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張年發(fā)從高強那里，知道了劉萬程正在籌劃代管鑄造分廠，讓更多下崗工人有工作的時候，就當(dāng)真不好意思讓劉萬程出錢幫他了。

    他當(dāng)初和劉萬程算過啊，讓那么大的一個廠子復(fù)產(chǎn)，需要的資金驚人?，F(xiàn)在，劉萬程比他還缺錢。這個時候問劉萬程借錢，實在是不是時候。

    現(xiàn)在，他誰都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來讓這四百多號人吃上飯了。

    他就在心里算計，總廠怕二分廠的工人鬧事，只要能弄到活掙錢，借總廠的錢買材料生產(chǎn)，估計總廠還能答應(yīng)。只要有活干，大家伙就有飯吃。

    他已經(jīng)不打算跟劉萬程借錢了，吳曉波打電話問他這事兒的時候，他就說，錢他不借了。

    憑良心說，劉勇造了兩年才把二分廠造垮，是多虧了劉萬程干副廠長那一年多，給分廠積攢下了不少家底，要不然早就完了。

    從這一點上，公正的說，劉萬程不欠二分廠什么，倒是二分廠欠了他太多太多。

    分廠被劉勇把持營銷科兩年，吳曉波原來做下的戶都沒了。而劉勇的那些戶，基本和劉勇差不多，好人不多，不給現(xiàn)錢或者是貨到付款，賒賬的他直接不敢做，怕到時候交了活，錢要不回來。

    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復(fù)雜了。稍微一點的不謹(jǐn)慎，都有可能讓你血本無歸。

    這樣復(fù)雜的營銷環(huán)境，張年發(f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應(yīng)付不來。他還得和劉萬程去商量商量，看從哪弄點干了能要回錢來的活？劉萬程這個有經(jīng)驗啊。

    劉萬程也正等著張年發(fā)的到來。他必須改變策略，把從張年發(fā)那里失去了的信任，重新爭取回來。為此，他狠狠心，拿出一百六十萬來，還準(zhǔn)備無償給張年發(fā)弄活。

    張年發(fā)到了劉萬程公司的時候，劉萬程讓他等等，他要正在他的經(jīng)理辦公室里，給他的管理層開一個會。

    張年發(fā)就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自己辦企業(yè)，忙啊。

    他就說:“那你先忙，我改天再來吧？”

    劉萬程就笑了說:“老大，我從來沒拿你當(dāng)外人。這個會，關(guān)系到鑄造分廠的事兒，你也聽聽吧，也好知道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br>
    張年發(fā)只好留下了。

    劉萬程開這個會，自然還是因為大家都不同意他代管鑄造分廠的計劃。

    這幾天，他的日子不好過，徐潔天天在他耳朵邊叨叨，直接就變了另一個高秀菊。甚至連徐艷都跑到他家里，苦口婆心勸他收手了，畢竟好日子來的不容易不是？

    在大家都堅決反對的情況下，連高強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光想著弄大的，多接手些下崗工人，可咋就不想想人家劉萬程創(chuàng)這么一大片家業(yè)的艱難？讓人家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對得起人家對他的照顧嗎？

    他找到劉萬程，對他說:“萬程啊，要不然就算了吧？你創(chuàng)業(yè)也不容易，萬一不行，把這份家業(yè)搭進去，就害了你了?！?/br>
    劉萬程心里就笑了。你高老頭知道為我想了，就說明你完全和我一條心了，不再分啥資本主義了，這就算腐蝕成功了。

    他就問高強:“叔，咱先不說這個。我就想聽您一句話，鑄造分廠讓叔您來管理，產(chǎn)品銷路你不用cao心，咱能不能盈利？”

    這回高強知道慎重了，閉著眼睛耷拉著臉，在自己屋里考慮了三天，才答復(fù)劉萬程四個字:“沒有問題。”

    劉萬程就笑了:“那不就得了？這么大的事業(yè)，咱那天說的那么好，可以解決上千下崗工人的穿衣吃飯，咱為啥不做？做！”

    于是，張年發(fā)來的的時候，劉萬程就選擇這個時候，召開他萬程工貿(mào)成立以來，第一次管理層會議，有點一箭雙雕的意思。

    萬程工貿(mào)不大，參與會議的不多。徐潔是法人，當(dāng)然要參加。徐艷算是徐潔的專人助理，也參加，再就是股東吳曉波，還有管理上的肖涵、王浩，然后就是被劉萬程認(rèn)命為副總的高強，這又多了一個張年發(fā)。

    會議開始，劉萬程先讓大家各自說看法。大家當(dāng)然七嘴八舌，說了半個多小時的反對和不行。吳曉波這小子不知哪根筋不對，一言不發(fā)，不說反對，也不說支持，隨便。

    待大家都都說夠了，安靜下來，劉萬程開始說，他還是和過去一樣，不急不躁，聲音不緊不慢，斯文的狠:

    “咱們可都是從江山機器廠出來的。咱們現(xiàn)在的公司，條件好，工資高。高科技嘛，效率、質(zhì)量、利潤，江山機器廠那些落后產(chǎn)能，沒法和咱們比。

