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南百姓那段日子才真是要瘋，剛經(jīng)歷了王都篡位的人心惶惶，緊接著就是越陸與羽戎攻打過來，要知道大夏本國還在膠南的北邊。等大夏本國的軍隊(duì)再打過來的，這膠南就是東北南全面受敵，而西邊是大海。

    然而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新王前腳剛出城去搬救兵，后腳就有一隊(duì)大夏輕騎兵到了王都城下。那一隊(duì)騎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起來閑閑散散的，也沒攻城，就圍城繞了一圈。人也不多，就一兩百人。

    很快，就聽說王被那輕騎兵活捉了。

    新王后和一些大臣還在城中大肆宣揚(yáng)要誓死抵抗，然而rou眼可見大勢已去。

    膠南城東有個畫畫先生，上午才被王宮請去畫了一個青面獠牙的嚶如，下午就被鄰居重金請去畫可愛貓貓兔。

    街上，官員拿著青面嚶如，鼓吹“大夏終于向膠南伸出了魔爪”。屋里，鄰居：“勞煩您畫快一點(diǎn)，銀子不是問題，眼下每家都要！”

    城中百姓可又不傻。

    膠南很多人都會說大夏的語言，風(fēng)土人情和大夏南疆也差不多。本就不是北漠那樣的游牧民族，跟大夏無法融合總是要打。嚶如的旗子支棱起來，膠南人跟大夏人完全看著就一模一樣。

    反抗啥？膠南歷史上本來也沒少當(dāng)大夏附屬國，何況新王都被捉了！

    歷史上跟著強(qiáng)盛大夏當(dāng)附屬國的時候，又哪次不是美滋滋？

    ……

    宴語涼這邊也聽說膠南王被活捉了。

    誰捉的呢？

    師律。

    華都茶館必備、撿漏專業(yè)戶、異國王族克星，師律。

    宴語涼也不知道師律為啥會在膠南。

    但說實(shí)話師律在哪他都不奇怪，師律逮到誰宴語涼也不奇怪，總覺得好像冥冥之中師云的運(yùn)氣全給他弟了。師父也許一直在守護(hù)著師律也說不定。

    師律一路摸過來，完全是機(jī)緣巧合。

    他跟膠南其實(shí)無冤無仇。既不知道膠南篡位，也沒有想過跟皇帝哥哥里應(yīng)外合。

    他來，完全是因?yàn)橐患敛幌嚓P(guān)的事。

    大夏不是一直在治理洛水水患嘛，前陣子又騙到了一大堆落云淘金客來做免費(fèi)苦力。但荀長那邊算了算，這些人白干了幾個月也該發(fā)現(xiàn)上當(dāng)了，怕他們鬧事，就叫師律趕緊帶人去維維|穩(wěn)。

    師律去了，恩威并施，連哄帶騙。

    很快把這群人都捋得順順的，卻萬萬沒想到，這洛水里還真有寶貝。雖然沒挖出金礦來，卻挖出來了鑄造兵器必備的丹鐵礦，這一下人人摩拳擦掌的興奮。

    挖出來寶礦，自然更要維|穩(wěn)了。

    師律沒想到的是，自己人他穩(wěn)得住，卻擋不住鄰國膠南的兩眼通紅。這段洛水正在兩國分界處，下游流入膠南，鄰近膠南人聽見風(fēng)聲又怎肯讓大夏獨(dú)吞？

    于是很快，膠南那邊就有人組織起來抄家伙搶礦。他們以為這邊只有區(qū)區(qū)修渠工和挖金客，監(jiān)軍也才一兩百人不足為懼。

    師律：“……”

    可他從來就是靠一兩百人混的。古往今來，只有他搶別人的礦，第一次聽說有人搶他的礦！

    師律：“干他們?nèi)ィ　?/br>
    師律：“咳，等一下?！?/br>
    “你?！?/br>
    他轉(zhuǎn)頭，看著某個眼熟的年輕人。烏衣衛(wèi)卓子昂是塊磚，哪里有用哪里搬。莊氏烏衣衛(wèi)實(shí)慘，至今不是朝廷正是編制，可天天六部和軍隊(duì)啥事都找他們。這不？被師律抓來一起監(jiān)工了。

