舌,在心愛的女孩面前,他的豪邁和英勇全都不知所蹤了。

    正在尷尬之際,張伯出來了,看到兩人站在門口,頓時奇道:“怎么不進來?”

    陳子錕忙道:“我還有事,回見?!闭f完撒丫子跑了。

    “這孩子,鬧得哪一出啊。”張伯納悶道,又看看腳踏車,“小姐,這車?”

    “張伯,幫我抬到院子里去吧?!绷治撵o道,又看了看陳子錕倉皇逃走的背影,心里竟然美滋滋的。

    張伯幫忙把腳踏車抬進了院子,米姨看到林文靜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一輛嶄新的外國腳踏車,頓時心頭火起,不過此時教育部的一些同事正在探望林之民,所以不便發(fā)作。

    等同事們走了,林太太發(fā)飆了,惡狠狠地質(zhì)問林文靜,腳踏車是從哪里弄來的,林文靜自然老老實實的回答說是別人送的,林太太哪里相信,譏笑道:“好笑了,幾百塊的腳踏車,怎么沒人送阿拉一輛?!?/br>
    又逼問林之民:“說,是不是你出錢給她買的,病成這樣還亂花錢,當真是不想過日子了!好,阿拉帶文龍回上海,儂父女倆一起過好啦?!?/br>
    病榻上的林之民苦苦解釋,太太就是不吃這一套,鬧得家里雞飛狗跳,直到大半夜還不安生。

    腳踏車孤零零的停在院子里,誰也不敢去碰,林文靜躲在西廂房里對著孤燈潸然淚下,耳畔依然是正房里傳來的怒罵聲。

    ……

    陳子錕沒回車廠,而是溜到了京師警察廳看守所附近,找了個旮旯蹲著,七點多鐘的時候,目標終于出現(xiàn),一個穿黑制服的獄卒從看守所里出來,哼著小調(diào)揚長而去,陳子錕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尾隨過去,疾步上前照頭就是一板磚。

    這可不是洋人蓋房子用的那種紅磚,而是貨真價實的大青磚,保不齊還是乾隆年前燒制的,那份量老重了,一磚下去,腦漿子都能砸出來。

    不過陳子錕手上還是留了勁的,只把獄卒砸昏過去,迅速在他身上摸索一番,漢米爾頓銀懷表先抄過來,然后是幾塊大洋,一些零碎鈔票和銅子兒,一股腦摸走,丟下獄卒揚長而去,到胡同口叫了輛洋車,直奔柳樹胡同去了。

    到了大雜院,寶慶正蹲在門口,看見陳子錕下車,頓時跳起來喊道:“回來了回來了。

    一進院子,滿鼻子都是酒菜香味,原來是老趙家擺宴為兒子壓驚,同時感謝老少爺們的鼎力相助,薛大叔也被請到了席上,但是主座卻空著。

    “大錕子,上座給你留著呢?!贝蠛O眿D端著一盤子涼拌耳絲過來,笑吟吟的說。

    “我不敢坐,還是請趙大爺或者薛大叔坐吧?!边@種場合陳子錕從不托大,說啥不愿意坐上首,最后還是讓大海爹坐了,陳子錕在一旁陪坐,在開席之間,他把銀懷表掏了出來:“大海哥,接著。

    趙大海眼疾手快,接過了懷表,搭眼一看,正是自己那一塊,頓時笑道:“真有你的。

    陳子錕呵呵一笑,大家心照不宣。

    席上坐著的都是男人,推杯換盞喝個不停,女人們在廚下幫忙,燒火做飯,端菜盛飯,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狗剩開始不老實了,在桌子底下爬來爬去的,忽然拱了出來,擺弄著陳子錕胸前的北大?;諉柕溃骸笆澹@是啥?”

    陳子錕道:“這是北京大學的?;眨淘嘈iL親自給叔叔戴上的哦?!?/br>
    大家驚訝起來,小順子瞪著眼睛問道:“大錕子,你別嚇我,你啥時候成大學生了?”

    陳子錕道:“還沒,不過快了,蔡校長讓我報考北大呢?!?/br>
    大家嘖嘖驚嘆,端菜上來的杏兒聽說陳子錕要上北大,頓時黯然神傷,人家是堂堂大學生,自己不但不識字,還裹著小腳,看來還是斷了心思比較好。

    趙大海道:“我正愁找不到有學問的人給兒子起學名呢,眼瞅著狗剩就要開蒙讀書了,不如大錕子幫你侄子取個學名吧?!?/br>
    陳子錕當仁不讓,思索片刻道:“為了銘記咱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就叫銘吧,不過單字不好念,不妨再加一個字,就從我的名字里取,子銘,怎么樣?”

