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冷冷地看向秦?zé)o厭，問道：“叔父，那我又做錯(cuò)了什么，你們要這么對我？我阿娘死了，我阿爹也死了，敢問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我這十幾年所失去的、誰又能還給我！我這十幾年所受的委屈與孤寂，誰又真正的理解過我！我是沒心沒肺，自私無情，那也全拜叔父你所賜啊！”

    秦?zé)o厭被秦落氣的頓時(shí)兩眼發(fā)黑，差點(diǎn)就要吐血，說了個(gè)：“你……”字后，才強(qiáng)撐著站穩(wěn)，甩了甩袖子，氣的說了句：“你就當(dāng)我養(yǎng)了個(gè)小白眼狼”，然后離開了。

    秦落雙眉緊鎖，撐著腮，看著叔父憤然而去的身影，無力地嘆了一聲：“唉……”

    燭光明明滅滅，秦落的神情在燭火下有些晦暗難明，一滴淚，從臉龐墜下，“啪嗒——”一聲，打在了小案上。

    “轟隆——”

    屋外傳來一道悶悶的雷聲，不時(shí)，便下起了瀟瀟細(xì)雨。

    秦落聞聲，抬手抹了臉上的淚痕，飛快地從榻榻米上站起來，提足跑到內(nèi)屋，拿下掛在墻上的寶劍，抓著裙擺奪門奔向了雨中……

    冰涼的雨水打在頭發(fā)上，臉上，衣服上，秦落就像不知寒冷一般，抽出劍鞘，握著阿爹生前征戰(zhàn)四方的寶劍甩了個(gè)劍花，然后在雨中舞起了秦家劍法。

    不知舞了多久的劍，秦落已經(jīng)力竭，跪坐在雨中，蔓延在心中的恨意并沒有被冰冷入骨的雨水沖滅，反而越來越濃烈，就像在心中生了根，發(fā)了芽，已經(jīng)無法根除。

    雨，越來越大，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秦落大笑不止：“蒼天有眼，讓我大仇得報(bào)，哈哈哈……”

    小小李氏，怎是她的對手。

    自己若是想爭一樣?xùn)|西，死都不會放手，自己若是想復(fù)仇，誰也阻止不了她的決心，只是她愿或者不愿罷了。

    就像上輩子，她讓李氏死了一次，這輩子，她仍然還能讓李氏再死一次。

    李氏于她，不過世間蜉蝣，渺小無比。

    只是、報(bào)了仇，喝了酒，懺了悔，她的心，怎么還是這么痛呢？痛的窒息，痛的麻木，痛的虛無。

    蓼蘭披衣出門，看到秦落穿著一身單薄的紅衣在院子里淋雨，嚇得連忙跑進(jìn)雨中去扶秦落，忍著鼻音道：“姑娘，都快奴婢睡得太沉了，你怎么在這里淋雨？快起來，奴婢扶你進(jìn)屋?！?/br>
    此時(shí)的秦落像個(gè)已經(jīng)認(rèn)命的孩子，順著蓼蘭扶她的力道從地上站了起來。

    蓼蘭將秦落扶到屋內(nèi)，這才赫然發(fā)現(xiàn)，秦落光著腳在外面淋了半天的雨，蓼蘭知道秦落心中凄苦，不忍責(zé)怪，連忙跑去燒了熱水，煮了姜茶，給秦落驅(qū)寒。

    秦落泡了熱水澡，喝了姜茶，心情已經(jīng)平復(fù)下來，此時(shí)正坐在榻邊，拿著一塊布在擦那把寶劍，停下手上擦拭的動作，抬頭，見蓼蘭還有些擔(dān)憂的看著她，于是催促蓼蘭回去休息：“你放心，我很好，蓼蘭，這幾天，那邊的事，勞煩你了，你風(fēng)寒才好沒多久，回去歇著吧。”

    蓼蘭凝視了一會秦落的神色，冷靜的不能再冷靜，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于是松了一口氣，柔聲道：“那姑娘早些休息，奴婢這就退下了?！?/br>
    秦落頷了頷首，淡淡道：“嗯。”

    ☆、窮圖匕見（三）

    此時(shí)的薔薇院。

    秦晚跪在李氏的小像前，神色黯然，面頰清淚兩行，握著手中的紙錢，不時(shí)在面前的銅盆里放入一枚。

    “瑄姑娘來了?！?/br>
    “嗯，我來看看jiejie?！?/br>
    外面?zhèn)鱽砑?xì)微的話語聲，秦晚置若罔聞，抬手又往銅盆內(nèi)放了幾枚紙錢。

    身后傳來輕微腳步聲，緩緩朝她走近。

    秦瑄在秦晚身邊的蒲團(tuán)上跪了下來，從一旁拿過一疊紙錢，抬手，放了一枚在秦晚面前的銅盆里，紙錢很快便燃起，很快又歸于奄熄，只剩幾絲將滅不滅的余火在掙扎。

    看了看秦晚的神色，秦瑄不急不緩的說：“今天是大夫人的頭七，我有些擔(dān)心jiejie，便來看看?！?/br>
    秦晚緊接著又放了幾枚紙錢，抬眸瞥了一眼秦瑄，似諷非諷的問道：“你有那么好心？”

