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他又趕上了另一個這種蠕動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斷臂缺腿的殘廢人,既沒臂又沒腿,整個人靠拐杖和木腿支撐著,那結(jié)構(gòu)太復(fù)雜了,簡直就像泥瓦匠的腳手架在挪動一樣.格蘭古瓦滿腦子里盡是古色古香的典雅譬喻,心里就把他比做火神伏耳甘的三足活鼎鑊. 當(dāng)他經(jīng)過時,這只活鼎向他舉帽致敬,可是帽舉到格蘭古瓦的下巴跟前便停住了,好像托著一只刮胡子用的盤子,同時對著他大聲喊叫:老爺,給幾個小錢買塊面包吧! 瞧這樣子這個也會說話;格蘭古瓦說道. 但這是一種難聽的語言,他如果知道,那他比我好過得多了! 忽然靈機一動,他打了打腦門,說:對啦,上午他們老喊著'愛斯梅拉達’,到底是什么鬼意思? 他要加快步伐,但第三次又有什么東西擋住去路.這個什么東西,或者更明白地說,這個什么人,原來是個瞎子,個子矮小,一張猶太人的臉盤,長著大胡子,手中的棍子向四周亂點,由一只大狗帶路,只聽見他帶著匈牙利人的口音,帶著很重的鼻音說道:行行好吧 好呀!到底有一個會說基督教語言的.格蘭古瓦說道.肯定是我的樣子看起來很好善樂施的,所以不管我一文錢也沒有,他們才會這樣求我施舍的.朋友(他轉(zhuǎn)頭向瞎子說),前個星期我把最后一件襯衫也賣了,既然你只會說西塞羅的語言,這話也就是說:'上星期剛把我的最后一件襯衫賣了.’ 一說完,他轉(zhuǎn)身繼續(xù)趕路.但瞎子也同時開始跨大步伐,一不注意那個癱子,還有那個無腿人,也匆匆趕上來,缽子和拐棍在石路上碰得震天價響.于是三個人緊跟在可憐的格蘭古瓦的身后,互相碰撞著,向他各唱起歌來: 行行好!瞎子唱道. 行行好!無腿人唱道. 而那個跛子接過樂句,一遍一遍地唱道:買幾塊面包吧!格蘭古瓦連忙塞住耳朵,叫道:哦!巴別塔呀! 他拔腿就跑,瞎子.跛子.缺腿人也跟著跑. 隨后,他越往街道深處里鉆,缺腿的.瞎子.跛子,越來越多,成群圍著他;還有許許多多斷臂的,獨眼的,滿身是瘡的麻風(fēng)病者,從房子里出來,有的從附近小巷子出來,有的從地窖氣窗里鉆出來,狼嗥的狼嗥,牛叫的牛叫,獸啼的獸啼,個個跌跌沖沖,一瘸一拐,奔命似的向亮光擁去,而且像雨后在泥漿中滾來滾去的鼻涕蟲一樣. 那三個人一直對格蘭古瓦緊追不舍,他深知這樣下去不會有好下場,嚇得魂不附體,在其他那些人中間亂竄,穿過瘸子和缺腿的雙腳陷入這螞蟻窩似的成群畸形人堆里,就如那個英國船長陷入成群的螃蟹中間一樣. 突然靈機一動,心想倒不如設(shè)法返身向后跑.可是太晚了.整個一大群人已經(jīng)堵住了他的退路,那三個乞丐纏住他不放.這樣,他不得不往前跑,這是因為后面那不可阻擋的波濤推著他走,同時也是由于懼怕和暈眩,暈暈沉沉中覺得這一切仿佛是一場惡夢. 到后來,總算換到了盡頭,前面是一個廣闊的空地,只見許多星星點點的燈光在茫茫夜霧中搖曳閃爍.格蘭古瓦一頭沖了過去,只想跑快點,以期甩掉三個魔鬼. 家伙,看你往哪里跑!那個斷臂缺腿的吼叫一聲,丟下雙棍,邁開兩條舉世無雙的大腿,其精確均勻的步伐是巴黎街頭以前從未見過的,緊追了上來. 此時,無腿人已經(jīng)站了起來,把沉甸甸的鐵皮大碗扣在格蘭古瓦的腦勺上,而瞎子瞪著燈籠一樣的眼睛,直盯著他看. 我這是在哪兒呢?詩人嚇壞了,問道. 在奇跡宮廷.跟隨著他們的第四個幽靈答道. 