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東亭王獨孤爍怒不可遏的回過身,抬手指著秦落,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道:“秦落,你竟敢詐我!” 秦落不由失笑:“誰讓你們這么好騙,身心浸染皇權(quán)紛爭多年,竟會不知兵不厭詐的道理,真是愚不可及?!泵嫔仙裆E然一冷,話鋒一轉(zhuǎn),喝道:“放下武器,饒爾等不死!” 東亭王獨孤爍見神策軍上前就要繳了他們的兵器和卸下他們的甲胄,拒不從命,一邊掙扎著,抬手指著秦落,破口罵道:“秦落,你算個什么東西!竟然也敢命令本王?”抬手指著那些就要上前的神策軍,抽出手中的劍對著他們一頓揮舞,威脅道:“我看你們誰敢動本王!” 秦落徑直略過東亭王的謾罵,命道:“動手!”頷首,不卑不亢的看向東亭王獨孤爍,冷冷道:“奉天子命,將此亂臣賊子關(guān)押宗人府,若無圣諭,終身不得出?!?/br> 東亭王和襄陽王被神策軍強行摁著跪在了地上,聞言,相視一眼,襄陽王驚道:“什么?父皇他還……” 秦落決定再詐一詐他們,挑了挑眉角,頷首道:“不然兩位殿下以為如何?是以為陛下已經(jīng)殯天了嗎?剛才見東亭王殿下這么急不可耐的想要入主未央宮,臣不過是將計就計,順手推舟而已,難道兩位殿下沒有聽過這句話嗎?‘謀定而后動’,一昧瞻前顧后,只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fù),臣不過是看準(zhǔn)了兩位殿下的致命弱點,現(xiàn)在,兩位殿下也奈何不得臣。” 東亭王獨孤爍和襄陽王獨孤寧暴跳如雷,齊齊掙扎著就要站起來,面上的神情就像要將秦落給活剝生吞了一樣,齜牙怒目的道:“秦落,老子要殺了你!老子要殺了你……” 極其諷刺的是,也只有這一刻,秦落看著他們,才像是手足兄弟。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相煎何太急啊。 站在秦落身邊的阿七揚了揚手,神策軍得令,押著東亭王和襄陽王和眾人前往宗人府而去。 秦落閉著眼睛,聽到那兩人還在罵罵咧咧,抬手揉了揉腦門,皺著眉頭,道:“聒噪?!?/br> 待得耳邊終于清凈,阿七向秦落抬手作了一揖,道:“姑娘,不久前有人來報,建安王已在玄武門外活捉了咸平王和汝陽王。” 秦落睜開眼睛,頷首道:“知道了,阿七,讓阿二他們?nèi)プ矄数堢?,通知文武百官宣政殿覲見?!?/br> 阿七道:“是,姑娘?!?/br> 秦落正準(zhǔn)備抬步前往宣政殿的方向,心口驀地一痛。 阿七驚道:“姑娘!”抬手就要來扶秦落。 秦落勉強站穩(wěn),一手捂著心口,抬手示意自己無礙,輕輕笑說:“放心,我是萬萬不會在這個時候倒下的?!?/br> 阿七收回手,關(guān)切問道:“姑娘可要緊?” 秦落哂笑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的。” 阿七說:“姑娘是太cao勞了?!?/br> 秦落卻不置可否的一笑而過。 “咚——咚——” 喪龍鐘在三千屋宇連綿處悠揚響起,葭冬的寒鳥掠枝飛向天際,殘陽從沉冗的烏云中掙扎著透出了幾絲光暈,籠罩在建業(yè)城上空許久的陰霾終于散去,只見霓霞漫天。 秦落命人將那幾位謀反的親王從宗人府羈押到宣政殿之下,就是想讓他們心服口服,就算不能,讓他們眼紅心妒,也是可以的。 兩人一齊站在宣政殿外的臺階上,俯視著宣政殿之下的文武百官。 只見秦落握住獨孤叡的手,舉起來,大聲宣道:“此乃新天子也!”