    秦瑄故作悲傷道：“jiejie節(jié)哀順變?！比缓螅ь^看著李氏的小像，好似漫不經(jīng)心的問了一句：“大夫人的小像，jiejie覺得如何？”

    秦晚冷哼一聲，道：“如果你是來邀賞的，趕緊拿回去！本王妃不稀罕你畫的小像，建業(yè)城中有那么多畫師，難道還畫不出與我娘幾分神似的小像不成？”

    秦瑄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兩行淚水瞬間滑落臉龐，楚楚可憐的道：“jiejie這是誤會我了，我此行前來，不過是想告訴jiejie一件有關(guān)大夫人臨終前的要事罷了?！?/br>
    秦晚一聽此事事關(guān)自己母親，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有話就說！別拐彎抹角的?！?/br>
    秦瑄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才神神秘秘的附在秦晚耳畔，道：“jiejie此次回府時(shí)，可有留心府中下人們在暗地里議論，說是落jiejie嚇?biāo)懒舜蠓蛉恕！?/br>
    秦晚看著秦晚的眸子，微蹙了蹙眉，似在求證秦瑄語言中的可信度，悠悠道：“略有耳聞?！彪S即，又咬牙切齒的道：“就是因?yàn)檫@樣，我才恨極了秦落這個(gè)小賤蹄子！堂而皇之的害死了我娘，請她來跪在我娘靈前哭幾日，竟也視而不見，天道何在！”

    秦瑄見秦晚正中下懷，故作一臉高深的搖頭道：“非也，非也?！?/br>
    秦晚有些疑惑不解的看著秦瑄，問道：“你什么意思？”

    秦瑄附耳道：“jiejie有所不知，大夫人在臨終前的半個(gè)月，秦落曾到薔薇院看過大夫人一次，大夫人曾屏退下人，與秦落在屋內(nèi)單獨(dú)談話，據(jù)當(dāng)時(shí)守在門外的丫鬟們說，大夫人其實(shí)是秦落下毒害死的，而且此事，已暗暗在府中傳遍了?！?/br>
    秦晚震驚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平復(fù)下來，才道：“我出嫁時(shí)，母親身體微恙，我以為母親過段時(shí)日便會好起來，沒想到竟是被秦落下了毒，我真是不孝，竟然完全沒有察覺，那這么說，母親早就已經(jīng)中毒了？”

    秦瑄指點(diǎn)完迷津，心中期望頭腦簡單的秦晚能夠聰明一回，起身，朝秦晚福了個(gè)身，道：“meimei能告訴jiejie的，就只有這些了，夜已深，jiejie早些休息吧。”說完，轉(zhuǎn)身，甚是得意的離開了薔薇院。

    得知這么重要的消息，秦晚哪里還能睡得著。

    秦晚雙手合十，朝李氏的小像鞠了一躬，抬頭，咬牙切齒的道：“娘，您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女兒，女兒一定會讓秦落身敗名裂！血債血償！”

    翌日一大早，秦晚身著冠服，手持御狀，氣勢洶洶地進(jìn)了宮，跪在宣政殿外，告了秦落一記御狀：“陛下，秦落枉顧皇恩，下毒害死我母親，我母親尸骨未寒，無法瞑目，求陛下圣斷，還我母親一個(gè)公道！”

    舉朝嘩然。

    龍顏震怒，但奈不住局勢所迫，擅自毒害朝廷正二品命婦是何等重罪，滿朝文武聯(lián)合彈劾秦落，廣陵王妃要求一個(gè)公道，秦落這次是真的陷入了孤立無援、眾叛親離的境地。

    大理寺與金吾衛(wèi)奉天子命，前來秦府緝拿秦落。

    “奉天子諭:自即日起，免去秦落平陽縣主一爵，罷黜秦落大內(nèi)執(zhí)鏡史兼正三品女侍中一職，收監(jiān)大理寺，等候三司會審，欽此?！?/br>
    金吾衛(wèi)要把秦落帶走時(shí)，秦家祖母在嬤嬤的攙扶下，緊趕而來，焦急喚道：“落兒啊！落兒……”

    秦落聞聲，停下腳步，回過身，看到從人群后擠出來的祖母，瞬間紅了眼眶，在眾人對她冷眼旁觀和指指點(diǎn)點(diǎn)時(shí)，只有祖母，不顧眾人的阻攔，沒有那般對她。

    大理寺卿見此，對攔著秦家祖母的金吾衛(wèi)道：“那是秦老太太，不要攔她，就當(dāng)給我個(gè)面子?！?/br>
    金吾衛(wèi)頷了頷首，算是同意了。

    秦家祖母連忙上前，一把拽住秦落的手，老淚縱橫的道：“落兒，你糊涂啊……”

