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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可汗在線閱讀 - 第285節(jié)

第285節(jié)

    第四章 海天

    冬季來臨,吐谷渾這邊更早已冰天雪地,冬天還特別漫長。伏俟城王宮里的慕容家和貴族們正坐在一塊兒議事。

    議事廳里沉寂了許久,慕容宣緩緩說道:“jiejie已封了晉朝的嬪妃,要不你去長安,也是名正言順。”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大臣們竟無一附和,這會兒顯得有些尷尬。

    倒不是因為汗王的威信不夠,貴族們實在是不敢附和,這種事兒汗王作為慕容嫣的親弟弟可以說,其他人卻不能說,半句也說不得。慕容嫣本來是以前的權相伏呂的老婆,當時慕容氏權微,大相伏呂“挾汗王以令諸侯”,吐谷渾大部分貴族都投靠在伏呂門下,伏呂權勢極大;后來伏呂倒下了,以前那些貴族該被鏟除的鏟除,剩下的還要繼續(xù)生存在吐谷渾,雖然迫于晉朝的壓力和慕容氏的崛起紛紛對慕容宣表示了效忠,但是慕容嫣作為伏呂以前的妻子,顯然很多貴族更親傾向主人家的慕容嫣。造成了現(xiàn)在的格局,慕容嫣只是個公主,在吐谷渾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不過她同是慕容氏的人,就算權勢大,慕容氏的崛起也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灰獣x朝不倒的話。而慕容宣提出讓jiejie去長安,也并非出于內(nèi)訌意欲從jiejie手中奪權;真要那樣的話,慕容宣也不會這樣毫無準備地說出來,況且內(nèi)訌起來他作為吐谷渾的汗王,實力也許還略遜于慕容嫣。慕容氏剛剛爬起來,姐弟倆的心還是在一塊兒的。

    再者晉朝在伏俟城駐扎有官員和少量軍隊,甚至有探子,慕容嫣名義上作為天子的嬪妃,她是絕對不敢有絲毫風言風語傳出來的,更別說在吐谷渾有家室了。她這樣一個處境,心不向著慕容家向著誰?夫家是晉朝薛氏。

    汗王慕容宣沒見大臣們有反應也不著急,便低頭看擺放在面前的棋盤。慕容宣簡直是個嗜棋如命的主,只要一坐下來,就算沒人和他下,也會對著棋盤琢磨。

    這時坐在他旁邊的艷麗公主慕容嫣終于表態(tài)道:“是得盡快有人去長安?!?/br>
    眾貴族聽罷才紛紛附和,有個人說道:“照這樣下去,明年一開春末氏定要被邏些城吞下,進而吐蕃兵逼近河隴,咱們就成了晉朝西北邊境的擋箭牌。不僅如此,黃河九曲之地等已經(jīng)變成咱們牧場的地方又得吐出來……”

    另一個人憤憤道:“你還想著那些地盤,到時候吐蕃打過來,你說怎么辦吧,現(xiàn)在還能向吐蕃人求和不成?”

    “烏乞提,言多必失。”有人冷冷提醒道。憤慨的那烏乞提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和吐蕃議和可以,但首先吐蕃要廢掉慕容氏,這是不容置疑的。慕容家會甘心讓出權力和吐蕃議和?烏乞提急忙改口道:“就算咱們打不過吐蕃,晉朝定然不會坐視不管……”

    晉軍調(diào)大量軍隊進入吐谷渾幫助他們抗擊吐蕃,這真不是簡單的說干就干的事,眾人心里都明白。

    “最好的結果還是讓末氏擋在前面,咱們出錢出人都可以。一定要說服晉朝保住末氏,這也對朝廷有利,誰也不愿意看見吐蕃重新合二為一?!?/br>
    “光靠末氏是不成了,得讓晉朝派精兵過去,咱們也能出騎兵為盟?!?/br>
    慕容嫣回頭看向弟弟:“不如讓meimei去長安吧?!?/br>
    汗王抬起頭,微微詫異道:“冬兒?”