然后松開手,將手?jǐn)n在袖中,拿出袖中的傳世虎符,屈膝跪在地上,雙手奉上了傳世虎符,道:“叩見新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身披甲胄的獨孤叡側(cè)過身,小心翼翼的拿過秦落手中的傳世虎符,俯身,抬手握住秦落的胳膊,將秦落輕輕扶起。 待秦落站起來,獨孤叡一齊和秦落側(cè)過身,拿起傳世虎符,抬手舉過頭頂。 中官令側(cè)身,揚了揚手中的拂塵,唱道:“跪!” 身穿縞素的文武百官站在宣政殿之下,齊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中官令又唱:“山呼!” 文武百官伏首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 眾臣起。 中官令唱:“跪!” 眾臣再跪。 中官令又唱:“山呼!” 眾臣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如雷震耳,仿若要穿透云霄。 站在宣政殿之下的諸王縱使再心有不甘,也無法藐視皇權(quán)與威嚴(yán),心不甘情不愿的揚起袍子一角,屈膝在宣政殿前跪了下來,伏在地上,心不甘情不愿的山呼:“新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只有淮陰王獨孤旭撐著拐棍,有些突兀的站在伏在地上的諸王中,遲遲未跪。 那個位子,本該是自己的啊,只因自己一念之仁,便拱手相讓給了自己這個所謂的十一弟。 恍然之間,獨孤旭看著獨孤叡身后那座空蕩蕩大殿之上的位置,仿佛覺得有個聲音在無聲地呼喚著他…… 秦落站在宣政殿外,頷首,神情漠然的俯視著腳下的一切,意味深長的看了獨孤旭一眼,便移開了目光,好像在悄無聲息的告誡他一般。 淮陰王殿下,落子已成定局,莫悔,莫悔。 獨孤旭好似感受到了那一束目光,回過神,慢慢地俯身,放下了拐棍,有些認(rèn)命的伏在了地上,額頭死死地貼著冰涼徹骨的地磚,隨著他們心不在焉的喃喃低語:“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負(fù)纓請罪(上) 淮陰王府。 “諸王于皇考久病持躬前,意圖竊國,欲行謀反大罪,實乃不忠不孝不仁不悌也,然朕有感上天好生之德,為免再生蕭墻之禍,自即日起,淮陰王獨孤旭削其王爵,改名‘菩薩?!K身圈禁淮陰王府不得出,東亭王獨孤爍削其王爵,貶往燕州,咸平王獨孤詡削其王爵,貶往咸陽,汝陽王獨孤康削其王爵,貶往靈武,襄陽王獨孤寧削其王爵,責(zé)其前往先帝陵恩守皇陵,無圣上詔,永世不得回帝都?!?/br> 淮陰王獨孤旭跪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將手中的圣旨讀了一遍又一遍,許久,獨孤旭才抬起頭,問道:“這是陛下的意思嗎?” 前來宣旨的中官令元順看到昔日的天之驕子,如今失態(tài)至此,不免覺得有些惋惜的搖了搖頭,恭敬回道:“這可不就是大家的意思,想必此時此刻,其他幾位王爺也收到了同樣的圣旨?!?/br> 獨孤旭始終不敢置信道:“我?guī)捅菹聤Z得皇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怎能這么對我?不可能的!我是陛下的手足兄弟,陛下怎么能這么對我?一定是弄錯了,對不對?” 元順一派從容道:“那幾位不也是大家的手足兄弟?若不是因為如此,大家又怎會為王爺您改名為‘菩薩?!?,正是因為有菩薩保佑您,大家才對王爺您網(wǎng)開一面,特地給王爺您在王府里僻了一間屋子出來,讓王爺您在這間屋子里,好好體驗當(dāng)皇帝是什么感覺。 大家一天不下旨放您出來,哪怕王爺您身體腐爛,呼吸枯竭,都不能踏出這間屋子半步,話已至此,奴才告退?!