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誠拍著胸脯道：“薛郎的女人誰敢動，就是扇咱們這幫飛虎團(tuán)兄弟的臉，忍無可忍！”

    薛崇訓(xùn)提起酒壺道：“喝酒喝酒，你們是宮廷禁衛(wèi)，不是我薛崇訓(xùn)的私人，要搞明白，啊？”

    旁邊陳大虎忙端起碗道：“我敬薛郎。”

    薛崇訓(xùn)用酒壺和眾人碰了一下，仰頭便大喝，就他媽跟喝白水似的。眾將一看大為佩服，能喝酒的人在軍中素來受歡迎，遂大聲叫好。

    其實他的酒量一般，這要是現(xiàn)代的老白干，他早就倒了。盡管這酒濃度不高，他這么一頓大喝，也是頭昏腦脹，黑臉被酒氣一沖，黑紅黑紅，看起來更暗。

    昏昏噩噩中，他一高興，不禁詩性大發(fā)，高唱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無雪，能飲一杯無？”

    圓腦袋李魁勇又一本正經(jīng)地說：“好詩！好詩！”自然惹來一頓嘲笑。

    第三十四章 看劍

    汾哥仿佛不急，在路上磨磨蹭蹭地走了近一個月。他四月初才到達(dá)長安，隨即便登基稱帝，改年昌元。以前在幽州輔佐他的潘大胡子等幾個幕友也跟著水漲船高，到長安做官來了。汾哥遂大赦天下，并免除了幾個收成不好的郡縣的租庸。要說那些個作jian犯科者，真巴不得經(jīng)常換換皇帝，因為新皇登基，只要不是大jian大惡多半便無罪釋放啦。

    汾哥到長安之后，薛崇訓(xùn)才知道原來他是個太極拳愛好者，登基之后不干別的，成天就打太極拳消磨時光，自然贏得了太平公主的諸多好感。

    大明宮里有了皇帝，事兒就好辦了，什么都得講究個名正言順不是。沒過幾天，冊封薛崇訓(xùn)為河?xùn)|王的五色詔書便下來了，一時皆大歡喜一片歌舞升平。

    薛崇訓(xùn)遂在王府（就是以前的衛(wèi)國公府）大宴賓客，遍請朝中大臣、羽林軍飛虎團(tuán)將領(lǐng)前來吃喝。他倒沒有食言，真就把王府所在的安邑坊內(nèi)那家青樓水云間給包了下來，讓里面的歌舞妓全到王府上來跳舞唱歌助興。

    府上真是忙得不可開交，七八十個奴仆跑得腳都像不沾地似的，還有水云間的鴇兒也很幫忙，把樓里的廚師、小廝都叫來了。這可是河?xùn)|王的垂青啊，那老板娘杜姐兒都沒想明白，這權(quán)貴是怎么看上他們那名不見經(jīng)傳的水云間的？總之能和河?xùn)|王府扯上關(guān)系，好處是大大的有。

    王府的前院里搭了幾張臺子表演節(jié)目，院子里那張露天的木臺表演參軍戲，底下的人喜歡這種樂子。而為北面大廳里宴請的貴賓表演的則是美女歌舞，杜姐兒十分上心地安排布置，揮舞著一張手帕指手畫腳地指揮，恨不得把渾身解數(shù)都使出來。

    考慮到薛崇訓(xùn)和太平公主的關(guān)系，朝中大臣頗給面子，六個宰相全部都來了，還有三省六部各衙門也派了人來送禮。薛崇訓(xùn)坐在大廳上，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些恭喜賀喜之類的吉利話，滿面堆笑，呵呵直樂。

    奴仆魚貫而入，端著各種佳肴美酒上來，又有衣衫單薄的歌妓邁著細(xì)碎的步子來到廳中，在歡樂的樂曲中翩翩起舞。

    在大廳兩邊有廂房，西廂的三間房便是歌舞妓們換衣準(zhǔn)備的地方，杜姐兒拿著一張節(jié)目單子，便在這里坐鎮(zhèn)指揮。她時不時就拿眼瞧一張梳妝臺上的沙漏，沒個節(jié)目花多少時間，可都是計算好了的，要保證貴賓們看得新鮮，不覺得膩煩……雖然她們這種小樓子水平有限，可多花些心思，也能過得去。

    這時十幾個舞女走進(jìn)了梳妝室，其中一個小娘對杜姐兒說道：“剛才我們跳舞的時候，我不是對上面那河?xùn)|王拋媚眼嗎……”

    “真不要臉！”眾女頓時笑罵起來。

    那小娘嘟起嘴道：“你們倒是聽我先說完再笑?。∥野l(fā)現(xiàn)那河?xùn)|王好生眼熟……”

    杜姐兒笑道：“成，今兒你們都給我好好表演，改日我見了薛王，就說你看他很眼熟，叫他買了你封個王妃過過癮如何？”