我發(fā)誓,我確實看到了瞎子能看.瘸子能跑,但還是沒求救世主.格蘭古瓦自言自語道. 他們一聽,都恐懼的笑了. 可憐的詩人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確實置身在這個可怕的奇跡宮廷里,從來就不會有一個好人會在這樣的時辰到這里來的.這是魔圈,小堡的軍官和府衙的捕快膽敢貿(mào)然進去,便會被粉身碎骨,化為烏有;這是盜賊的淵藪,膿疣在巴黎臉上;這是陰溝,各國首都大街小巷那種司空見慣.到處溢流的罪惡.乞討.流浪的溝水,每天早上從這里流出,每天夜里又流回這里滯留;這是使人毛發(fā)悚然的蜂窩,一切擾亂社會秩序的胡蜂每晚都帶著采集到的勝利品回來;這是欺騙人的醫(yī)院,這里集中著吉卜賽人,還俗的修士,失足的學(xué)子,各個民族的流氓,諸如西班牙的.意大利的.德國的,各種宗教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偶像崇拜者的痞子,身上滿是偽裝的瘡疤,白天乞討,晚上成為強盜.天壤之別.總前言之,這是廣大寬闊的化妝室,今日巴黎街頭上演的偷竊.賣yin和兇殺這種萬古長存的喜劇,其各種角色早已在中古時代就在這里上妝和卸妝了. 這是一個開闊的形狀參差不齊的空地,地上鋪的石子高低不平,跟昔日巴黎的所有廣場一樣.這兒那兒,火光閃爍,周圍聚集著一堆堆怪誕的人.飄忽不定,紛攘.只聽見一陣陣尖笑聲.孩子的啼哭聲.女人的說話聲.這人群的手掌和腦袋,襯托著亮光,黑黝黝的,顯現(xiàn)出萬千奇特動作的剪影.地面上,火光搖曳,掩映著許多模糊不清的巨大黑影,時不時可以看見走過去一條與人無二的狗,或一個與狗無二的人.在這巢xue里好象在群魔殿,種族的界限,物種的界限,似乎都消失了.男人.女人.畜生.年齡.性別.健康.疾病,這共同的東西存在于這群人中間.一切的一切都是相互混合.摻雜.重疊的,成為一體;每人都具有整體的特性. 微弱的燈光下,格蘭古瓦在心神未定中,辨認出這片廣大空地的四周盡是破舊丑陋的房屋,那些蟲蛀的.皺折的.萎縮的.窟窿中百孔千瘡的門面,他仿佛覺得這些門面兒在黑暗中活似許多老太婆的大腦袋瓜,排成一個圓圈,怪異而乖戾,眨著眼睛在注視這群魔亂舞. 一個知所不知,聞所未聞的新的世界.奇形怪狀,麇集著爬行動物,荒誕不經(jīng). 格蘭古瓦越來越驚慌,那三個乞丐活似三把鉗子把他牢牢抓住,周圍又有一群其他的面孔起伏不定.狂吠不止,把他吵得都耳聾了.雖然他身遭不測,不是還是振作起來.回想今天是不是禮拜六.可是他的努力是徒勞的,他的記憶和思路的線索中斷了;他懷疑一切,在所見和所感覺的之間飄來忽去,難題,不能解答,始終在他心中飄蕩.假設(shè)我存在,這一切是否存在?如果這一切存在,我是否存在? 正當(dāng)此時,一聲清晰的叫哪喊人亂哄哄的人群中響起.把他帶去見王上!把他帶去見王上! 圣母呀!這里的國王肯定是一只公山羊!格蘭古瓦喃喃自語. 見王上去!見王上去!大家不約而同的喊道. 大家都來拖他,爭搶著看誰能揪住他.然而那三個乞丐不肯松手,硬是從其他人的手里把他奪下,吼叫道:他是我的! 這么一爭一奪,詩人身上那件本來已病歪歪的上衣也就嗚呼哀哉了. 穿越這可怕的廣場,他頓時不覺得頭暈?zāi)垦A?走了幾步,他感到又回到現(xiàn)實中來了.他逐漸適應(yīng)了這地方的氣氛.最初,從他那詩人的頭腦里,或者簡簡單單.