    “趙子銘,嗯,這名字好,朗朗上口,又有陽剛之氣。”趙大海品頭論足,幾個老家伙也頗以為然。

    趙大海把兒子叫過來說道:“狗剩,你以后就叫趙子銘,記住了,這是你錕叔幫你取得名字?!?/br>
    第七十二章 病故

    趙大海的年假結(jié)束了,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當之后就要乘坐火車趕赴鄭州上班。

    第二天一大早,趙大海早早的起來,在院子里做cao鍛煉身體,媳婦在廚下忙著烙餅,煮雞蛋,從北京到鄭州,火車要走好幾天,得預備點干糧才行。

    大海娘把兒子的行李都整理妥了,一個包袱卷,里面是新做的褂子褲子,還有一雙布鞋,針腳細密,每一根線都蘊含了母親的慈愛。

    趙子銘被吵醒了,趴在床頭看奶奶整理行李,托著腮幫子問道:“奶奶,爹爹啥時候回來啊?”

    “再過年的時候你爹就回來了?!蹦棠梯p輕撫摸著孫子的腦袋瓜。

    時候不早了,趙大?;匚莩粤嗽顼?,換了衣服,在家人的簇擁下出了大雜院,看到門口居然停了四輛洋車,陳子錕帶著三個車夫早早等在這里了。

    “大海哥,我們送你?!避嚪騻凖R刷刷的說著,幫忙把行李抬到了車上,大海一家人全都上了車,直奔正陽門西站而去。

    趙大海是京漢鐵路上的工人,乘車免票,陳子錕去買了幾張月臺票,和大家一起把他送到了月臺上,汽笛長鳴,白霧茫茫,離愁別緒,溢于言表。

    “來,讓爹抱抱?!壁w大海伸手把兒子接過來,在他臉蛋上啃了一口,被爹爹胡子扎疼的小趙子銘哇哇亂叫,趙大海開心的哈哈大笑,把兒子放下,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塞在了陳子錕手里。

    “拿著看時間?!彼f。

    陳子錕一看,竟然是那塊詹天佑贈送的漢米爾頓銀殼鐵路懷表。

    “大海哥,這怎么能行?!彼s忙推辭。

    “拿著,是爺們就別婆婆mama的?!壁w大海佯怒道。

    “好,我就拿著?!标愖渝K也不矯情,將懷表揣進了口袋,趙大海幫他將懷表鏈掛好,忽然,陳子錕看到旁邊有個熟悉的身影,瘦高的身材,一襲長衫加上白圍巾,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正是北大圖書館的毛助理員,身旁還有個年輕女孩。

    “毛助理,你是今天的車啊,也不通知我一聲?!标愖渝K走過去和他握手道。

    毛助理正在和開慧話別,看到陳子錕出現(xiàn)有些吃驚,隨即笑道:“我倒是想通知你,可你神龍不見首尾,通知不到啊,對了,還沒恭喜你,贏得了勝利。”

    陳子錕笑道:“我忘了這茬了,我要不去圖書館,你就聯(lián)系不到我,不過老天有眼,讓我們在車站遇到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大哥,趙大海,京漢鐵路的工人?!?/br>
    毛助理上前和趙大海握手,兩人寒暄幾句,毛助理笑道:“正愁路上沒人說話呢,看趙兄應該是個健談之人,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聽懂我的湖南口音。”

    趙大海笑道:“我在長沙呆過一段時間,不能說,但是聽沒問題?!?/br>
    陳子錕道:“那太好了,你們旅途上互相照應點,我們也能放心了?!?/br>
    列車員吹響了哨子,快要開車了,毛助理和趙大海最后才上車,站在門口向親人依依不舍的揮手告別。

    月臺上,大家也揮手惜別,忽然趙子銘從母親懷里掙脫開了,撒腿跟著火車跑起來,邊跑邊喊:“爸爸~~”

    ……

    林宅,腳踏車依舊孤零零的停在院子中央,太太發(fā)了話,事情沒有說清楚之前,誰也不許動這輛車。

    林文靜一大早就上學去了,林先生昨夜和太太吵了好久,早上洗臉的時候吐了幾口血,病情愈加嚴重了,太太親自去請了一位日本醫(yī)生來診治。

    日本醫(yī)生名叫小野次郎,是教育部周樹人先生介紹的,仙臺醫(yī)學??茖W校的畢業(yè)生,正經(jīng)西醫(yī)出身,來華開診所多年,也算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名醫(yī)了。

    小野醫(yī)生用聽診器幫林之民聽了肺部的聲音后,不假思索的從藥箱里拿出一瓶藥水對林太太說:“這個的,每天三次服用,效果大大的好?!?/br>
    林太太趕緊道謝:“謝謝小野先生,這個多少錢?”