    “mama！你又取笑人家！”小娘紅著臉，隨即又正色道，“我說真的呢，您還記得上回蒙jiejie出事的時候，那個救她的黑臉郎君么？”

    杜姐兒愕然道：“你說河?xùn)|王像那人？”

    小娘點點頭，看向坐在一旁正在打扮的蒙小雨道：“蒙jiejie，呆會你上去了，注意看一下，你和他熟，多半看不走眼?！?/br>
    蒙小雨幽幽地說道：“萍水相逢的人罷了，都幾個月沒見著人了，人家興許早已忘卻，還提他作甚？你還扯到什么王身上，長安這么多人，出門遇到個都是郡王，那誰來做老百姓呀？”

    眾人聽罷覺得也是這么個理兒，便悻悻然沒了興趣。

    “蒙jiejie要表演舞劍，別讓那些當(dāng)官的覺得是鴻門宴呢……那叫什么，項莊舞劍！”這時又一個女子開玩笑道。

    蒙小雨拔出手邊的劍道：“木頭的，外面鍍的金粉罷了。mama說了，賓客中有許多將軍，歌舞看膩了，來一場舞劍會高興的。”

    就在這時，外面一個人喊道：“蕓娘她們馬上要跳完了，蒙小雨趕緊過去，還有鼓手，都準(zhǔn)備好了嗎？”

    “好了，好了，就來?！?/br>
    于是一眾人等便離開了廂房，向北面的大廳走去。

    大廳里正熱鬧，人們一邊吃喝一邊興高采烈地說話，這時門窗上忽然掛上了不透光的簾子，廳中一下子就暗下來，眾人頓時一陣起哄，有些口無遮攔的武將嚷嚷道：“大白天的弄得這么黑干甚！”

    正位上穿著紫色綾羅的薛崇訓(xùn)淡定地說道：“定是什么新鮮節(jié)目，諸公少安毋躁?！?/br>
    果然廳中的地毯上搬來了一張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面亮起燈來。薛崇訓(xùn)見狀來了興致，心道：媽的，唐朝也能看電影么？

    就在這時，那電影屏幕一般的屏風(fēng)后面出現(xiàn)了一個婀娜的女子身影，她的身體輪廓映襯在那紙上，曲線十分優(yōu)美?！芭叮　北娙梭@嘆了一聲，大呼有趣。

    “咚咚咚！”小鼓翹起了節(jié)奏，那屏風(fēng)后的女子便踏著鼓點舞起劍了，時而輕快動感，時而優(yōu)雅緩慢，美妙非常。那裙炔的影子在屏風(fēng)上飛揚(yáng)，看得眾人心癢癢，那些武將不懂啥叫朦朧美，紛紛叫道：“薛郎，快叫人把門窗上的簾子弄開，看看這小娘啥模樣！”

    薛崇訓(xùn)遂道：“來人，取掉簾子，讓客人們看清楚一些。”

    奴仆們只得把那些簾子弄掉，大廳中頓時又光亮起來。這時蒙小雨從屏風(fēng)后面舞著走了出來，繼續(xù)踏著鼓點舞動。

    這下薛崇訓(xùn)倒認(rèn)出她來了，他的神色微變，但一想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

    蒙小雨身子一轉(zhuǎn)，長裙飛揚(yáng)而起形如仙人，柔韌的腰肢撐著上身向后一仰，寶劍從襟前向上斜刺而去，輕盈、飄逸。眾人大喜，撫掌大贊：“好！好!”這時鼓點驟然急促，她手中的劍變幻揮舞，身子婀娜放姿，就像置身激烈打斗之中，看得人們心情也跟著一緊，情緒被帶動起來。

    這時的驚鴻一瞥，蒙小雨抽空向上面看了一眼，一下子就認(rèn)出了她的“黑牛”！一個偶然相識的郎君，竟是河?xùn)|王？

    她的心緒一亂，本來劍舞正到急促之時，不慎便踩到自己的裙角，“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　北娙祟H為失望地呼將出來。薛家的人頓時斥罵怪罪，并要找她們管事兒的負(fù)責(zé)。蒙小雨急忙爬了起來，紅著臉道：“請薛王恕罪?！?/br>
    眾官見她長得又甜又乖巧，也幫著說情道：“薛郎，算了，咱們看得也挺高興的。”

    不料薛崇訓(xùn)并沒有怪罪的意思，伸手作了個扶的動作，用關(guān)心的口氣說道：“摔著了嗎？”

    蒙小雨臉上逾紅，小聲道：“不打緊。”

    薛崇訓(xùn)哈哈一笑，回顧眾人道：“剛才的劍舞，讓我詩興大發(fā)啊，很想賦詩一首！”

    陸象先頗有興致地說道：“薛郎不妨讓我等聽聞一二？”

    薛崇訓(xùn)沉吟片刻，便厚著臉皮吟道：“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點秋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蓱z白發(fā)生！”