直來直去地說,從他那空空的肚子里,升起一道煙霧,可以說是一股水汽;這水汽在他與物體之間擴散開來,因此在那惡夢的雜沓迷霧中,在那夢幻的重重黑暗中,他只隱隱約約看見周圍的物體,由于陰影重重的幻覺,只見一切的輪廓都在晃動著擠眉弄眼的形狀.一切的物體都壅積為巨大無比的群體,一切的東西都膨脹為影影綽綽的怪物,各個人都膨脹成幽靈鬼影.在這種幻覺之后,目光慢慢不再那么迷惘,也不再把一切放大了.真實世界在他四周漸漸出現(xiàn)了,撞擊著他的眼睛,撞擊著他的腳,把他以前自認為身陷其中的整個可怕的詩情幻景一片又一片拆毀了.這才確實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涉行于冥河,而是行走于污泥;盜賊和他擦肩而過;攸關(guān)的并不是他的靈魂,而就是他的生命(既然他缺少那種在強盜與好人之間進行有效撮合的難能可貴的調(diào)停者:金錢).最后,他就近更冷靜地觀察一下這里狂歡縱飲的情景,不禁從群魔會一頭栽入了小酒館. 宮廷奇跡就是小酒館,不過是強盜們的酒館,血和葡萄灑染成了紅色. 終于到達終點,那班衣衫襤褸押送他的人把他放了下來.此時,映入他眼簾的景象是不會把他再帶回到詩境里去了,哪怕是地獄里的詩境也不行!眼前是小酒店,這是比任何時候更明明白白的嚴(yán)峻事實.我們?nèi)绻巧钤谑迨兰o(jì),那就可以這樣說:格蘭古瓦從米開朗琪羅一下子滾落到了卡洛. 一塊寬闊的石板上,燃燒著一堆熊熊烈火,火焰燒紅了此刻空著的一個三鼎鍋的三只腳.火堆四周,幾張破桌子隨便的擺著.沒有任何一個略通幾何學(xué)的聽差愿意費點心思,把這些桌子擺成對稱平行的兩排,或者稍稍加注意,至少不使它們交切成稀奇古怪的角度.桌上閃亮著滿溢葡萄酒和麥草酒的罐子,醉漢的臉孔湊集了上來.由于火烤,也由于喝多了,一張張臉孔都紫膛膛的.有一個大腹便便.喜形于色的漢子,正在摟住一個rou墩墩的妓女親來親去弄出好大聲響來.還有一個假兵,用他們黑話來說,就是一個滑頭精.他吹著口哨,繃帶正在從傷口中被解開,舒展一下從早晨起就千裹萬纏緊綁起來的健壯的大腿.對面,是一個病鬼,正在用白屈菜汁和牛血擦洗次日要用的上帝賜與之腿.再過去是兩張桌子,有一個假扮香客的強盜,一副朝圣者的打扮,吃力地念著圣后經(jīng),當(dāng)然沒有忘記采用唱圣詩的那種調(diào)子,也沒有忘記哼哼唧唧.另外一個地方有個小叫花子正朝一個老瘋癲請教假裝發(fā)羊癲瘋的方法,后者向他傳授如何咀嚼肥皂.口吐白沫的訣竅.旁邊,有個患水腫病的正在放液消腫,四五個女拐子捂住鼻子,她們本來圍著一張桌子正在爭奪著傍晚偷來的一個小孩.所有這種種情景,如同二百年后索瓦爾所言,宮廷覺得十分滑稽可笑,便搬來供王上消遣,還做為王家芭蕾舞團在小波旁宮舞臺上上演的四幕芭蕾舞劇《黑夜》的起曲舞.1653年有個看過這場演出的人補充說:奇跡宮廷里那種種突然的變形,今天表現(xiàn)得最維紗維肖.邦斯拉德還為我們撰寫了非常優(yōu)雅的長詩. 四處傳來粗野的狂笑聲和yin蕩的歌聲.大家指桑罵槐,罵罵咧咧,根本不理睬旁人在說什么.酒罐和酒罐碰得直響,但響聲一起,便是一陣爭吵,摔破的酒罐片把破衣服劃得稀巴爛. 一只大狗望著火堆坐著.有幾個小孩也來湊熱鬧.那個被偷來的孩子,哭哭啼啼,吵吵嚷嚷.另一個,四歲的大胖小子,坐在一張過高的板凳上,雙腿掛著,下巴只夠得著桌子邊,悶聲不響.一個好像有事的孩子,用手指頭把大蠟燭流下來的油脂涂抹在桌上.