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虞我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秦落微微一哂，看著前方，有些若有所思的道：“阿瑄，有些事，有些人既已做了，我也不好再說什么，如若你我真的走到了不相為謀的那一天，只希望你能記住這句話，全當(dāng)是我的一個忠告:‘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切記，切記。”

    已經(jīng)走到路口，秦瑄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淡淡的不甘，很快便消失不見。

    秦瑄唇角的笑意慢慢地漾開，笑著向秦落福了一身，道：“jiejie的話，meimei沒齒難忘。”

    秦落頷首，背過身，沒再看她，只道：“那便好?！?/br>
    采薇院與芳蘭院完全是背道而馳的兩個方向，秦瑄行完禮，便和秦落分道揚鑣了。

    鈴蘭抬手拂過一旁的樹枝，緊緊跟在秦瑄身后，有些擔(dān)憂的問道：“姑娘，落姑娘突然提及此事，可是發(fā)覺什么了？落姑娘不會是知曉姑娘暗中與大夫人聯(lián)手……”

    秦瑄心中悔恨不已，眸子微微瞇了一瞇，道：“也怪我呈一時嘴快，鈴蘭，你可記住了，就算秦落此時此刻站在你面前，你也要咬死這一點，只要我們不承認(rèn)，秦落也沒法急著跟我們撕破臉皮。”

    鈴蘭恭順回道：“是，姑娘?！?/br>
    接風(fēng)宴那日很快便如約而至，眾女坐在亭子里一邊觀看秦落和王家的姑娘在草場上敞快淋漓的打馬球，一邊看著出自秦落之手的點茶與投壺，個個都被評為上上品，不由一陣眼酸的緊，嘴上卻也沒閑著，你一言我一語。

    一位與王家姑娘交好的世家小姐看不過她們挖苦秦落，有意揚聲對李氏那邊的世家夫人小姐們道：“聽說我們這位平陽縣主素來只喜舞刀弄劍，不喜舞文弄墨，被廣陵王殿下退親之后啊，還萎靡不振了好一段時間，今日看來倒是能文能武，不像傳聞中說的那么一回事嘛?！?/br>
    另一位世家小姐接道：“可不是，能被陛下親封為平陽縣主，畢竟曾經(jīng)是堂堂定北侯家的獨女，又能廢材到哪里去?！?/br>
    捧著湯婆子坐在一邊的秦瑄笑的一派溫和：“是我家jiejie謙虛?！?/br>
    “……”幫秦落說話的這幾位世家小姐面面相覷了一會，兩廂無言。

    因為她們都不太喜歡秦瑄左右逢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所以秦瑄說話時，她們都坐在一旁沒有搭腔。

    坐在另一邊的李氏和秦晚聽得臉色都變了，李氏還是一慣的皮笑rou不笑：“瑄姑娘說的在理，是我家大女公子爭氣。”

    秦瑄聞言，嘴角微微一抽:“……”

    不過，很快便換了一副笑臉。

    不一會，李氏這邊便有一位世家夫人看不過她們春風(fēng)得意，明夸暗諷道：“秦夫人家的女公子著實爭氣?！?/br>
    寧國公爵府的夫人語氣酸溜溜的道：“呵！女子終歸是女子，比不得男子建功立業(yè)，不早早嫁人生子，爭這些虛名假利作甚？還不如坐等祖上蔭封，傍個誥命在身來的得意?！?/br>
    秦落與王家姑娘打完上半場，下場準(zhǔn)備休息一會再打下半場，沒想到剛回來便聽到這些話。

    繞是秦落說服自己放寬心態(tài)，也忍無可忍，當(dāng)即回道：“明人不說暗話，諸位對秦落有何不滿，還請當(dāng)面言說?！?/br>
    眾人見有好戲看，連忙在一邊看起了好戲。

    寧國公夫人話中有話的諷刺秦落：“不過小女子爾，也只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在朝堂之后攪弄風(fēng)云罷了?！?/br>
    秦落卻道：“富貴人家尚富不過三代，何論坐等祖上蒙蔭的世家子弟？寧國公夫人，我又未說是你，你何必這么快急著為自己辯解，你自己尚是女子，卻瞧不起同身為女子的我，這又是什么道理？普天之下，莫非你還看不起身為女子的皇后娘娘不成？”

    寧國公夫人聽秦落提起皇后，眼見落了下乘，連忙為自己爭辯道：“秦家女公子可真是長了張伶牙利嘴，婦怎敢與皇后娘娘相同并論，不知秦家女公子你是何居心？”

    秦落不由失笑，冷了面色，道：“大庭廣眾之下，諷罵朝廷正三品侍中，寧國公夫人你又是何居心？”

    王家和楚家的姑娘上前拉住秦落，王家姑娘輕輕握住秦落藏在袖子里捏緊的拳頭，勸道：“這寧國公夫人向來是個好嘴多舌又愛管別人家事的，常言道：‘莫與長舌婦逞一時口舌之快’，阿凰，忍這一時，總有法子收拾她?！?/br>
    秦落聞言，松了緊攥的拳頭，三人心照不宣，轉(zhuǎn)身就走。