    師律：“你字寫的不錯，有個事你務(wù)必得幫忙寫下來才行?！?/br>
    “是膠南先動手的?。。　?/br>
    “咱們這可才一兩百人，是很有誠意、恭敬有禮地去膠南討個公道。你到時可要如實(shí)跟皇帝哥哥回稟！”

    他經(jīng)常闖禍，也學(xué)精了。

    ……

    師律沒想到的是，他進(jìn)了膠南境內(nèi)沒多久，膠南就封邊境了。

    不過反正膠南人隨便逮一個就會說大夏語，用的文字也是大夏文，以至于他長驅(qū)直入想迷路都難。再加之當(dāng)時膠南政變，正規(guī)軍大多都被調(diào)去了東邊和南邊的戰(zhàn)場，城防各處一片混亂……

    師律一不小心就兜到了王都，全程疑惑一件事。

    我這一路，為什么遇不到敵人？

    等他真的兜到王都之時，正見城門緊閉，一隊(duì)華麗的馬車出城。

    師律便秉著他這些年來抓過無數(shù)北漠王族、瀛洲王族的直覺，帶人追了上去。

    后來史書的記載，就很簡單。

    帝從越陸出，使臣假兵從羽戎出，師律輕騎直搗膠南皇都活捉膠南王，七日大破。這段史料后世總有很大爭議，按說膠南的實(shí)力不比北漠差，大夏根本未出正規(guī)軍，卻區(qū)區(qū)七天大獲全勝，好多學(xué)者覺得這不可能。

    但事實(shí)上，就是做到了。

    無論是大夏還是周遭小國的史料，都寫了此次大夏活捉膠南王，俘虜了妻子兒女朝臣眾人的豐功偉績。而羽戎等國見到如此大勝，則也爭先恐后紛紛送來各種各樣的珍寶禮物表達(dá)友好，多半是大夏順勢再向南橫掃。

    其實(shí)不會，大夏并無意要那么多的疆域。還是那個道理，又窮又難管的邊陲小地，誰又稀罕要了？

    乖乖當(dāng)附屬國，不打你們，禮物財寶可以留下。

    那幾天全是師律代收禮物，他一向不要臉慣了，照單全收毫不推辭。南邊國家送禮不拘一格，金銀寶石也就罷了，香料皮革他也喜歡，可竟還送了活的大象……

    師律就迷惑了。這么大要怎么養(yǎng)？看著也不是很好吃的樣子。

    他這一邊收禮物，一邊忙著給勞苦功高的越陸軍和盟軍分配犒勞，卓子昂幫忙算賬，忙得熱火朝天。然而其他人則早跑了。

    拂陵之前小心采摘保存的湖心黛經(jīng)過這么多天奔波早已壞掉，所幸人都來齊了，他直接帶著他們又一次去到雨林深處的三苗遺址。

    路途不算遙遠(yuǎn)。

    三苗古老又神秘的遺址掩藏在深林，千年的老榕樹盤根錯節(jié)，遮天綠蔭透出的光映著空空如也的吊腳的樹屋、沾滿青苔的閉目神像。偶爾幾聲鳥鳴，無比的靜謐、蒼涼。

    族中水塘里，依舊是安安靜靜野生的一池子湖心黛。

    另外兩味藥，飲離散雖然白天看著像枯草，但夜里會開花發(fā)光。而穆天冬是優(yōu)雅透明的小白梗子花，無論何時都好看。

    湖心黛卻空有著這么好聽的名字。

    因這名字，它總給人一種清水出芙蓉、十分美麗的幻想。宴語涼小時候看母親畫它，倒是畫得不太好看，畫得好像一盆餃子。他一直以為是母親畫工有問題。

    萬萬沒想到，實(shí)則就是長得像餃子。

    一大池子熟透的大白餃子的觀感，宴語涼哭笑不得。

    拂陵：“可別提了，之前帶蘇指揮使來時，我跟他說這就是湖心黛，他如何都不肯相信?！?/br>
    蘇栩：“太丑了，名不副實(shí)?！彼掀胚€說想要一躲小干花瞧瞧呢。他不如回去給她煮一鍋的餃子！