    咱們這里面，工資刨去保險，最低的也有一千五吧？在這個城市，可以算高工資了。咱們可以吃穿不愁，甚至可以在公司里事兒少的時候，帶著老婆孩子跑出去旅游。小日子都過得很幸福，是吧？

    可是我就是想問問，咱們自己過好了，就可以忘記那個破敗的工廠，忘記咱們過去在那個工廠里生活過的日子了嗎？我忘不了。

    咱們命好啊，可以過上好日子?？墒?，過去和咱們共同工作的同事，那些相處了幾年，甚至是十幾年的朋友，同事，親戚，還在江山機器廠那些破宿舍區(qū)里掙扎呢。咱們好了，就不管他們，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了，是嗎？

    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的穿著打扮，都有錢啊，和他們地位不一樣啊，瞧不起他們，不愿和他們交往了，他們低你們一等了，是不是啊？

    可是，我想說的是，忘記，意味著被判！患難之交見真情。不要忘記，咱們和他們曾經(jīng)一起貧窮，一起患難過！

    我上個星期，去廠區(qū)宿舍，宿舍區(qū)那條破水泥路大家都記得吧？王、肖二位經(jīng)理，現(xiàn)在還在那邊住，還要從那里走。

    你們注意到?jīng)]有？公路到水泥路的那個路口邊上，有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頂著大中午的日頭，守著幾箱方便面，在那里坐著沒有？

    這女的叫趙鳳，她老公，就是我們二分廠的職工，過去我認(rèn)識。

    可是現(xiàn)在，她曬的臉色黢黑，皮膚干燥，我都認(rèn)不出她來了。

    我問她，為什么要干這個？因為她在那里風(fēng)吹日曬賣一天，都掙不了五塊錢！

    她告訴我，她下崗了，沒有工作。她老公干一個月才掙三百多塊錢，家里還有個不到一歲的孩子。

    物價漲這么快，三百塊錢，過不下一個月來，只能出來賣點方便面補貼家用。

    你們知道嗎？那幾箱方便面，是她用小推車，從二十多里地以外的批發(fā)市場里，批發(fā)來的。

    我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推著小推車，來回就得走四十多里地呀，只為每天多五塊錢的收入！

    五塊錢呀！對現(xiàn)在的咱們來說，差不多就不算錢了?？墒?，對她的家庭，就是一筆收入，甚至是一頓全家的晚飯錢！

    像她這樣的職工家庭，在江山機器廠有多少？咱們心里應(yīng)都有數(shù)，太多了！

    我很慚愧，我?guī)筒簧纤Ｔ蹅兊膹S子里，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崗位了。

    現(xiàn)在，我們是好了，日子也過舒坦了?？墒?，我希望大家永遠(yuǎn)不要忘記，你們也是從那里出來的，想想那么多的家庭，那么多過去和你們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還在為一日三餐而辛苦受累，還在為日子能夠過下去而風(fēng)吹雨淋日曬，為了五塊錢走四十多里的路！

    我問問你們，你們能安心地過自己的日子，能忘記他們嗎？能嗎？

    現(xiàn)在，總算有一個可以幫到他們的機會，有一個可以同樣也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機會，你們卻為了你們安穩(wěn)舒心的日子，不讓我去做，不許我去幫他們。

    我可以服從你們的決定，我可以不去做，不去冒險幫他們?？墒?，不做這件事，我會良心不安一輩子。一輩子無法找到說服自己不干，和原諒自己不去幫他們的理由。

    我問你們，換成你們處在我這個位置上，良心會安寧嗎，會嗎？”

    劉萬程就這么突然沒有了聲音，會議室里鴉雀無聲。徐潔甚至直接被他說抹開眼淚了。其余人也把頭低下了。

    屋里就這么靜著，靜了好久好久。

    劉萬程突然就又說話了:“我再問你們一邊，干，還是不干？”

    沒有人回答他，但再也沒有人出聲反對他，連徐艷都不說話了。

    坐在那里的高強，禁不住在心里感嘆，他不會是最后那個水手了。他過去沒有看錯，他的后面，還有劉萬程這個水手。

    他要是知道，像上一次對付小辛一樣，這僅僅劉萬程的一種說服別人的手段和技巧，他非氣死不可。

    劉萬程的話，還把一個人給感動了個稀里嘩啦，這個人就是張年發(fā)。

    他不由就在心里感嘆，過去真是看錯劉萬程了。為一千工人的飯碗，連自己的千萬身家都能投進去，這哪兒是財迷呀？得虧當(dāng)時他沒有頭腦發(fā)熱，把他給舉報了。

    人家這才是真正實心實意地為工人著想，為了大家伙不顧身家性命?。?/br>
    來之前，他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從劉萬程這里拿點錢救急？現(xiàn)在，他不猶豫了。

    他不能到萬程工貿(mào)來跟隨他，幫不上他，心里已經(jīng)很過意不去了，咋還好意思跟人家借錢啊？

    會議結(jié)束之后，劉萬程留下高強和吳曉波，四個人坐在沙發(fā)上。

    劉萬程就從自己的辦公桌里，拿出一個泛黃的塑料皮本子，把它打開，放在茶幾上。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了許多數(shù)字和人名，人名下面還有對這個人的詳細(xì)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