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秦落聽說好像是東亭王獨孤爍為了搏樂子,不知從哪找來一堆奴隸,以角逐射殺那些奴隸為樂。 在眾皇子里以東亭王為長,東亭王此人又尤為暴戾嗜殺,還特別喜歡豢養(yǎng)猛獸,其他幾位皇子雖對他頗有微詞,卻又不好說什么。 而襄陽王為人傲慢,又生性好玩,兄弟兩人湊到一起,非打即鬧。 秦落和眾皇子站在宣室殿外,聽到宣室殿內(nèi)的父子三人在爭執(zhí)不休,直到聽見兩記清脆的耳光聲,皇帝氣的說了句:“滾出去!” 隨即,宣室殿的殿門從里面打開,只見東亭王和襄陽王的臉上各頂著一個手掌印出來,模樣別提有多狼狽。 東亭王路過秦落身邊時,正巧碰到秦落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由有些怒火中燒,狠狠地回頭剜了秦落一眼。 他就是厭惡秦落那副總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不,是極其厭惡,不過世家女流,也配高高在上四字? 看著眾皇子離開的身影,秦落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不置一顧,她才不在乎呢。 可這場風波遠遠沒有結束,就像諸位皇子之間的明爭暗斗,風譎云詭。 秦落述完職,正在箭場射箭靶,一只冷箭“嗖”地一聲,忽然從身后飛了過來,秦落堪堪躲過,回過身一看,看到東亭王正冷著臉色,握著手中的弓箭對準了自己。 秦落見此,不由也冷了臉色,問道:“不知東亭王殿下這是什么意思?” 這東亭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自己壓根就沒往得罪他的那方面去想,倒是剛好抬頭看了一眼也是錯了。 東亭王挨了皇帝的打,心頭此時此刻正在冒火,偏偏秦落這個不知好歹的搏了他的面子,等他回過神來,回鶻話已經(jīng)不經(jīng)思索的出口:“連你也來找老子晦氣,給老子去死!”說著,松了捏在指尖的羽箭。 “嗖——” 眼見那支羽箭朝她凌空而來,秦落心道不好,連忙退了幾步,卻心知無論如何是躲不開這一箭的,東亭王何等睚眥必報的人,這一箭,必定是往狠里下了死手的。 又是“嗖——”地一聲,一個人影閃在她身前,將東亭王那一箭射偏了。 東亭王看到獨孤叡,抬手指著他,怒不可遏道:“老十一,你個小雜種也來多事!” 獨孤叡淡淡道:“誰也沒比誰高貴?!?/br> 是啊,一個前朝遺孤,一個外族貢女所生,誰又比誰高貴呢。 東亭王被氣到了極點,反而冷靜了下來,抬手指著獨孤叡,冷笑道:“老十一,你有種!你護著她吧,死命護著,老子看你能護她到幾時。”說完,拿著弓箭,氣急敗壞地走了。 出宮的馬車上,秦落將帕子拿出來,在獨孤叡受傷的虎口處,繞著手掌包了一圈扎好,有些心疼,不由責怪道:“殿下下次可不許意氣用事,手上被箭弦割傷了,卻也不知?!?/br> 不過她倒是知道了,上次在柔然遇險時,那些刺殺她的人就是東亭王派去的,總覺得那西域口音似曾相識,原來竟是回鶻語。 東亭王想殺她也很好理解,他討厭她。 很好,秦落心道,又一個露出廬山真面了,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獨孤叡倒是一臉坦然的看著秦落,道:“當時情勢危急,我管不得那么多?!?/br> 秦落回過神,急道:“那你也不能……” 獨孤叡反問秦落:“秦落,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秦落被他這么一問,心里有那么一瞬間慌了,面上卻故作沒好氣道:“你好好的在我面前,我關心你作什么,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br> 獨孤叡聞言,不由有些失落道:“是我吃飽了撐的,才自作多情?!?/br> 秦落心中愧疚:“……”幾乎那句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想跟他說句什么,卻什么也說出口。 ☆、窮圖匕見(一) 長寧十七年仲秋,建安王獨孤叡奉旨戌守白虎關。 暮秋多雨,天空上的烏云總是壓的人心沒來由地沉甸甸,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秦落偶然聽到府里的下人們在暗地里議論,說是李氏的身體已每況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秦落覺得是時候該去薔薇院見李氏一面了,因為有些話,她必須問清楚。 