闭f完,將雙手?jǐn)n在袖中,向獨孤旭行了個禮,便離開了。 待元順一走,守在門外的禁軍便動作利落的將屋門給關(guān)上了。 獨孤旭有些失神的望著那扇被木板釘上、只能透進(jìn)一點點陽光的門窗,那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環(huán)繞不去,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那道聲音折磨的給瘋魔了。 他倏地抓緊了手中的那份圣旨,擲向了那扇緊閉的門窗,忽然大笑了起來:“老十一,你這招殺人誅心,可真是絕??!哈哈哈……” 時值大行皇帝的國殤大期,新皇帝還未正式承繼大統(tǒng),便連下了三道旨意,第一道是給大行皇帝上謚號,全謚為:世宗神武皇帝,并追謚其生母柏賢妃為神武明敬太后,第二道旨意是圈禁貶謫其手足,第三道旨意便是立秦落為后。 第一道是全孝道,實屬人之常情。 自古成王敗寇,親兄弟還明算賬,何況帝王家乎,遂、這第二道圣旨也屬人之常情,并無異議。 可這第三道,就讓前朝百官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一是秦落出身世家大族,而這世家大族還是雖已中落卻仍不可小覷的秦家,她身后還有個勢力過大的叱奴家傍身,而朝中的大臣幾乎大多出身各世家門閥,世家門閥其中關(guān)系復(fù)雜,難以制衡,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卻又唯恐其他世家勢力過大,又不得不相互牽制,如今新皇帝登基,他們迫不及待的想將自己家族的女兒送入宮中,以此來鞏固家族自身的利益。 二是秦落之前罔顧皇恩,擅殺親嬸,出格之事屢見不鮮,雖不知先帝為何屢次留她性命,但樁樁件件皆出于她手,此女無疑已是劣跡斑斑,更何況她可能還有弒君的嫌疑,品行不端,怎堪母儀天下也。 第三道旨意一出,朝中反對秦落為后的大臣不在少數(shù)。 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關(guān)隴門閥的內(nèi)閣首輔兼太子太傅張謙之:“秦落此女,狼子野心,世人皆之,莫說她還有弒君之嫌尚未洗清,怎可母儀天下?臣、張謙之以死相諫,望陛下收回成命,若陛下執(zhí)意立秦氏女為后,臣以頭搶柱,追隨先帝而去也!” 眾臣在宣政殿上回奏道:“臣等附議?!?/br> 這日,獨孤叡下完朝,來到關(guān)雎宮,剛到關(guān)雎殿門口,便看到秦落將搖床里哭鬧不止的獨孤聃輕輕抱了起來。 秦落一邊哄著哭的像只小貓一般、哭的脖子和小臉通紅的獨孤聃,一邊問站在一旁的太醫(yī)令:“聃兒哭聲這么弱,可是因為早產(chǎn)的緣故?” 這個孩子可能因為早產(chǎn)的緣故,瘦瘦小小的,哭聲特別微弱,每次想要哭時,小身子便弓的像只煮熟了的蝦仁,扯著嗓子努力的想大哭出來,卻怎么也哭不出來,每次都憋的小臉通紅。 秦落每每看著他哭的這么難受,心里就不由有些為這苦命的孩子難過。 陽光暖暖灑在秦落柔和昳麗的側(cè)顏上,獨孤叡就站在門邊看著,有那么一瞬間,獨孤叡仿佛想到了他和秦落以后兒女承歡膝下時的情景,積攢在腹中的那些在前朝所受之氣,在那一瞬間,煙消云散。 回過神,獨孤叡聽到太醫(yī)令回道:“回秦侍中,臣給世子殿下聽脈后,覺得世子可能是出生時受到了驚嚇的緣故,世子心脈受損,脈象薄弱,怕是會有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心疾也說不好,小孩初生,得哭的大聲才好,世子極有可能是有一股濁氣、卡在心肺里出不來,才會如此,待臣慢慢將世子這股氣順出來前,得著宮人和醫(yī)摯寸步不離,好生看顧?!?