    寧國公夫人見她們嘀嘀咕咕了什么，心中疑竇一起，看著秦落的背影，神色轉(zhuǎn)而露出不屑，一把摸過桌上的茶杯，朝秦落丟去，破口就罵道：“先不說你只是個小小的縣主，歷朝歷代哪位封號平陽的郡主公主是有好下場的，世事無常，且莫得意?！?/br>
    “啪嚓嚓——”

    茶杯砸在地上，發(fā)出一陣清脆且刺耳的聲音，秦落心口猛的一跳。

    秦落頓了頓腳步，也只頓了一頓，用一種極怪異、像狼回頭方式回過了頭，卻未回過身。

    秦落冷冷地盯著那婦人，一邊走一邊道：“世事無常，若我秦落有朝一日得勢，我第一個下手的，定是你寧國公府，休怪我不留情面，是你欺人太甚?！?/br>
    眾人看到秦落的舉止，不由嚇了一跳。

    可笑的是，那個不久前還囂張跋扈到不可一世的寧國公夫人見此情形，竟然嚇得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差點暈了過去。

    秦瑄一驚，李氏和秦晚母女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鷹視狼顧！

    秦落竟有鷹視狼顧之相！

    袁玄機當(dāng)年明明只說秦落有母儀天下之命的，莫不是秦?zé)o冀當(dāng)年刻意隱瞞了什么。

    秦瑄的唇角微微上揚，有意思，有意思的很。

    這場接風(fēng)宴以不歡而散收場，聽說那位寧國公府的夫人一回去后便大病了一場，說是被秦落嚇出了心病。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沒過多久，秦落有鷹視狼顧之相的事便傳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特地召秦落進宮，有些試探秦落的意思在，在秦落退了安后，轉(zhuǎn)身離開時，故意將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秦落因為上次之事，心中本就有所防范，毫無波瀾的回過身，問道：“陛下，可還有事？”

    皇帝疑心漸去，頷首道：“聽聞最近建業(yè)城中又現(xiàn)大靖遺孤，秦落，此事交予你徹查，查明身份，無論真假，斬草除根，以絕后患?！?/br>
    秦落聞言，心中像是松了口氣，朝皇帝作了一揖，道：“臣遵旨?！?/br>
    這次自己可真是捅了天大的簍子，雖然皇帝并未問罪，但以后可不能再意氣用事了。

    ☆、陳年往事（上）

    夜。

    秦落帶著金吾衛(wèi)和血衣衛(wèi)的人將天香樓密不透風(fēng)的圍了起來。

    天香樓的樓主錦娘聽小廝說來了一群金吾衛(wèi)和血衣衛(wèi)的人，連忙來到大堂迎接。

    錦娘看著頭戴黑色官帽、身穿白色官服的秦落腳下生風(fēng)般朝她走來，心中直覺這粉面玉琢的少年郎官袍上繡著角蟒和飛魚，身份想必是個不簡單的。

    秦落以前官居少史時的飛魚服只有肩上兩處與前襟上各繡了一只飛魚補子，升了侍中后，官服上加了儀制。

    縱觀北秦歷朝，自從設(shè)立大內(nèi)執(zhí)鏡史一職，是區(qū)別于百官之外的。

    為了區(qū)別于前朝百官，只改了前襟上的補子，由之前的飛魚變成了一只說不出像龍還是像蛇的三爪角蟒繡在了前襟上。

    錦娘先朝秦落施了個禮，然后才道：“不知幾位官爺深夜前來，有何貴干？”

    秦落從容自若的走到錦娘面前，亮了亮大內(nèi)令牌，然后收入袖中，頷首道：“貴干不敢當(dāng)，我等特奉天子之命，前來捉拿大靖遺孤，勞煩樓主通融則個，為了不引起沒必要的恐慌，還請樓主直截了當(dāng)?shù)母嬖V我，近日是否有一位自稱前朝遺孤的、頻繁出入貴地？”

    天香樓在建業(yè)城可是出了名的費銀子，雖是歌舞坊，但并非是一般世家子弟能夠隨意散財消遣的地方。

    在天香樓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這里的女孩子只賣藝，但唱一首曲子，絕對價值千金。

    錦娘聞言，故作恍然大悟的道：“哦！官爺說的莫不是沈王孫沈大公子？天字一號房就是?！?/br>
    秦落聞言，徑直抬步繞過錦娘，朝樓上走去，只留下一句：“樓主識趣，天香樓今晚必定往常如舊?！?/br>
    秦落此次是奉命帶著金吾衛(wèi)與血衣衛(wèi)的人一起行動的，到得天字第一號房門口。

    不待秦落下令，血衣衛(wèi)的副統(tǒng)領(lǐng)鄧有道自行命他手下的血衣衛(wèi)推開了天字第一號的梨木門。

    秦落不置可否，亂花漸欲迷人眼，一開門，果然看到一片歌舞升平，美輪美奐，一群鶯鶯燕燕正圍著那位傳說中的沈大公子喝酒聞歌賞舞，好不熱鬧。

    隨著血衣衛(wèi)的擅自闖入，屋內(nèi)的熱鬧聲戛然而止。

    眾女聞聲，紛紛回頭看向門口的秦落諸人。

    那位沈大公子被打擾了興致，有些不耐煩的回頭，問道：“你們誰啊？”