最后一個,小不丁點兒,蹲在泥里,整個身子差不多都鉆進一口大鍋,用瓦片刮的聲音可以便馬斯暈死過去. 火堆旁邊放著一只大桶,桶上坐著一個叫花子:這就是坐在御座上的花子大王了. 押著格蘭古瓦的那三條漢子把他帶到酒桶前面,狂歡縱飲的人群一時啞然無聲,只有那個小孩仍舊在刮擦大鍋. 格蘭古害怕得頭也不敢抬. 家伙,快脫掉你的帽子!三個抓住他的家伙當(dāng)中有一個說道.格蘭古瓦還沒弄明白他說些什么,格蘭古瓦頭上的帽子被一個人摘去了,雖說帽子破但是遮遮太陽,擋擋風(fēng)雨,還很不錯的.格蘭古瓦嘆息了一聲. 此時,大王從寶座上居高臨下對他發(fā)話: 那壞蛋是誰? 格蘭古瓦不由打了一個寒噤.那聲音,雖然帶著威脅而加重了,卻使他想起另一個聲音來,那就是今天早上在演出中間用很濃的鼻音高喊行行好吧,從而第一個破壞他的圣跡劇的那個聲音.他抬頭看見了克洛潘.特魯伊甫. 克洛潘.特魯伊甫佩戴著大王的徽記,身上破衣爛衫依然如故,一件不多,一件也不少.胳膊上的爛瘡卻已經(jīng)不見了.他手執(zhí)鞭子,用白色條絞成的.就是執(zhí)棒捕頭用來逼迫群眾的那種叫做布列伊的皮鞭.他頭上戴著一種從頂上加圈并收攏的帽子,但很難區(qū)分它是兒童防跌的軟墊帽呢,還是王冠,兩者竟是如此相似. 但是,格蘭古瓦認出奇跡宮廷的大王原來就是上午演出大廳里那個千刀萬割的乞丐之后,不知道為什么,一絲希望在心中升起. 大人......閣下......陛下......格蘭古瓦結(jié)結(jié)巴巴,聲調(diào)越說越高,高到了頂點,再也不知怎樣上升和下降,終于問道:我該如何稱呼您呢? 閣下.陛下或者伙計,你愛怎么稱呼我都可以.不過,得快點!你為自己辯護什么嗎? 為自己辯護!格蘭古瓦思忖著.我不喜歡這個說法.他結(jié)結(jié)巴巴接著說:我就是今天上午那個...... 魔鬼的指甲兒!克洛潘打斷他的話,說道:叫什么名字,壞蛋,別的不要再羅嗦!聽著!坐在你前的是三個威武的君子:我,克洛潘.特魯伊甫,狄納之王,丐幫幫主的傳人,黑話王國至高無上的君主;頭上裹著一塊破布的黃臉膛老頭,名叫馬西亞.恩加迪.斯皮卡利,埃及和波希米亞大公;還有那個大胖子,沒聽我們說話,正在撫摸一個sao娘們,是吉約姆.盧梭,加利利皇帝.審判官便是他們?nèi)?你不是黑話中人而潛入黑話王國,侵犯了我們城邦的特權(quán).你應(yīng)該受到嚴(yán)厲懲罰,除非你是'卡蓬’.'弗朗—米圖’或'里福德’,用正人君子的黑話來說,就是小偷.乞丐或流浪漢.你是不是有點像這種人?你承認吧到底是干什么的. 唉!格蘭古瓦道.我可沒有這種榮幸.我是作者...... 這就足夠了!特魯伊甫插了嘴,沒讓他講完.你要被吊死!正派的市民先生們,這道理是簡單不過的了.你們那里怎么對付我們,我們這里也就怎么對待你們.你們對付流浪漢的法律,我們也用來對付你們.如果是這個法律太狠毒,那是你們自己的錯.應(yīng)當(dāng)不時看一看正人君子在麻索項圈里掙扎,做出一副鬼臉才好哩.這才算說得過去.來吧,好人兒,心甘情愿把你身上的破爛衣服分給這幾位小姐吧.你要讓流浪漢把你吊死而開心;你再把身上的錢分給他們,讓他們?nèi)ズ群染?如果你還有什么花樣兒要做,那邊石臼里有個非常精致的石頭上帝老子,是我們從圣彼得雄牛教堂偷來的,你還有四分鐘的時間,把你的靈魂去巴結(jié)巴結(jié)那老頭兒吧. 這席話確實叫人毛發(fā)悚然. 說得太好了,我打賭!克洛潘.特魯伊甫布道就像教皇那個圣老頭兒一樣.