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王子不在
當我……瘋了吧。 那一刻,泰爾斯突然覺得鼻子有些酸。 “是么。” 他聲音含糊地撇過頭,不再看對方。 快繩怒哼一聲,別過頭去,似乎對少年的反應(yīng)很不滿意。 “你還在乎。”泰爾斯的語氣微微起伏。 快繩眉頭一滯: “什么?” “你父親,龍霄城,??怂固?,甚至你的侄女,”看不見的方向上,泰爾斯做了幾個深呼吸,話語里帶著感慨和感動: “即使你是如何聲稱自己脫離于過往之外,如此地厭惡束縛其上的鎖鏈?!?/br> 快繩的腳步一緩。 “但在你心里的某個角落……你還是在乎的?!笨炖K的肩頭,泰爾斯把臉沉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嘴角微動。 快繩先是一晃,隨后冷哼一聲。 “哼,盡情嘲笑吧?!?/br> 他極不高興地加快腳步,拖得倚在他肩膀上的泰爾斯一個趔趄。 但少年卻沒有慍惱和失措,他只是輕輕一笑。 “不,快繩,”泰爾斯的笑容里帶著抹不開的苦澀: “我的意思是……” “這樣很好?!?/br> 快繩的身體開始顫抖。 少年垂下眼神,望著腳下的黑暗。 “比起那個為了自由,拋下一切的摩拉爾……” “這才是真正的快繩?!?/br> 快繩沒有答話。 他只是再哼一聲。 但那一刻的泰爾斯,突然覺得方才的疲憊一掃而空。 “離開她?!?/br> 泰爾斯回過神來: “嗯?” 只聽氣喘吁吁的快繩咬牙開口: “離開她,離開阿萊克斯。” 阿萊克斯。 泰爾斯稍稍輕快一些的心情再度沉重起來。 “等出去之后……” “你這個齷蹉惡心,喜歡占姑娘便宜的混蛋。” 快繩厭惡地開口,左臂或示威或警告也似地,敲了敲泰爾斯的胸膛: “我不管你們從前怎樣,但從現(xiàn)在起……你不許接近她、肖想她、覬覦她?!?/br> “離阿萊克斯遠一點!” 快繩斬釘截鐵地道。 那一秒里,泰爾斯的表情黯淡下來。 真好笑啊。 明明不久之前,這個人還誠摯地祝福他們“終成眷屬”。 也許。 這就是現(xiàn)實吧。 泰爾斯突然笑了,這讓快繩臉色不善。 “溺水?!毙浅酵踝油蝗坏?。 “什么?”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眼神里滿布深邃: “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在水里掙扎著最后一口氣,本能抓著手邊一切能用的憑依和工具,努力不讓自己沉下去。” 說著說著,泰爾斯的聲音沉寂下來。 他的語氣變得落寞。 “但在我的心里,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br> 快繩的臉色慢慢松了下來,卻沒有說話。 “放心,快繩,跟你不同?!?/br> 泰爾斯看向前方。 火把照不到的角落里,唯有一片黑暗。 “帶著這樣的命運……” 泰爾斯望著那一片黑暗,仿佛看見那個少女噙著淚水的臉龐。 是啊,泰爾斯。 我相信你。 用我的生命相信你。 他露出一個艱難而苦澀的微笑: “我的肩膀,早就已經(jīng)擔負不起……更重的東西了吧?!?/br> 比如,另一個人的未來。 快繩沉寂了下去。 他忍住轉(zhuǎn)頭看看身邊人的欲望,只是一味前行。 一步,又一步,在火光勉力照亮的黑暗里,尋路前進,向著石階靠去。 仿佛沒有什么能阻擋他們的腳步。 然而下一秒,泰爾斯就耳朵一動。 盡管很輕,但在地獄感官的增幅下,他依然聽見了。 泰爾斯微皺眉頭: “有人來了。” 快繩輕輕一動,余光瞥向身側(cè)。 兩人默契地轉(zhuǎn)過方向,離開石階,折進這一層的黑暗走廊,在一個倒塌的石柱后伏低身子。 快繩放下火把,熟練地兩三下踩碾滅它。 黑暗重新覆蓋了兩人的身周。 很快,在前方的旋轉(zhuǎn)石階處亮起了火光。 復(fù)數(shù)的腳步從上面響了起來。 “桑尼,這里!” “沒有錯!” 這個聲音讓快繩和泰爾斯齊齊一震! 這是…… 那個穩(wěn)重而熟悉的男性嗓音在腳步聲中響起:“絕對是那個王子!他一定在這里,就在附近!” 什么? 黑暗里,泰爾斯和快繩的呼吸齊齊加重。 他們是怎么發(fā)現(xiàn),怎么確認附近的就是泰爾斯的呢? 第二個男聲在不遠處“嗯”了一聲: “你怎么能確定?我們已經(jīng)搜了兩層了?!?