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他懂了,她這是在放長線釣大魚,從來就沒考慮過會給自己、給他人帶來何種影響,他活到現(xiàn)在從沒見過這種人,罔顧道德倫理,明明是令人嗤之以鼻的行為,但除此之外,她讓他心中莫名煩悶。 崔玨脫口問:“你圖什么?” 白以云聽到這可笑的問話,脫離弄錯人的尷尬,沒多想,只說:“圖人愛我?!?/br> 崔玨忽地一笑,聲音不禁冷下去,“人不自愛何以讓人愛你?你這么做,和青樓女子有什么區(qū)別?” 白以云睜大眼,他說她是青樓女子?那些倚欄賣笑的風(fēng)塵女人? 她是卑劣上不得臺面,但又怎么能忍受青樓女子一稱? 腦海里有個聲音喊她快點反駁,可她又一次愣住,想象中的自己與現(xiàn)在一句辯駁說不出來的自己,形成割裂。 最終,她兩頰浮上紅暈,聲音有些不知所措:“我沒想撞到你的?!?/br> 她明明委屈得眼眶發(fā)紅,聲音像堵著一塊石頭一般干澀,但面對他,就是想解釋,“只是個意外,你大可不必如此批評我。”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樣,活得坦蕩自在,俯仰無愧于天地之間的真君子。 可崔玨儼然不信,抬眉:“會有這么巧的意外?” 白以云氣急:“你等著,我這就去找別人。” 她迫不及待想證明自己根本沒沖崔玨去,一轉(zhuǎn)身看到來人,就想撲上去,而崔玨卻伸手拽住她的袖子。 白以云瞪著他:“你放手?!?/br> 崔玨緊緊皺著眉頭:“你還想再去找他人?” 白以云腦子轉(zhuǎn)過彎來了:“我做什么你管得著么?” “是管不著,”崔玨嘴角抿得死死的,“但我能管他人不受你影響?!?/br> 白以云都想氣哭了,“你管他們呢,一個個巴不得我投懷送抱,我只是遂了他們的意思!” 崔玨住了嘴。 白以云正專注扯回自己袖子,只聽崔玨那清潤的聲音一嘆息,他說:“不要自賤?!?/br> 白以云愣住。 這一刻,她好像聽到有什么東西嘩啦啦碎裂,自己長久建立的一堵保護(hù)墻,忽然就被這世上最尖銳的矛,狠狠戳開。 她嫣紅的嘴唇在顫抖,想說她沒有自賤,她就是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可是話到嘴邊,又根本不成字。 她垂下頭,心里擰巴著,又酸又苦,這個男人太討厭了。 驟然不遠(yuǎn)處一個聲音傳來:“有誰看到白以云?早晨陸家送來的?!笔翘丶业墓永粋€下人問。 白以云連忙回過神,道:“不好,你快放了我吧,他在找我。” 崔玨皺眉:“你要躲去哪里?” 白以云左右看看,還沒找到捷徑,太守府嫡公子已經(jīng)帶著一群仆從走過來,白以云躲無可躲。 她正心生絕望時,忽地鼻尖聞到一股冷香 她被半擁進(jìn)一個懷抱中。 崔玨手按在她后腦勺,高大的身軀完全擋住她,她僵著身子不敢動,只聽不遠(yuǎn)處太守府公子問崔玨:“崔公子在這里?可有看過一個姿色不凡的女子?” 白以云開始緊張起來。 她不信崔玨這種人也會撒謊,他到底還是會把自己交出去的,畢竟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寡婦,崔玨完全沒必要為她欺騙。 可是靜默片刻后,只聽到崔玨聲如玉石環(huán)佩相擊:“不曾。” 她緩緩放軟身子。 原來,他不止是矛,還能是屹立于天地間的盾。 她以為,此生已看透,早已心如灰,哪知會為一人潰不成軍。 第四十二章 太守嫡公子攜著一群下人離開了。 這前后,也就幾句話的功夫,但白以云腦海輾轉(zhuǎn)過無數(shù)個念頭,她向來不逃避自己的欲望。 是的,她真的對崔玨動心了,不止是為身份地位。 洛陽崔氏……她想,如果是蘄州崔氏,尚且還能看到細(xì)微希望,但洛陽崔氏就是一座大山,除非崔玨能自己放棄這么大的家族。 想想就不可能。 她勾了勾唇角,露出諷意,她在想什么呢,崔玨可是說過她與“青樓女子”沒有區(qū)別。 這等人物,她全身最有優(yōu)勢的地方都無法留他注目,他怎么可能被她其他地方吸引?可是好不甘心,若能讓這等君子也對她一介“青樓女子”動心…… 何不試試,反正于她而言,沒有虧損。 白以云察覺身前人拉開距離,便微微抬眼,他的庇護(hù)只是一時的,離開這里,白以云還要面對太守府和陸府的欺壓,甚至未來還有多少麻煩,簡直數(shù)不勝數(shù)。 是他讓她不要作踐自己,她要讓這庇護(hù)變成一世。 白以云眼底的猶豫轉(zhuǎn)為堅定。 當(dāng)下,崔玨垂下眼睫,說:“人離開了,你走吧?!?/br> 白以云輕嘆一口氣,說:“罷了,我不走,我走不了?!?/br> 崔玨問:“你不知道怎么出太守府?” 見崔玨上鉤,白以云微微側(cè)過身,憂郁說:“離開太守府,還有陸家,陸家一定不會放過我?!?/br> 她眼睫濕潤,一顆淚珠子掛在羽睫上,如芙蓉葉難承露,將墜未墜。 