    “……”千言萬語，此時(shí)此刻，如鯁在喉，秦落什么也說不出來。

    秦家祖母用食指在秦落手心上寫了個(gè)‘忍’字，然后才狠下心，催促道：“走罷！你走罷……”掩面而泣，轉(zhuǎn)身就走。

    秦落回過身，跟著大理寺和金吾衛(wèi)走了。

    大理寺聯(lián)合刑部三司會審那日，皇帝派來的少監(jiān)來了大理寺聽審。

    只聽“啪嗒——”一聲，大理寺卿拍了拍驚堂木，厲聲問道：“秦落，你可有話要說？”

    那少監(jiān)靜靜地聽著。

    坐在右側(cè)聽審的秦晚儼然有些坐不住了，她很不滿意大理寺卿這個(gè)問法，不知秦落許了這小胡子大理寺卿什么好處，總覺得他在偏袒秦落，奈何皇帝身邊的人在場，不然她早就失控沖上去了。

    廣陵王握住了她的手，讓她稍安勿躁，秦晚這才坐了回去。

    一身素布囚衣、戴著枷鎖鐐銬的秦落跪在地上，扯了扯因?yàn)楦煽蒺ぴ谝黄鸬拇浇牵瑔柫诉@么一句：“我可以知道驗(yàn)證的結(jié)果嗎？”

    這無疑不是明知故問。

    大理寺卿向皇帝身邊的那位少監(jiān)作了一揖，這才從容的對秦落道：“臣找人驗(yàn)過李氏死前曾喝過的殘湯藥渣，也找大夫和府中伺候李氏的丫鬟嬤嬤們再三確認(rèn)過，因?yàn)槔钍仙盎加形讣?，進(jìn)食的大多不過一些調(diào)理腸胃的湯藥與藥膳，這無異議。

    只是湯藥中多了兩樣?xùn)|西，一樣是苦杏仁，食多傷胃，平時(shí)少食，還是可以的，若是隨著日積月累，會有中毒之象。

    另一樣是天仙子，俗稱野莨菪，一種長在路邊林間隨處可見的植株，其貌不揚(yáng)，可藥用，但也是劇毒之物，主治腸胃痙攣，忌心疾，可致幻，而這天仙子的毒性更甚苦杏仁的毒性，平常若是隔三差五的摻入一丁點(diǎn)混入飲食中，倒也不易被人察覺?！?/br>
    秦落心道，原來如此。

    ☆、窮圖匕見（四）

    大理寺卿隨之問道：“秦落，為何你會下兩種毒？”

    秦落沒有說話，只看著大理寺卿身后那塊明鏡高懸的匾額出神：“……”

    大理寺卿又是一記驚堂木，厲聲問道：“秦落，既能悄無聲息地下毒，可有唆使其下毒者？”

    秦落被強(qiáng)行拉回思緒，卻仍沒有說話：“……”

    秦晚如醍醐灌頂，突然站起身來。

    廣陵王連忙問她：“王妃，怎么了？”

    秦晚沒有理會廣陵王，只向皇帝身邊的那位少監(jiān)福了一禮，道了句：“失敬?！闭f完，提裙，飛快地出了大理寺，踏上馬車，喝道：“回秦府！”

    幫兇一定就在母親身邊的那些丫鬟和嬤嬤里，她一定要揪出那個(gè)人，讓秦落百口莫辯，然后把她打入阿鼻地獄，永世無法翻身！

    眾人正奇怪，大理寺卿率先反應(yīng)過來，吩咐手下的獄卒：“快跟上廣陵王妃，緝拿幫兇！”

    “是。”

    待眾獄卒緊隨秦晚的馬車趕到秦府時(shí)，府中的下人來報(bào)：“王妃娘娘，大夫人身邊的阮嬤嬤上吊，已經(jīng)去了，丫鬟們今早發(fā)現(xiàn)時(shí)，身子已經(jīng)僵了?！?/br>
    秦晚驚道：“什么？”心中恨極，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這個(gè)時(shí)候死？還給她來了個(gè)死無對證。

    不過，這樣也好，足以把秦落置之死地。

    獄卒頭見此，忙道：“快去稟告大人，就說幫兇已經(jīng)畏罪伏法?！?/br>
    “是?！?/br>
    躲在暗處的那人婉婉一笑，梨渦嫣然……

    此事傳回大理寺時(shí)，除了秦落表現(xiàn)的泰然自若，好似早就想到一般時(shí)，眾人皆是一驚。

    大理寺卿為人圓滑，長袖善舞，與刑部侍郎、近侍少監(jiān)、還有廣陵王一番商討，決定擇日再審。

    第二日。

    大理寺卿完善分析驗(yàn)證后的結(jié)果，在公堂之上詢問秦落：“秦落，據(jù)說阮氏曾被你以一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挾，唆使她下毒謀害李氏，是與不是？”

    秦落聞言，只淡淡一笑，道：“是?！?/br>
    坐在一旁聽審的秦晚倏地就要站起來，沖上去質(zhì)問秦落為什么，為什么要害死她母親？

    廣陵王握住她的手，秦晚這才坐回去，在廣陵王懷里悶悶的哭了起來。

    從頭到尾，這大理寺卿都問的很是巧妙，卻又讓人抓不住絲毫偏袒有秦落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