    秦落聞言，拿出袖中的大內(nèi)令牌朝他亮了一亮，看了一眼身邊的鄧有通，揚唇一笑，道：“沈大公子流連建業(yè)多年，竟沒聽過血衣衛(wèi)的副統(tǒng)領(lǐng)鄧有通鄧大人的大名，倒也是奇事一樁?！?/br>
    沈王孫一聽秦落說是血衣衛(wèi)，心中恐懼騰起，不疑有他，一把推開身邊的鶯鶯燕燕，連滾帶爬，不分方向地摔進了一旁的那一池溫泉里。

    “嘩啦——”地落水聲，連帶著女人的尖叫和驚呼聲，場面一度十分失控。

    鄧有通黑著臉，命人將溫泉池里已經(jīng)暈過去的沈王孫像落湯狗一樣拖了出來。

    秦落看得有些忍俊不禁，但好歹憑著多年涵養(yǎng)，強忍了下來，這哪里還是不久前那個錦衣貴公子？

    金吾衛(wèi)將場面控制了下來，血衣衛(wèi)便將那些鶯鶯燕燕打發(fā)了出去。

    沈王孫不知是真暈還是假暈，鄧有通向來話不多，但也沒真客氣，將在血衣衛(wèi)那一套最輕的使了出來，命人去樓下后院打了一盆冷水，直接提著木盆，一盆冷水嘩啦啦往沈王孫身上倒了下去。

    “啊……”不知是被嚇醒還是被冷醒的沈王孫驚叫一聲，連忙抱著胳膊一骨碌地爬起來，跪在地上求饒道：“幾位官爺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秦落不由疑惑道：“沈公子用前朝遺孤這幌子來招搖撞騙的魄氣去哪了？聽說當(dāng)年的大靖憫成沈皇后便出自沈氏，貴在一時，沈王孫，沈王孫，這名字起的可真妙，沈公子你覺得呢？”

    沈王孫哭道：“我不是?。∥也皇鞘裁创缶富首?，是有人給了我好多好多的銀票，指使我冒充大靖遺孤，我只是除了恰好姓沈，我真的不是大靖遺孤！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鄧有通冷冷道：“帶走?！?/br>
    秦落不禁搖頭，無知豎子。

    秦落本來打算安安靜靜地抓人，再安安靜靜地離開天香樓的，她果然想的太美好了，這么一鬧，想安靜收場都不可能了，不出明天，世人皆知。

    果不其然，他們帶著沈王孫出去時，樓上樓下人滿為患，目送他們將沈王孫帶走。

    大靖遺孤的事總是隔不了多久就會來一出，這本無可厚非，但是耐不住當(dāng)今皇帝對其忌憚至深，似乎這些冒充大靖遺孤之人的存在，就是為了讓這北秦的皇都不得安寧。

    有時候，秦落不知道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什么，復(fù)仇不像是復(fù)仇，倒像是為虎作倀。

    秦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時候摻進了這一場漩渦之中，以至于無法脫身。

    在上輩子，她似乎很少去想這個問題，皇帝讓她干什么，她會中規(guī)中矩的去把這件事盡力做好，哪怕是奉旨?xì)⒌裟莻€和自己無甚干系的人。

    而如今，不經(jīng)意間，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上已經(jīng)沾了太多本與她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大靖遺孤的血。

    她時常將自己的手指甲剪的光光禿禿，卻發(fā)現(xiàn)指縫間摻雜著的血垢，怎么也洗不干凈。

    沈王孫乃是沈家旁系的庶子，著實與前朝那戶出了位皇后的沈家沒什么關(guān)系，此人不務(wù)正業(yè)，乃是紈绔子弟中的翹楚，聽說早就被沈家放棄，沈王孫此次進了血衣署，嚴(yán)刑拷打一番，不死也得脫層皮下來，也不知沈家的人會不會找關(guān)系救人。

    血衣衛(wèi)中也并不全是心狠手辣之人，只能說良莠不齊罷了，有的出身世家大族，有的出身寒門小戶，有的被皇帝看重賞識，有的視錢如命……

    秦落在血衣署與鄧有通審訊了沈王孫，這位沈大公子除了見錢眼開，受人指使，也說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從血衣署出來，秦落便被沈家的馬車帶去了沈家。

    沈員外的意思無非是救子心切：“犬兒無知，此次闖下彌天大禍，是沈某教子無方，還望秦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寬恕我兒性命，來日沈某必為大人效犬馬之勞?！?/br>
    一句教子無方，便想將所有的過錯粉飾而過，這代價未免也太輕了。

    秦落只道：“這大可不必，只是此事可大可小，秦落勉力而為?！?/br>
    沈員外喜極而泣：“多謝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