初初踏進薔薇院的院子,秦落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看來李氏是真的已經(jīng)病的很重了。 走上石階,秦落來到房門前,抬手推開了梨木門,冷聲問道:“嬸母別來無恙?” 屏風外燒了藥爐子,紗窗半開,丫鬟們正圍著藥爐子煮藥,聽到開門聲,連忙回過頭來看,沒想到竟是秦落,不由有些驚訝,因為秦落幾乎是很少踏入薔薇院半步的。 很快,便有丫鬟起身去告訴李氏,說是落姑娘來了。 只聽屋內(nèi)傳來一聲急促的咳嗽聲,許久,那人才問道:“是秦落來了嗎?” 秦落抬步跨過門檻,走了幾步,繞過屏風,看向半躺在榻上的李氏,似有所指的出言清諷道:“嬸母久病未愈,倒也不怕風寒侵體,一命歸西?” “你……”李氏顫著手,指著秦落,猛咳了起來。 “大夫人!”一旁的阮嬤嬤抬頭看了秦落一眼,連忙低下頭,拿過帕子,扶起李氏,給她拍背順氣。 李氏捂著心口,接過帕子,捂著嘴,就像拉扯破棉絮一般,拼命咳了起來,咳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來了。 又是好一會才緩過來,李氏放下捂嘴的帕子,秦落儼然看到帕子上一大朵冒著郁郁戾氣的殷紅血花。 李氏慢慢側過身,看著站在屏風旁的秦落,不由悲愴大笑了起來:“此情此景,大概也只有你是真心盼望我早點死的了吧?秦落,看到我現(xiàn)在這幅半死不活的模樣,你心里可曾快意?” 果不其然,只見秦落面無表情的道:“快意,自然是快意的?!贝饲榇司?,李氏的身邊只有嬤嬤和丫鬟在照料,卻始終不見叔父的身影。 看來李氏能問出這句話,大概也是真的被這個家的冷漠無情給傷的心灰意冷了吧,不過這也是她自作自受,沒有什么好可憐的。 李氏有氣無力的抬手揚了揚,對嬤嬤和丫鬟們道:“你們下去。” “是,大夫人?!眿邒吆脱诀邆兺顺鋈ィ匦玛P上了那扇梨木門。 屋內(nèi)只剩兩人,李氏指了指榻畔放著的小圓凳,難得對秦落客氣一次,悠悠的道:“坐吧?!?/br> 秦落走過去,撩了袍子,在圓凳上坐下了。 李氏看著秦落,似笑非笑的挖苦道:“好好的女孩子,從小卻非要作男子裝扮。” 秦落輕輕“呵”了一聲,道:“我非少年郎,而是女嬌娥,嬸母并不是看不起女嬌娥,而是因為那個女嬌娥并非你親生,還擋了你親生女兒的前程,所以百般陷害刁難,可對?” 李氏輕笑出聲,看著秦落,反問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秦落沒有理會她的諷刺,卻想起了年少時的一些事情,顧自說道:“還記得嬸母一家從燮州老家初來建業(yè),住進定北侯府時,我第一次見到秦晚,真的特別開心,那時我四歲,而秦晚只比我小一年,當時阿娘只生了我一個,因為我覺得來了個meimei跟我玩,我就不用自己一個人玩了。 嬸母那時對我也很和善,我那時候單純的以為,一切都會這樣,直到六歲那年,有次,我來薔薇院找秦晚,想牽著她的手帶她出去看花燈,可嬸母卻把我們的手強行拽開了,把哭鬧不止的秦晚帶走了。 我還是不死心,依舊去薔薇院找秦晚,想帶她去玩,卻在門外無意間聽到嬸母在和秦晚說:‘你那個jiejie不是個好東西,晚兒以后要少跟她玩,知道嗎’? 后來,阿爹殉身漠南,我被過繼到了叔父名下,我依稀記得我寄人籬下的那些日子,每每叔父在時,嬸母總是對我噓寒問暖,每每叔父不在時,嬸母對我卻像變了一個人,每每上桌吃飯時,我總是特別的小心翼翼,因為我害怕我多夾一塊rou到碗里,嬸母那恨不得要將我千瘡百孔的目光……” “呵。”說到最后,秦落卻紅了眼眶,聲音已經(jīng)哽咽,卻仍裝作不在意一般,冷笑了出聲,續(xù)道:“那時年少輕狂,不知我堂堂定北秦家,偌大家業(yè),不愁吃穿,不缺錢花,嬸母樣樣都緊著秦晚三姐弟,卻唯獨不知嬸母為何要對我這么苛刻呀?” 李氏聽得心中一驚,苦笑道:“你竟然一直都記得?你竟然一直都記得……” 秦落冷冷道:“愧不敢忘?!?/br> 李氏心中凄苦,悲慟大笑道:“哈哈哈……我為這個家辛苦cao勞半輩子,到處算計,為什么卻沒人記得我的好?為何你那個沽名釣譽了一輩子的無用叔父就連我在床畔瀕死掙扎時,卻不曾來看我一眼?是因為我沒有用了,所以你們秦家才放棄我的嗎?憑什么?憑什么你們秦家冷血無情,卻不遭報應?” 秦落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這個似瘋非瘋的女人,冷冷道:“天道昭昭,報應不爽,如今你自己也遭到了報應,難道你覺得秦家為你遭到的報應還不夠多嗎?我二房怎么虧待你三房了?我伯父和阿爹好心引薦叔父入朝為官,卻怎承想到你三房是蓄謀已久、鳩占鵲巢!” 