    唐修璟：“所以，之前露天種在圣心湖里，一直沒人偷。”畢竟這東西樣子不好看、味道也不好，也不入尋常藥材。越陸人對此很是嫌棄。才導(dǎo)致他后來放松了警惕。

    如今，三味藥材都齊了。

    唐修璟還隨身帶了越陸有名的醫(yī)者，方子也沒有問題。

    湖心黛本身并不好保存，而且新鮮的藥效最好，一行干脆就地扎營直接煮起了藥。

    ……

    星夜月夜，樹屋里，宴語涼輾轉(zhuǎn)難安。

    明日藥就會煮好了，可那方子真的沒問題么？他只能安慰自己，方子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因?yàn)榻o他方子的人是位世外高人，活死人rou白骨的那種，也正是此人當(dāng)年把北疆重傷瀕死的他給救活。

    宴語涼其實(shí)在兩三個月前想起此人時，就又暗中派人去找他了，想綁回來給嵐王治病，怎奈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找了很久卻始終沒再找到此人。

    后來荀長聽聞此事，大大的扶額。

    他說阿涼，人家殷神醫(yī)實(shí)則是散仙來的！你跟嵐王就離譜，仙人都敢綁，一人綁一次。人家沒弄你倆就算脾氣好了，還能讓你們再綁一回？

    宴語涼則不以為然。散仙又怎么樣，幫人幫到底嘛。替大夏留住戰(zhàn)神，替皇帝保住一生摯愛，那也是大大的功德福報?。?/br>
    他就這么在嵐王懷里，也沒動，睜著眼睛想啊想。

    莊青瞿：“阿昭，睡不著？”

    他起身，長發(fā)散落滿木床，修長的指尖就去弄床上鋪蓋。他們行軍一路，并沒有帶什么好的被褥，他以為宴語涼是被這舊木硌得無法入眠。

    宴語涼：“……”

    老舊空樹屋的頂木也已經(jīng)縮了很多，透下淡淡月色。這陌生的深林夜里總有野獸嚎叫，可是有這個人在身邊，他就一點(diǎn)都不怕?？諘绲哪疚菀材苁羌?。

    男人繼續(xù)低頭弄床。神情寡淡，五官輪廓利落分明，月光將他銳利、琥珀色的眼睛照影得更加如夢似幻，宴語涼默默看著他。

    他看著這人少年老成、持成嚴(yán)肅，曾經(jīng)受了許多委屈，明明生了那么俊美的一張臉，卻年紀(jì)輕輕眉心就有一道淺淺紋路。

    想著他年少時執(zhí)拗沖動、偶爾脾氣壞，可大多時候其實(shí)又無比溫柔。

    他一事想了很多事，有難受的，也有好笑的。很多溫暖，很多動容，莊青瞿至今看他時，眼里依舊常常充滿了少年的青澀單純，可有時則滿是欲念的曖昧，會給人一種妖艷而極不莊重的感覺，但他極喜歡。

    ……他其實(shí)，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

    很多很多話。

    一時半會說不完的，要說好多好多年。

    可嵐王明天就要開始吃藥。聽說那個藥性子很烈，會帶出毒來時可能又會很痛、可能吐血，甚至有可能……撐不下來。

    就算能撐下來，吃完藥他會睡很久。越是長年的病痛虛弱，越是需要更久的修復(fù)，而他的人他以前真的沒保護(hù)好，早就一身是病是傷。

    他看著嵐王。

    嵐王白天時已跟他保證過，說他一定舍不得睡。

    他說他不會舍得阿昭等太久，他一定很快就醒。

    可是。

    “朕總擔(dān)心，咱們就這般……在三苗的祖宗神明們眼皮底下吃住與此，會不會實(shí)在太過冒犯?！?/br>
    三苗滅族十多年，此處再無人音。

    如今只剩下空蕩蕩的樹屋遺跡，神壇遺址也滿是陳舊青苔。宴語涼雖也知道湖心黛不好帶回，就地熬煮效果最好?？僧?dāng)年畢竟正是大夏將軍莊薪火滅了三苗全族。

    而今，他是大夏帝王，嵐王是莊薪火獨(dú)子，又跑來三苗求藥。

    他若是青苔之下的三苗神明，只怕也要大發(fā)雷霆。

    他想到此處，宴語涼實(shí)在是躺不下了，一臉精神地爬起來：“朕還是再去拜一拜他們神明，跟他們好好說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