    慕容嫣臉上有些黯然:“冬兒從小與我們失散,咱們姐弟沒能好好照顧她,做jiejie的也不想她再次離開。但冬兒年紀也不小該出嫁了,汗王不是不知道,她一心里想著的是‘薛郎’,我們怎么忍心逼她,索性成全冬兒送到長安,天子定會封個嬪妃?!?/br>
    “可你也是晉朝的嬪妃,再加上冬兒卻是意義不大……”慕容宣沉吟了一會兒,終于說道,“不過jiejie說得也有道理,咱們問問她罷?!?/br>
    ……

    正如吐谷渾貴族商量得那樣,天子薛崇訓同樣不想看到末氏被吞并或者被迫內(nèi)遷的局面。不用伏俟城派人來請求,他早就在考慮了,事到如今要保住西北的大好局面,唯一的辦法就是聯(lián)合吐谷渾直接派兵上高原。這個法子最大的困難不是吐蕃敵兵,而是惡劣的自然條件,不適用高原的漢軍人馬損失和艱難的后勤將為晉朝增加一大筆負擔。

    若是重心移到西面,河北就要盡量保證無事,營州增兵也是不智之舉,連既定的修長城的工程按理也應該擱置……畢竟從外部壓力來看,吐蕃在地圖上那么大一塊,又對中原不善,瞎子都看得出吐蕃的分量。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次他還忍不住在姚婉面前露了一句:“你說退一步是不是會海闊天空?”他自己都開始動搖了。

    他有時候在反省自己,從斗李隆基開始,每每做事都是孤注一擲,非得爭個你死我活,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有選擇。而現(xiàn)在也應該孤注一擲?

    有這種動搖的心思后,他也意識到自己在漸漸地改變著,越來越平和,但越來越?jīng)]有進取心……在某些方面,薛崇訓看到了自己與李隆基的共通之處?;蛟S是擁有的東西太多了,難免讓人瞻前顧后。

    他也無法從血腥中抽身,無論怎么做,都會有大量的人去|死。退一步怎么樣?營州那些漢人極可能淪為犧牲品。

    姚婉也在他說那句話后勸了一回:“情勢有變,就算郎君依了大臣們的意見,也不會影響您的權威?!?/br>
    薛崇訓正站在杜暹獻上來的那副大圖面前,背對著姚婉正仔細欣賞著圖,頭也不回地說:“不急。我在鄯州呆過,西北的冬天特別長,末氏也不是完全喪失抵抗,不急于一時。”

    姚婉聽他這么說,不再多言了,便輕輕屈膝行了一禮,哪怕他背對著自己根本看不到。姚婉抬起頭看了一眼他的背景,心里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

    薛崇訓沒聽見她回答,又隨口強調(diào)道:“這段時間東西兩邊都有事兒,大臣們讓我太緊張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急?!彼孟癫皇窃趯σν裾f話,而是在對自己說。

    第五章 鬧市

    官員的休假不只每十天的沐假,一年各種節(jié)氣都有假。臘八節(jié)又有假期,在此之前薛崇訓便單獨召見了中書令張說。皇帝召見,見面之前大臣們都會事先猜測會說什么事兒,若是不幸被問到之后回答得吞吞吐吐或者一問三不知,顯然是很不好的。張說猜測薛崇訓是要問河北道修長城的事,這事拖了不少時間,何去何從是該拿出一個法子來。

    張說在宦官的帶領下進入內(nèi)朝,一路上他沒說話,心里一直琢磨:皇帝是想接受南衙的建議推辭河北工程,還是剛愎自用堅持自見?這個張說還真琢磨不透,預測不出來。和薛崇訓打交道不是一年兩年,早在李隆基做太子的時候,張說名義上就是李隆基的老師;這些年薛崇訓一步步走過來,直到登基,張說是親眼看過來的。在張說的眼里,薛崇訓這個人缺少士大夫的穩(wěn)重,反而像個賭徒……張說的觀念里這種性子不是好事,偏偏人家賭贏了,這不能不說是命。

    萬一薛崇訓這回真要堅持不推遲修長城的工程,該怎么回答?違心奉承皇帝,張說總覺得不妥;但他還能迫使薛崇訓改變想法么?這天下就是薛崇訓的。

    張說一籌不展,這會兒已經(jīng)走到溫室殿門口,只能硬著頭皮進去。只見薛崇訓正坐在北面的一張軟榻上,張說便先行了叩拜之禮,薛崇訓道:“起來、起來,地上涼,在這里不必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旁邊有凳子,張相公坐下說話?!?/br>
    薛崇訓一臉平和沒事似的,張說也只得沉住氣道了聲“謝陛下恩”,爬了起來坐上圓凳。

    “我忽然想起,咱們倆見面說正事的時候多,都好久沒出去走走了。想起有一年元宵節(jié)一起去游燈市,我好像還作出了一首詞……”

    張說忙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好詞??!”