    “十塊錢就可以?!?/br>
    林太太付了十塊錢,又幫小野醫(yī)生叫了汽車,親自送他出去,回來后用湯匙喂先生喝藥。

    林之民喝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味道這么苦,不對頭啊?!?/br>
    林太太道:“虧你還是文化人,良藥苦口不懂么?”

    林之民咳嗽了幾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個藥和以前服用的藥水很不一樣,我怕搞錯了?!?/br>
    林太太大怒:“搞錯?日本名醫(yī)怎么可能搞錯,你知不知道你看一次病要花多少錢,出診費五塊,汽車費兩塊,藥費十塊,這樣下去日子沒發(fā)過了,你愛喝不喝!”

    說完撂了藥碗,一邊生悶氣去了。

    林之民無奈地搖搖頭,自己這位續(xù)弦的太太是上海人,小業(yè)主家庭出身,本來脾氣就不是太好,再加上最近教育部發(fā)不出薪水,自己又得了重病,女兒還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輛來歷不明的腳踏車,這么大的壓力壓在她一個人肩上,不發(fā)飆才怪。

    “好,我喝?!绷种衲笾亲訉⑺幩攘讼氯?,拿毛巾擦擦嘴,對站在臥室門口的兒子道:“文龍,過來讓爹看看?!?/br>
    林文龍怯生生的剛要過來,忽見爹爹臉色一變,撲的吐出一口鮮血來,緊接著是豆大的汗珠滾落,整個人在床上抽搐起來,嚇得他哇哇大哭:“姆媽,姆媽,快來啊。”

    “哪能噶大聲。”林太太滿面怒容的走過來,一看這個陣仗也慌了神,一邊喊林媽張伯過來幫忙,一邊上去幫丈夫掐人中。

    林之民抽搐了一陣就不動了,嘴角流出白色的泡沫和紅色的鮮血,眼睛睜得大大的,太太愣了片刻,伸手去摸丈夫的鼻息,已經(jīng)完全沒了氣息。

    張伯跑進來報告道:“太太,洋車叫來了?!焙鋈豢吹竭@副情景,頓時呆住了。

    林太太出奇的冷靜,發(fā)號施令道:“張伯,你去教育部報喪,就說先生走了,林媽,你打電話讓小野醫(yī)生來,我得問問他,開的什么藥?!?/br>
    兩個下人憂心忡忡的去了,屋里只剩下林太太和不懂事的小兒子。

    “姆媽,爹爹怎么不說話了?!绷治凝?zhí)е∧X袋問道。

    林太太清瘦的臉上,兩行淚刷的流了下來,抱著兒子哽咽道:“文龍,爹爹走了?!?/br>
    ……

    今天的北大校園,依舊在討論昨日之事,身為賭博中的贏家之一,林文靜受到了同學們的關(guān)注,有人讓她講講車夫的來歷,有人讓她請客,校園里歡快的氣氛沖淡了她的憂傷,一天就這么過下來了,下午四點,放學回家,跟著王月琪的腳踏車蹭了一路,回到胡同口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家門口停著一輛汽車,不是米姨租賃的那一輛,自家大門上貼了一張白紙,不知道是什么含義,張伯也不像往常那樣坐在門房里,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院子,看到很多陌生和熟悉的面孔,大概是父親的同事吧。

    快步進屋,頓時呆住了,父親身上已經(jīng)蓋上了白布,米姨和文龍身上披了麻布,正坐在一旁泣不成聲,一瞬間林文靜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林文靜已經(jīng)躺在自己的床上了,外面的天全黑了,她渾渾噩噩的爬起來坐在桌前,望著院子里來來往往的人,還有那輛腳踏車,只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父親就這樣走了,走的那樣匆忙,甚至沒給自己留下一句話。

    從脖子上取下項鏈,打開雞心盒子,照片上的三個人正溫馨美滿的笑著,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