李氏對上秦落的眸子,冷笑道:“你說的可真是義正辭嚴,你是秦家的人,你自然為秦家說話?!?/br> 秦落不想和她再過多廢話,直截了當?shù)牡溃骸爱斈?,你害死我二房兩條人命,這筆賬,我也是時候該跟嬸母你好好算了?!?/br> 李氏仰頭,大笑道:“哈哈哈,怪就怪在叱奴瑤太過愚蠢,輕信了我,但凡她有你一半聰明,也不至于抑郁而終……”還沒說完,再次猛咳起來:“噗——”一口血吐了出來,然后接著笑,笑的眼淚直流,眼神里盡是不甘、惡毒和怨恨在流轉(zhuǎn):“哈哈哈……也怪我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自己性命啊……” ☆、窮圖匕見(二) 秦落倏地握緊了藏在袖中拳頭,捏的咯咯直響,慍怒道:“這么說,你是承認害死我阿娘了?” 李氏半躺在身后的高枕上,很是得意的看著秦落,大笑道:“我就是不承認,你又能奈我何?” 秦落飛快地起身,抬手,一把狠狠地扼住了李氏的脖子,額角青筋凸凸直跳地嚇人,幾近目眥盡裂、咬牙切齒的道:“你真以為你不承認,我就不敢殺了你嗎?” 李氏一時呼吸不過來,憋的滿臉通紅,艱難地、一字一句的道:“你殺了我啊!殺了我!只是不知殺了朝廷二品誥命夫人的后果是什么,哈哈哈……” 秦落怒極反笑,慢慢松了扼住李氏脖子的手,俯身看著李氏,笑的嫣然,眸子里卻沒有一絲笑意:“這大可不必,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知道為什么府上請來的大夫都不給你實說你的病情嗎?因為、他們都被我收買了,嬸母當年不就是這么做的嗎?如今我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br> 李氏氣的再次吐了一口血,抬頭,恨恨瞪著秦落,顫巍巍地抬手指著她,道:“你……” 秦落知道她想說什么,嫣然一笑:“我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不知嬸母敢發(fā)誓嗎?發(fā)誓你從未害死過我母親和我弟弟,若違此誓,不得好死?!?/br> 李氏氣若游絲的半躺在榻上,狠狠地瞪著秦落,一字一句的道:“我、偏、不!” 秦落早已冷靜下來,哪里還會再著她的激將法,她偏不如她的意。 轉(zhuǎn)過身,秦落無意瞥到一旁的案上放了本《地藏經(jīng)》和一串佛珠,不由覺得有些可笑,心里覺得真是諷刺至極。 秦落似有所指的道:“嬸母罪惡深重,哪怕終日虔心誦讀《地藏經(jīng)》,也無法洗清嬸母這一身罪孽,秦落叨擾,還望嬸母好自為之?!闭f完,拂了袖子,決絕離開。 聽說秦落去見過李氏后,李氏一連做了好幾日噩夢,甚至出現(xiàn)了幻覺,時常對著照顧她的丫鬟嬤嬤們大喊:“叱奴瑤,我不怕你,你休要害我……”這幾句話。 薔薇院的丫鬟們都在暗地里說大夫人是做了虧心事,所以這才被叱奴夫人的鬼魂嚇的得了失心瘋,沒想到瘋了幾天又正常了,怕是回光返照。 秦落也許早就預感到將有大事即將發(fā)生,再次寫了辭呈,進宮,將大內(nèi)令牌與辭呈一起呈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這次卻沒有見她,在宣室殿外等了半日,只讓中官令將辭呈和大內(nèi)令牌又遞了回來,皇帝讓中官令傳達的原話是:“秦落,你這些日子確實憔悴不少,朕權當你只是累了,準你休息一月?!?/br> 秦落只好跪下謝恩:“臣遵旨?!?/br> 沒過半月,李氏便過身了,據(jù)說是念著秦晚的名字去的。 李氏過身的消息傳到了廣陵王府,秦晚聽此噩耗,差點暈過去,強忍悲痛,連忙踏上馬車趕回秦府。 秦府上下到處都掛滿了縞素,靈堂里哭聲不絕于耳,只是這哭聲中有幾分是出于真心的? 有一句俗話說:“將軍狗死人吊唁,將軍死后無人埋?!?/br> 李氏死后,卻沒什么人上門吊唁。 人走茶涼,大抵如是。 不管是李氏出殯還是頭七,秦落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xiàn)過,秦晚為此將秦落恨得銀牙都快咬碎了。 秦無厭曾讓下人去請秦落,但是沒請過來,聽說秦落把自己關在屋里喝酒,拒不外出。 秦無厭聽說秦落不肯來為李氏哭靈,怒火中燒,跑去采薇院將秦落訓斥了一頓。 當秦無厭看到秦落一身紅衣、拿著酒瓶倚靠在榻榻米上醉生夢死時,怒不可遏的指著秦落,罵道:“你可真是沒心沒肺啊,我派人三番五請,都沒能把你請過去,你讓世人如何看我秦無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