    薛崇訓哈哈一笑:“記性真好,張口就背出來了?!睆堈f一本正經(jīng)道:“陛下的詞好,時常品吟,這不就記住了?!?/br>
    “最近我在宮里呆得挺悶,想出去走走,可又不想帶著大倚仗出行,第一鑾駕出行心境又不同,第二這都要過年了,把朝廷地方搞得太忙也不省事,還費錢……”薛崇訓笑著說道,最后那句口氣重了點,頓了頓繼續(xù)道,“我就想微服出去走走,就像以前那樣,這不官府都要放假嗎?張相公有別的事?沒有的話咱們倆就在長安到處轉轉?!?/br>
    “沒有,沒有別的事?!睆堈f不假思索就回答出來,心道就算有別的事,我還能拒絕皇帝?

    覲見說了一通話,薛崇訓連河北的事提都不提一下,而且見他成竹在胸笑呵呵的樣子,張說也納悶:莫非他是早有好辦法?但再琢磨又覺得不可能,眼下的狀況還有什么好辦法。就算張說承認自己謀略不如皇帝(這個在他內(nèi)心也是不這么認為的),但南衙還有那么幾個參與決策的大臣,都不是等閑之輩,大家都想不到那個好法子?

    薛崇訓想了想說道:“明早你再丹鳳街等我,我出宮了咱們便會合。”張說見薛崇訓很沉得住的樣子,他也就不提正事。

    第二天一早張說便穿上了常服騎著馬在大明宮南邊的丹鳳街旁等,只帶了一個家仆。薛崇訓當然也不可能穿著龍袍出來,他乘坐自己那輛舊松木馬車,除了趕車的龐二,身邊就三娘一個人。

    空氣干冷,所幸是放晴了,東邊還出現(xiàn)了太陽。這陣子過節(jié),又快年關了,從大明宮丹鳳門附近南行就是東市,街上車水馬龍,干冷的天氣一點也沒影響臨近過年的氣氛。張說正抱拳在馬車旁彎腰執(zhí)禮,薛崇訓只是挑開簾子說道:“風吹著冷,道濟上車來罷。”

    道濟是張說的字,出宮來薛崇訓的稱呼都變了,顯然是出于不想驚動人得考慮。提起朝廷中書令那是大名鼎鼎的,但一般人就算聽到張說的字還真不知道是誰。馬車便在大街上行駛起來,張說問道:“郎君今天想去什么地方轉轉?”

    “隨意走走,我還真沒想到去哪里?!毖Τ缬柕?,“現(xiàn)在什么地方最熱鬧?”

    張說道:“最熱鬧的地方應該是東西兩市,不過市上得人多且雜?!毖Τ缬栃Φ溃骸皷|市離這邊近,那咱們就先去東市轉轉?”張說忙答道:“郎君想去哪,咱們就去哪?!?/br>
    于是薛崇訓就讓龐二趕車去東市,東市上幾乎沒有風景可言,放眼處就是車馬人流,這里本來就是關中地區(qū)最大的交易場所之一,貨物應有盡有,遠至阿拉伯歐洲的東西這里都買得到。市面隨處可見胥役和兵丁走來走去,人口密集的地方更是維護治安的重點,什么跑江湖賣藝的、賣弄戲耍的人也少見,大概是因為在這里擺攤的費用不低,基本都是做生意的商賈。

    薛崇訓等人下車四處逛了一番,到處都充斥著討價還價的氣氛,除了看看賣的貨物確實沒什么好看的。而且場面看起來還有些雜亂,很多店鋪都把貨物擺放到街面上來了,薛崇訓問張說,張說言商賈要顯示貨足才底氣足。兩人一邊走一邊閑聊,三娘和張說的那家仆都跟在后面。如果不是薛崇訓要來,張說顯然是不會親自跑到這種地方浪費時間的,偏偏薛崇訓看起來還挺有興致的。

    走著走著,薛崇訓說道:“逛了老半天了,咱們找個地方坐坐。”張說附和道“也好也好”,薛崇訓四顧周圍,一個不起眼的小店鋪引起了他的興趣。那門面確實不起眼甚至門可羅雀,不過放在東市這商貿(mào)之地反而有點與眾不同。薛崇訓抬頭一看,牌匾上就一個字:棋。

    他便指著那牌匾問道:“這個字,道濟說說,是賣棋的還是供人下棋的棋館?”