    眾文官品出味兒來，臉色驟變：這薛崇訓(xùn)多次揚(yáng)言要對吐蕃用兵，今日是借題發(fā)揮？

    長相英俊舉止瀟灑的竇懷貞呵呵一笑，回顧眾人道：“今日是為祝賀薛郎封王而來，不談公事。還有什么節(jié)目，咱們繼續(xù)觀賞歌舞如何？”

    眾官一陣附和，蒙小雨見狀款款執(zhí)禮道：“奴兒告退?！?/br>
    那些鼓手和奴仆便急忙上來收起屏風(fēng)、樂器等道具而出，蒙小雨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頭說道：“郡王您知道劍應(yīng)該怎么用嗎？”

    今日這個歌妓還真是大膽，竟然和主人當(dāng)眾說起話來，眾人都饒有興致地看著薛崇訓(xùn)，看他怎么應(yīng)付。不料薛崇訓(xùn)放得下身份，竟然一點也不生氣，說道：“你說說看。”

    蒙小雨想起在水云間薛崇訓(xùn)挺身而出的事兒，遂嫣然一笑：“保護(hù)弱者?！?/br>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武將們頓時嘩然，紛紛抱拳道：“咱們大唐不送地不送人，讓我等拔劍保衛(wèi)金城殿下！”武將們和政事堂官員的心思不同，他們只想開邊立功，封王封侯，立場不同想法自然就不同。

    這時一個宰相淡淡說道：“王府不是朝堂，我等前來是為祝賀薛郎，可不是為了商議朝事，這要傳到殿下耳里，我等也不好說啊。”

    薛崇訓(xùn)神情復(fù)雜地笑了笑：“閣老所言極是，咱們不談此事，喝酒賞舞！”

    他的想法其實也是希望朝廷用兵，然后自己設(shè)法弄到大一點的兵權(quán)；但又顧及到母親太平公主的意思，不想和她對著干。太平才是他的大靠山，所以從公事上考慮，他順應(yīng)政事堂的決定才是明智之舉。

    讓他放不下的，想來還是私事，真有些舍不得金城。

    第三十五章 紅顏

    曼妙的舞姿在歡樂的曲子中如水蕩漾，那些歌姬時不時美目顧盼，拋來含情脈脈的目光，大家都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之中。左席上兩個官員正在說著什么，其中一個仰頭大笑，另一個面帶著笑意看向他。

    就在這時，一個奴仆走到薛崇訓(xùn)的旁邊耳語了兩句，片刻之后，他便拍了拍巴掌，說道：“本王有點事要失陪一下，諸位繼續(xù)開懷暢飲，告謙告謙?！?/br>
    眾人抱拳為禮，薛崇訓(xùn)也拱手還禮，然后離席而去。

    “人在哪兒？”薛崇訓(xùn)問身邊的奴仆。

    奴仆道：“在后院，我讓他等著。”

    薛崇訓(xùn)聽罷便轉(zhuǎn)身向東北角落的門樓走去，穿過門樓，向后花園走。沿著宅中池塘邊走到一片桃花林中，果見亭子外面有個弓背的老頭兒站在那里。那老頭兒滿面呆滯，沒有胡須，應(yīng)該是個宦官。

    “金城派你來的？”薛崇訓(xùn)走到他的面前問道。

    木納的老頭兒皺著眉頭用背誦的口氣念叨道：“恭賀……薛郎制封郡王，略備薄禮，不便……身份不便，欲當(dāng)面相贈，容后細(xì)……細(xì)……”

    薛崇訓(xùn)愕然道：“她在哪里？”

    老頭兒轉(zhuǎn)身指著外面：“后門外面?！?/br>
    薛崇訓(xùn)遂不管這奴仆，直接向后門那邊走去。出得門來，果然見著有一輛古樸的馬車停在哪里，薛崇訓(xùn)忙抱拳道：“可是金城殿下？”

    這時一個純凈的聲音道：“聽說你封了郡王，我也為你高興，但不便到前門送禮祝賀，我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一點小意思略表心意，請薛郎笑納?！?/br>
    話音剛落，竹簾輕輕掀開了，露出金城那傾國傾城的半張美麗容顏，薛崇訓(xùn)一見腳下不禁移動了半步。一雙削蔥一樣玉白的纖手伸了出來，拖著一只小布包，薛崇訓(xùn)急忙躬身接了。

    “今日一見，以后恐再無機(jī)會……”金城的聲音變得有些異樣，如泣如訴，叫人聽了心里驟然一疼。

    薛崇訓(xùn)怔怔地打開那布包，只見是一只荷包，上面用金線繡著三個字“河?xùn)|王”，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飄進(jìn)他的鼻中。薛崇訓(xùn)動容，脫口道：“我不讓你走！”

    竹簾放下了，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片刻之后她說道：“禮物輕薄，薛郎勿要見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