崔玨卻分析:“陸家把你送到太守府,你大可先去衙門告之,先發(fā)制人,陸家怕名聲被毀,不會對你做什么?!?/br> 白以云:“……” 這她哪不知道,但她要是這么做,以后和崔玨接觸的機(jī)會微乎其微,于是眼眸一轉(zhuǎn),說:“衙門你又不是沒看過,能顛倒是非清白,我一個弱女子,又有什么辦法呢?” 她直直盯著崔玨的雙眼,說:“崔公子,苑城我是待不下了,若我回娘家,還會為娘家徒增麻煩,可是去別的地方,又人生地不熟?!?/br> “普天之下,只怕再沒有我的容身之所?!?/br> 崔玨看著她那雙形狀姣好的桃花眼中,因難以看到未來明路,迷茫而倉皇,亟需有人拉她一把,不然下一刻,她又想不擇手段撲到男人懷中。 本來這一切與他無干,他既看不起她這種行為,大可甩袖離去,任由她自生自滅,可是…… 崔玨看著她的眼睛,同時,也看到她眼眸里自己模糊的身影。 眾人皆羨崔氏,崔玨也知道,他前途是一條寬敞的大道,通向既定的結(jié)局,但他縱然游歷不少地方,卻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何嘗不迷茫倉皇? 他輕呼口氣,溫和地說:“去洛陽?!?/br> 白以云“咦”了聲,崔玨一句話出乎她的意料,下意識反問:“洛陽?” 崔玨說:“洛陽白氏,應(yīng)是苑城白氏主家,你可以去投靠那邊的白家?!?/br> 白以云本想讓崔玨出手幫她搞定陸家的糾纏,結(jié)果崔玨一開口,卻是洛陽白家,洛陽白家雖比不上崔家,卻并非什么小族,而且崔玨這條金魚當(dāng)是也要回洛陽,對白以云來說,簡直一舉多得。 一想到洛陽,她掩飾激動,只小聲說:“可是……這兩家之間不常往來,白家怎么會承認(rèn)我?” 崔玨既提出這個問題,自是想好解決辦法,只說:“到時候,崔氏會為你說話的?!?/br> 白以云心里歡喜,露出爛漫的笑:“多謝崔公子!” 崔玨低頭。 喜意讓她不自禁捏住他的袖擺處,她指節(jié)小,手指細(xì)長,粉色指甲邊緣圓潤,指頭因用力有點泛白,但袖子上又察覺不到任何贅感,她是欣喜得如此小心翼翼。 她順著崔玨的目光落在袖子上,慌忙收回手,道:“對不住,我冒犯了?!?/br> 崔玨搖搖頭:“無妨。” 袖子上殘留的褶痕,他沒抻掉。 待白以云轉(zhuǎn)過身,她收起自己天真的笑意,心念到,這位可真是天大的大好人,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既決定離開苑城,白以云不打算再拖拉,短短半日就收拾好行李,又給小書童遣散費,正要關(guān)掉書齋,等崔玨接她的馬車來時,忽聞一聲顫顫巍巍的喚聲:“陸白先生在嗎?” 以云尋聲而望,是一個上年紀(jì)的老人,他拄著一根棍子,頭發(fā)花白,一雙眼睛皺成一條縫,眼神也不太好,好一會才看到站在門口的以云。 以云問:“我就是,老大爺,請問找我有什么事嗎?” 那老大爺高興地笑了,忙說:“先生好先生好,我想找你寫信?!?/br> 白以云看了看身后的書齋,臨關(guān)門,筆墨紙硯全部收拾得一干二凈裝在手邊的小箱子,再拿出來霎是費力,而且她快離開苑城了,根本不缺這份錢。 老大爺繼續(xù)說:“這封信寫給我孫兒,他是個好漢子,在西南打蠻子哩。” 以云皺眉,西南打仗?那不是十多年前就結(jié)束的戰(zhàn)斗了么? 還沒離去的小書童提醒她:“先生,這老漢腦子有毛病,我爹娘說,他孫兒早死了,他還隔一陣就找人寫信給孫兒,讓我不要和他說話?!?/br> 小書童正說著,老大爺從一個破布袋里摸了很久,摸出幾個銅錢放在干瘦的手掌,那銅錢每一枚都擦得锃亮,他帶著點期盼,問:“先生,這個錢,夠嗎?” 小書童害怕得后退兩步:“先生,別管他,這點錢也根本不夠紙墨……” 卻聽以云說:“夠。” 已經(jīng)快關(guān)門的書齋,迎來最后一個客人,以云為此拿出打包好的筆墨紙硯,鋪開一張雪白的紙。 老大爺說話不利索,斷斷續(xù)續(xù)的:“孫兒啊,上回你來信,說在西南郡找到心儀的姑娘,怎的到現(xiàn)在還沒帶回來看看。” 以云喉頭一哽,著筆之下,一行小楷躍然紙上:吾孫親啟,及至上回信中提及的女子可有回音? 老大爺想到哪,說到哪,絮絮叨叨一些家常,什么去年家門口的石榴樹沒開花,今年卻結(jié)了很大的果子,又問朝廷換皇帝了,會不會克扣士兵的糧餉…… 最后,他哽咽著說:“爺爺想你想得緊,你啥時候回來……” 或許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孫兒回不來了,只是還抱著渺茫的希望。 以云的筆尖一頓:甚思,盼歸。 她檢查著書信,眼角漸漸模糊,卻沒發(fā)現(xiàn)有人在齋外看著她。 老大爺找到書齋的時候,崔玨也到了,只是一直沒有出聲,看以云忙上忙下,只為了一封永遠(yuǎn)捎不出去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