    張說的神色不變答道:“棋館開在這鬧市上一沒意境,二浪費店面。大概是賣棋的吧?!?/br>
    “生意好像不太好……咱們就裝作買棋的,過去坐坐叫店家拿棋來瞧瞧,順便討杯茶喝?!毖Τ缬栶堄信d致地說道。

    張說笑道:“在這利來利往的鬧市,大伙都忙著逐利,也只有郎君才有如此雅興,仿佛鶴立雞群。”

    薛崇訓臉上忽然變得有些嚴肅:“咱們也在埋頭追逐,只不過不僅僅是利罷了?!?/br>
    張說的笑容說消失就消失,立刻肅然點點頭道:“郎君說得是,我們越是身處鬧市越需要郎君這樣高瞻遠矚跳出鬧市境界的圣人?!?/br>
    薛崇訓笑了笑,不忘回頭和三娘說一句:“咱們?nèi)テ屦^坐坐?!边@時只見三娘往旁邊遞了個眼色,薛崇訓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才發(fā)現(xiàn)原來剛才做跟班的張說那奴仆不見了。那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奴仆,不是三娘遞眼色,他還真沒察覺。但他很快就不計較了,張說是南衙第一把椅子,薛崇訓要是在某些方面不信任他也不會讓他做中書令。

    三人走進棋館,一門口果然見里面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棋,有大有小,以圍棋為主,還有象戲、雙陸、西域象棋等等,難怪是開在長安東市的店鋪,品種可謂齊全。一個穿青衣的小廝招呼了一聲,就不遠不近地站著,薛崇訓等人不問他就沒多說一句話。他們逛其他地方時,總是有人笑臉相迎說得他們很想掏錢袋,而這里的氣氛讓薛崇訓頓覺這家店鋪確實有些與眾不同。

    客人除了薛崇訓等三人,再無他人。薛崇訓隨意指著一副棋問:“這個多少錢?”那青衣小廝不假思索便道:“二百貫。”簡短的回答再無他話,更不解釋這棋為何值那么多錢,象牙做的?薛崇訓微微一笑,心說難怪門可羅雀了。

    還有個老頭,大約是掌柜一般的人物,在柜臺后面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盤,連頭也不抬一下。

    “這里好像不歡迎咱們,道濟,咱們?nèi)e的地方罷?!毖Τ缬栟D頭對張說道。

    剛說到這里,就聽得“叮鈴”一陣如風鈴一般的輕響,一道珠簾被掀開了,走出來一個年輕女子出來。薛崇訓愣了愣,只見那女子穿著素雅,卻是十分漂亮,而且笑若春風,走起來扭腰的動作能感覺那小蠻腰十分柔韌,那身襦裙樣式的打扮其實有鮮卑服飾的風格,很窄。

    女子走到薛崇訓和張說的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禮,打量了一眼倆人,微笑道:“兩位是貴客,這外面的東西不適合兩位,可有興致到清靜的坐坐,奴家給你們幾件好的品鑒品鑒?”

    薛崇訓看了一眼張說,笑道:“剛才我問了這外面的東西的價,一副棋就要兩百貫,怕更好的東西就更貴,咱們可能買不起啊?!?/br>
    女子依然微笑著說道:“東西沒有貴不貴之分,只有值不值之別,您說呢?”

    “有意思,這個說法有點意思?!毖Τ缬栆荒樔粲兴嫉臉幼狱c點頭,“要不咱們就瞧瞧去?”

    第六章 對弈

    幾個人被帶到了里面的一間小小的書房,鬧市的喧囂仿佛在一瞬間就從感官中消失了。原來這里沒有窗戶,難怪隔音效果那么好。因此光線也有點黯淡,房間里掛著不少書畫古玩,恰恰沒有盆景之類的活物,唯有墻角的一鼎香爐里飄出若有似無的青煙,為這里增添了些許活氣。擺設和器物看起來十分干凈,環(huán)境清幽,這里一看就十分講究。

    薛崇訓走到一副畫前面細細觀摩,想瞧瞧這里掛的字畫是不是真跡。這時就聽得帶他們進來的那女子在身后說道:“先生看出來它是贗品還是真跡了嗎?”