/br> 秦落抱著獨孤聃,道:“有勞太醫(yī)了。”然后低頭,輕輕拍著襁褓,柔聲哄道:“聃兒乖,姨母在這兒呢。” 襁褓中的獨孤聃聽到秦落的聲音,好像瞬間安心了下來,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自從秦落派人找到秦晚和廣陵王的那個孩子,帶回宮后,便一直帶在身邊悉心照顧,獨孤叡親自給這孩子賜名獨孤聃。 太醫(yī)令朝秦落拱手行了一禮,道了句:“臣告退”,剛走到門邊,就碰到了獨孤叡,誠惶誠恐的就要見禮:“見過陛下?!?/br> 獨孤叡抬手,示意他,淡淡道:“卿不必多禮?!?/br> “臣告退。” 獨孤叡頷了頷首:“嗯?!?/br> 秦落聽到獨孤叡的聲音,回過身,道:“陛下來了?!?/br> 獨孤叡抬步走進(jìn)關(guān)雎殿,與秦落道:“嗯,我來了?!?/br> 秦落將襁褓中的獨孤聃輕輕遞到了一旁的乳娘懷中,悉心囑咐道:“好生看顧殿下?!?/br> 乳娘抱著已經(jīng)睡著的獨孤聃微微福了一身,恭敬道:“唯?!比缓蠛妥笥乙黄鹜顺隽岁P(guān)雎殿。 秦落和獨孤叡在榻榻米上坐下,秦落看獨孤叡面色還算平常,輕輕一笑,詢問道:“陛下可是在前朝遇到絆子了?” 獨孤叡有些無奈道:“張?zhí)颠€在與我置氣,已有三日,稱病不來上朝,那些出身關(guān)隴世家的朝中大臣也見樣學(xué)樣,似乎我一天執(zhí)意要立阿凰你為后,他們就一天不妥協(xié)一般?!?/br> 秦落聞言,只微微一笑,聽說獨孤叡在宣政殿上提出要立她為后那天,那位年近七旬的張?zhí)祱?zhí)意反對,想在宣政殿上來一出以頭搶柱的戲碼,幸虧那些大臣們拉的快,不然就真的要血濺朝堂之上了。 其實秦落也能理解,這位張?zhí)狄咽撬某殴侵爻?,又曾是文宗顯定皇帝欽定的麒麟閣二十四功臣之首,擺些老資歷,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僅如此,就連她的母舅和叔父也告病不來上朝,這無疑不就是在不經(jīng)意間讓那些反對秦落為后的世家門閥們更加的肆意猖獗。 秦落并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成為北秦皇后,只是這些世家門閥們無意間造成的掣肘與阻礙,已經(jīng)間接影響到了獨孤叡到底能不能坐穩(wěn)這個帝位。 費盡千辛萬苦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秦落是無法容忍這些掣肘與阻礙再生是非的。 秦落想了想,道:“張?zhí)的怂某爻?,又是關(guān)隴世家之首,心氣傲些,也是在所難免,陛下初繼大統(tǒng),朝堂之上臣心未穩(wěn),陛下正是需要關(guān)隴世家與叱奴家以及秦家這三股勢力的扶植,來籠絡(luò)穩(wěn)定朝堂人心之時,張?zhí)岛途司耸甯改莾?,就讓臣代陛下去走一趟吧?!?/br> 獨孤叡拉過秦落的手,極近溫柔的道:“阿凰,我與你一同去?!?/br> 秦落卻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寬慰,道:“陛下稍安勿躁,張?zhí)抵皇菍Τ加行┢娕c誤解罷了,而臣也正好有些嫌隙與誤會想與舅舅叔父他們說清楚,介時陛下與臣一起去了,臣倒是一時不知該怎么說了,若臣無法說服他們,到時還得仰仗陛下幫臣當(dāng)說客?!?/br> 獨孤叡反握住秦落的手,對她道:“不要委屈自己?!?/br> 秦落聞言,莞爾一笑。 秦落坐著馬車,準(zhǔn)備出宮前往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