/br> 第一個聲音再次響起: “在酒館里的時候,我在他們身上動了手腳,所以我能確定?!?/br> 泰爾斯和快繩在黑暗中對視了一眼,感覺到彼此的驚訝。 第二個聲音——桑尼冷哼一聲: “舉好火把,跟剛剛一樣,搜查每一個角落!” “小心詭影之盾的蟑螂們——或者他們說的,那個最底層放出來的瘋子?!?/br> 隨著這一聲令下,復(fù)數(shù)的腳步聲離開石階,慢慢散開,進入這一層。 泰爾斯的內(nèi)心頓時一涼。 “是迪恩?!?/br> 角落里,他凝重地輕聲道:“還有桑尼——災(zāi)禍之劍剩余的人?” 快繩轉(zhuǎn)過頭,似乎別扭未消: “不用你提醒?!?/br>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散。 火光也慢慢逼近。 此起彼伏的回報聲越來越大。 躲在走廊角落里的兩人緊張起來。 “我記得,”泰爾斯悄聲道: “迪恩本應(yīng)該跟你們在一起?” 快繩在黑暗里搖了搖頭。 “迪恩很精明,早有準備,我們遇襲的第一時間就想辦法跑了,”快繩壓著嗓音,在泰爾斯耳邊道: “他還想把我一起弄出去,但是釬子的人……” 他沒有說下去。 很快,雇傭兵桑尼的聲音再次從走廊另一端響了起來。 “喂,暗室的,我再重申一次?!?/br> “你知道吧,星辰王子是我們的——這是我們合作的條件?!?/br> 泰爾斯皺起眉頭。 看來,災(zāi)禍之劍的人雖然沒有了首領(lǐng),但他們的數(shù)量仍在,依舊是現(xiàn)在黑牢里最難纏的一方。 而迪恩…… 迪恩的聲音隨之傳來: “對,我知道。” “但按照協(xié)議,我要復(fù)仇?!?/br> 他的嗓音聽著有些咬牙切齒。 “那個男人,所謂的懷亞·卡索,那個放倒我的人,”只聽迪恩冷冷地道:“他必須付出代價?!?/br> “而我要活的。” 快繩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 “是么?!?/br> 遠處,桑尼冷哼出聲: “你真不是個大度的人,是么?!?/br> 迪恩沒有回答他,只是繼續(xù)搜尋。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但聽到敵人彎腰檢查石桌底下之后,隨即一驚。 糟糕。 他們連角落都不放過,是認定了目標就在這一層? 火光越來越近,折射到他們所在的石柱。 昏暗的光線下,快繩和泰爾斯同時看清了對方的臉色。 同樣的凝重和緊繃。 以及震驚。 “情況不妙?!?/br>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泰爾斯咬牙悄聲道:“他們打定主意,要把這里都翻一遍?!?/br> 不用他提醒,快繩已經(jīng)看清了目前的局勢。 他們躲在倒塌石柱后,而遠處的腳步和火光越來越近。 快繩的眉頭越來越緊。 眼神越來越掙扎。 泰爾斯沒有注意到同伴的表情。 他咬牙吐出一口氣,握緊手中的劍:他剛剛從失控后的極度不適與劇痛里恢復(fù),遠遠不是最佳狀態(tài)。 更何況,面對這么多人…… 至于魔能,可以試試……啊啊,該死! 泰爾斯臉色蒼白,在劇痛下收回嘗試。 快繩看著泰爾斯的樣子,眼神復(fù)雜。 “這里藏不住人,我們會被發(fā)現(xiàn)的。” 泰爾斯咬起牙齒,望著兩邊越來越近的火光,越來越亮的墻壁。 快繩一言不發(fā),他只是抿著嘴唇,死死盯著腳下。 “對,我們會被發(fā)現(xiàn)的?!?/br> 他轉(zhuǎn)過頭來,死死盯著泰爾斯: “但你不會?!?/br> 泰爾斯一愣: “什么?” 下一刻,還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快繩就把背后的背囊往泰爾斯懷里一放! 泰爾斯一驚的當口,快繩已經(jīng)身形一晃,躍出這個石柱,大步狂奔! 沖向通往上層的石階。 踏,踏,踏…… 快繩的腳步極重,身影更是在火光里投出一片陰影,馬上引來了敵人的注意! “那邊!” “追!” 腳步聲齊齊響起,向著快繩而去! 只留下泰爾斯一個人伏在石柱處,抱著懷里的背囊,呆呆地看著快繩的背影。 以及自己下意識伸出的手。 他…… 快繩的動靜吸引了大部分的敵人,后者們不再有興趣仔仔細細地搜尋,而是一股腦地圍上,包抄那個奔向石階的人! 他…… 泰爾斯怔然看著離他遠去的火光,恍惚地呼吸著。 “嗤!” 遠處傳來一聲弦響! 一個雇傭兵痛呼一聲,似乎是被快繩襲擊了。 但腳步聲到此為止了。 他們或慢,或停,隨著火光一起聚集。 似乎是把快繩圍住了。 他沒跑掉。 不。 泰爾斯狠狠閉上眼睛,咬起牙齒,額頭抵上背囊。 “哇哦,哇哦,哇哦,”桑尼的聲音冷冷響起: “看看我們找到了誰?!?/br> “小王子的跟班?” 泰爾斯捏緊手中的劍,痛苦地吐出一口氣。 不。 對,我們會被發(fā)現(xiàn)的。 但你不會。 你是這個意思? 可惡。 快繩,摩拉爾。 你這個蠢貨! “王子在哪里?”桑尼的威脅聲響起。 快繩沒有回答,只是冷哼以對: “死了。” “被那個叫薩克埃爾的瘋子殺了?!?/br> 那一刻,泰爾斯想起剛剛快繩憤怒而痛苦的表情。 跟他第一次見到的,在荒漠里的活潑和幽默…… 完全是……兩個人。 雇傭兵們響起一片微微的嘩然。 “安靜!” 桑尼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他的話語多了一絲怒火和惱意: “死了?” “你知道,如果王子也死了,那代表你也沒用了?!?/br> 快繩沒有回答。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想要走出石柱。 但理智告訴他:他走出去是沒用的。 兩個人或者一個人,在那樣的劣勢下…… 有區(qū)別嗎? 一個腳步聲穿越人群。 “結(jié)束了,快繩?!?/br> 迪恩那道穩(wěn)重的嗓音再次響起,帶著淡淡的凝重,以及一絲要很努力才能聽出來的敬畏感: “你無路可逃了。” “告訴我,星辰王子在哪里,你就能活下來……甚至活得比以前更好,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br> “而你知道怎么選擇。” 伏在石柱后的泰爾斯微微顫抖。 該死! 不。 泰爾斯咬緊牙齒。 那一刻,石柱后的他只覺得自己是如此無能為力。 “你問……王子在哪里?” 快繩反問的聲音幽幽響起,滿布冷漠與凜然,毫無往昔的快樂和玩世不恭。 “王子哪里都不在?!?/br> 聽著頗有深意的話,泰爾斯的內(nèi)心越發(fā)痛苦。 “至于活得比以前更好?” 快繩輕哼道:“迪恩,你回去之后,不妨就這么告訴那個老女人?!?/br> 遠處傳來微弱的雜聲,以及雇傭兵的嘩然。 “停下,快繩!” 迪恩的聲音帶著少許慌亂和焦急: “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那一瞬,泰爾斯突然知道快繩在做什么了。 他在重新……給弓弩上弦。 不。 泰爾斯呆怔著,明白了什么。 “你告訴她?!?/br> 快繩,不,摩拉爾·沃爾頓的聲音重新響起。 堅定,凌冽,毫不動搖。 “我六年前就選擇過了。” “我的活法?!?/br> 那一刻,泰爾斯怔怔想起快繩對他說過的話。 權(quán)力的鎖鏈。 我要么順從,屈服,讓它把我的身心越鎖越緊。 要么徹底拋棄它。 成為真正的自己。 不。 泰爾斯恍惚地握住手里的背囊,渾身顫抖,手心冰涼。 那個蠢貨。 他不準備投降,不準備服軟,不準備落回暗室的手里。 他已經(jīng)…… 做好了最后的準備。 裝弦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如果他還是執(zhí)迷不悟……” 桑尼怒笑著拔出劍:“那我們不妨就滿足他的愿望好了?!?/br> “不,桑尼!我們說好的——快繩,別做傻事!”迪恩努力緩和著氣氛。 但摩拉爾絲毫不理會他,自顧自地裝著弦。 而雇傭兵們已經(jīng)紛紛掣出武器。 泰爾斯咬著牙低低喘息,心中莫名難受。 我終于明白了。 摩拉爾早已死了,泰爾斯。 而直到我艱難地爬出黑徑,爬出龍霄城的那個夜晚,在那里,名為摩拉爾的男人才第一次活了過來。 第一次…… 活了過來。 “嗒!” 一聲輕響。 泰爾斯被上弦完畢的聲音驚醒。 “來啊?!?/br> 摩拉爾的聲音猶如捕獵前的獅子,兇狠而凜然: “你們這群廢物。” 災(zāi)禍之劍們的呼吸越來越重。 迪恩焦急的呼喊沒有用。 桑尼的無情號令,在泰爾斯恍惚的聽覺里冷冷響起:“很好。” “殺了他?!?/br> 石柱后,聽著這一切的泰爾斯扭曲了臉龐。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