加利利皇帝一邊敲破酒罐去墊桌子,一邊叫道. 皇上和王上陛下,格蘭古瓦平平地說道(因為不知怎么樣,他又堅定下來了,語氣斬釘截鐵).您們不會想到,我叫皮埃爾.格蘭古瓦,詩人,我寫的司法官大廳的圣跡劇. 啊!是你呀,大人!克洛潘說道.我也在那里,我可以用上帝的腦袋發(fā)誓!好吧,兄弟,你說就因為你上午把我們煩透了,難道就能成為今晚你免得被吊死的理由? 我脫不了身.格蘭古瓦心想,不過還是再做一次努力,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流浪漢.如果說流浪漢,伊索就是一個;乞丐,荷馬就是一個;小偷,墨爾庫里就是一個...... 克洛潘打斷他的話,說道:我想你是想用魔語來糊弄我們.***!我們該吊死你了,別這樣裝蒜啦! 對不起,狄納國王陛下,格蘭古瓦反駁道,他是寸金不讓的.這倒是很值得的......請稍候片刻!......聽我說......您總不至于不聽我申辨就判我死刑吧...... 事實上,周圍的喧囂聲淹沒了可憐的聲音.那個小男孩也更加起勁地刮著大鍋.不但如此,最要命的是一個老太婆剛剛在那烈火熊熊的三腳架上放上一只盛滿油脂的煎鍋,火一燒,噼啪直響,就好像是一群孩子跟在一個戴假面具的后面吵吵嚷嚷. 此時,克洛潘.特魯伊甫看上去好像在同埃及大公和加利利皇帝他已經(jīng)完全醉了商量著什么.接著,他大聲喝道:靜一靜!然而,大鍋和煎鍋非常麻煩,繼續(xù)它們的二重唱,他一下子跳下大桶,狠狠地踢了大鍋一腳,只見大鍋連同小孩滾出十步開外,又一腳把煎鍋踢翻,油全潑在火堆上了.然后,他又神情莊重地登上寶座,全然不理睬那孩子抽抽噎噎的哭聲,那老太婆嘟嘟噥噥的埋怨聲:她的晚飯也泡湯了. 特魯伊甫打了個手勢,大公,皇帝,還有那些窮兇極惡的幫兇,以及那班偽善的家伙,都朝這邊走了過來,在他四周排成馬蹄形半圈,格蘭古瓦一直被粗暴地牢牢扭住,成了這馬蹄形的中心.這是半圈破衣爛衫,半圈假金銀首飾,半圈叉子和斧頭,半圈散發(fā)著酒氣的大腿,半圈肥胖的赤膊,半圈污穢.憔悴和癡呆的面孔.正中的乞丐圓桌會議中,克洛潘.特魯伊甫儼然象元老院的議長.貴族院的君主.紅衣主教會議推選的教皇,坐在那高高的酒桶上,居高臨下,發(fā)號施令,那種神氣真難以言狀,傲慢,暴躁,兇殘,眼珠子骨碌碌直轉(zhuǎn),野人的面容彌補了無賴漢種族那種豬狗般的特點,堪稱是群豬嘴筒中間的豬頭高出一籌. 你聽著,他一邊用長滿繭子的手撫摸著畸形的下巴頦,一邊對格蘭古瓦說道.我還看不出為什么不可以把你吊死.這倒不假,我最恨這樣做,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了,你們這群市民,對吊死這種做法不怎么習(xí)慣,總是把這事想得太玄乎.實際上,我們并不恨你.有一個辦法你可以暫時脫身.你愿意參加我們一伙嗎? 格蘭古瓦原本看見自己性命難保,開始放棄努力了,現(xiàn)在突然聽到這個建議,其效果是可以想見的.他抓住這個機會,回答道: 當(dāng)然,非常愿意! 你同意加入這個明火執(zhí)仗的好漢幫?克洛潘又接著問. 千真萬確,加入好漢幫.格蘭古瓦回答道. 你是不是自由市民?狄納王再問道. 對,自由市民的一員. 黑話王國的庶民? 黑話王國的庶民. 流浪漢? 流浪漢. 一心一意的? 全身心的. 我得告訴你,不論怎樣,我都得處死你.大王接著又說. 活見鬼!詩人不滿道. 不過呀,堅定不移的克洛潘繼續(xù)說下去.我們應(yīng)該隆重一點,延些日子把你處死.