    “紙張微微泛黃,乍一看有些年頭,不過光是這么瞧一會,我卻不敢下定論?!毖Τ缬柕?。

    女子嫵媚地一笑:“那張畫無論是真是假,它都只是一個擺設。我們這里真正的好東西是棋,二位稍等?!彼f罷便轉身走了。

    薛崇訓和張說對視一眼,張說很正經(jīng)的樣子,但兩人的目光里顯然都有對那個女子關注的意思。張說不能說諸如“您覺得那娘們?nèi)绾巍敝惖妮p浮話,一則薛崇訓是皇帝上下有別不能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二則張說也想保持持重的形象。不過薛崇訓好|色幾乎滿朝皆知,張說現(xiàn)在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沒一會兒,拿棋的那女子還沒來,先來了個丫鬟上了兩杯茶。薛張二人進來的初衷就是喝口茶,總算如愿以償。這是在陌生的地方喝陌生的茶,三娘趁主人不在先試毒。但張說好像一點都沒有戒心,端起來吹了兩口就喝。

    這時那女子拿著一副東西出來,輕輕放在兩人對坐中間的幾案上。薛崇訓一眼看到了一個棋壺的白棋,心里又想:這玩意怕真是象牙做的?

    女子微笑道:“白棋是用白玉磨制而成的,來自于藍田;黑子卻取自西域的珍稀玉石;棋罐是河北邢窯的白瓷;棋盤木雕,取木于南海。這副棋的質材來源于東西南北,合在一起卻能渾然一體,正如下棋之人的心胸寬若四海;其質地珍貴,卻不沾金銀,故貴而不張揚,有如君子。這是一副配得上君子把玩對弈的棋?!?/br>
    薛崇訓用手指夾起一粒白子對著門的光線細看,說道:“東西是好東西,可我們恐怕買不起?!?/br>
    那女子一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您還買不起???”

    薛崇訓聽話里有話,好奇道:“你看我渾身上下,哪里像買得起的人?”

    張說沒開腔,猶自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女子看了一眼大胡子馬臉的張說,臉上仍然帶著笑容對薛崇訓說道:“先生若是喜歡這棋,奴家也不要金銀,就用您腰間那塊玉交換如何?”

    薛崇訓愣了愣,哈哈一笑:“我就掛在這里你也瞧得出來值錢不值錢?好眼力!”他雖然穿了一身布袍,里面的白綢在錢賦集中的長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佩戴的玉還真不是等閑貨色,薛崇訓是稱帝了的人,自己身上掛的東西隨便一件寶物不是很正常么?

    這塊玉是宮里來的東西,上面沒有刻字,但識貨的人拿來細細一揣摩也許真能判斷出它的來源,所以薛崇訓是不愿意拿玉來換棋的。他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她生得一張瓜子臉,面相在貴族看來不怎好,可眼睛卻非常有神,一笑一顰之間都帶著勾人的嫵媚,讓人想起狐貍精;衣著卻只青白銀三色,刺繡銀線也不能影響整體的素凈,因此給薛崇訓的感覺是媚而不艷;腰很柔韌的樣子,腰部平滑的線條和胸脯的起伏渾然一體,十分和|諧。而且膚白如玉石磨制的棋子,薛崇訓不禁恭維了一句:“君子不像棋,倒是小娘子像這副昂貴的棋。”

    女子朱唇輕啟,輕輕說道:“奴家不是棋,只是棋子?!?/br>
    就在這時,張說擼了一把大胡子道:“郎君要不要與我對弈一局?”

    薛崇訓本來想著問那媚女的名字,但張說一說話,他就忘記那茬了,正好這里的環(huán)境讓他感覺挺舒適的,便欣然同意:“那便來一局。”

    那女子也不拘謹,就近挪過來一條矮凳坐下,將那副昂貴的圍棋擺上幾案,坐在一旁觀棋。

    薛崇訓的圍棋下得真不怎么樣,連太平公主都下不過,主要因為這玩意不僅要天賦,時常練習也是很重要的。薛崇訓前世不會圍棋,在這個時代又是一個武夫,小時候自是沒練習,只是會下罷了。而張說卻是一個進士出身的文官,棋藝這些東西不是玩得很熟?

    果然沒下多少手高下就比較明朗了,張說卻在心里琢磨:故意放水的痕跡太明顯有點不好,不過皇帝是一個好勝心很強的人,如果讓他輸了恐怕心里會有點不高興,雖然他肯定不會去計較。他想罷便輕輕對觀棋的女子遞了個眼色,不料那女子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一下就看懂了,于是在薛崇訓要下爛招的時候就在旁邊提醒。

    張說故作不太高興地吭了一聲:“觀棋不語真君子?!?/br>
    女子嘴上好不想讓,也說了一句:“真沒聽過誰說奴家是君子?!?/br>
    薛崇訓已經(jīng)察覺張說和這女人好像認識一樣,但張說既然不明說,他也就不點破。而且美女幫著自己,他的心情還非常好,滿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