由好心腸的巴黎城出錢,把你吊在漂亮的石頭絞刑架上,并由正派人來執(zhí)刑.這也算是對你的一種安慰,可以死得瞑目. 但愿如此.格蘭古瓦答道. 還有其他一些好處哩.作為自由市民,你用不著交稅,什么清除污泥捐.救貧民捐.燈籠稅,而巴黎一般市民都是必須繳納的. 但愿如此.詩人說道.我同意你說的.我就當(dāng)流浪漢,黑話人,自由市民,好漢幫的好漢,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事實上我早就是了,狄納王大人,因為我是哲學(xué)家;哲學(xué)中包含一切,一切人都包含在哲學(xué)中,象您所知道的. 狄納王皺了皺眉頭. 朋友,你以為我是什么人?你胡說八道,說的是匈牙利猶太人的什么黑話吧?我可不是希伯來人.做強盜,用不著是猶太人.我甚至不偷竊了,這種玩藝兒不過癮了,我要殺人.割喉管,干;割錢袋,不干. 他越說越生氣,這短短的一席話也就越說得斷斷續(xù)續(xù),格蘭古瓦好不容易才插進去表示歉意:請寬恕,陛下.這不是希伯來語,而是拉丁語. 你給我聽著,克洛潘勃然大怒,說道.我不是猶太人,我要叫人把你吊死,猶太人肚皮!還有站在你旁邊的那個猶大,那個賣假貨的小矮子,我巴不得有一天能看到他象一枚**似地被釘在柜臺上,他本來就是不中用的! 他邊說,指著猶太人.匈牙利的.留著滿臉胡子.也就是原先對格蘭古瓦說行行好吧的那個人;他不懂什么外文,只有驚慌地看著狄納王把滿肚子怒氣都潑到他身上. 末了,克洛潘陛下終于平靜了,又對我們的詩人說: 壞蛋!你到底愿不愿意當(dāng)流浪漢? 非常愿意.詩人回答. 光是愿意還不行.性情粗野的克洛潘又說.愿望雖然善良,并不能給湯里增加一片洋蔥,只有進天堂才有點好處;但是,天堂和黑話幫是兩碼事.想要被接納入黑話幫,你必須能干才行.所以你得去掏模擬人的錢包.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格蘭古瓦堅決說道. 克洛潘一揮手,幾個黑話人便離開了圓圈,不一會兒又回來了,搬來兩根木樁,下端裝著兩把屋架狀的刮刀,可以很容易地使木樁站在地上.兩根木樁的頂端,架著一根橫梁,就這樣,一個可以挪動的.漂亮非凡的絞刑架便做成了.格蘭古瓦看見轉(zhuǎn)瞬間一個絞刑架就豎立在他面前,不由感到心滿意足.一切俱備,連車風(fēng)也不缺,它正在橫梁下面以婀娜的身姿搖來搖去. 他們到底要怎么樣呢?格蘭古瓦心里有點納悶,反問自己道.恰好在這當(dāng)兒聽見一陣鈴響,他也不著急了.原來那班無賴搬來一個假人,索子往假人的脖子一套,就把它吊了起來.這假人類似嚇唬鳥兒的稻草人,穿著紅衣裳,身上掛滿大小鈴鐺,足可以給三十匹卡斯蒂利亞騾子披掛的了.這千百只鈴鐺隨著繩索的晃動,輕輕響了一會兒,隨后逐漸低下去,最后無聲無息了.與此同時,隨著代替了滴漏計和沙時計的鐘擺的運動規(guī)律,假人不動了. 此時,克洛潘指著假腳下的一只搖晃的舊凳子,對格蘭古瓦說:站上去! 天殺的!格蘭古瓦表示不贊成.我會折斷脖子的.您的那只板凳的腳就像馬爾西雅六八詩行一樣跛,一行是六韻腳,另一行是八韻腳. 趕上去!克洛潘又說. 格蘭古瓦往板凳上一站,身體搖搖晃晃的,很不容易才站穩(wěn)了. 現(xiàn)在,你把右腳勾住左腿,踮起左腳站直!狄納王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