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爾欽陵差譴丹巴旺杰出城查看，回報消息說，原來是各部落首領(lǐng)與貴族領(lǐng)袖以及平民家族的代表，蜂擁而至到了王城之前“示威”，揚(yáng)言一定要燒死殺人魔王——侯君集！

    “連續(xù)鬧了近十天了。”棄宗弄贊說道，“欽陵，現(xiàn)在和盟已是不可能，侯君集也失去了他的價值。怎么處置，我交給你?！?/br>
    “是?！备翣枤J陵應(yīng)了一聲，對丹巴旺杰道，“你出城告訴那些人，就說，三日之內(nèi)，公然處決侯君集！”

    傍晚，噶爾欽陵來到看押侯君集的房間之外。

    只聽到房內(nèi)傳來女子慘烈的大叫聲，與侯君集放肆的大笑。

    噶爾欽陵一腳踏開房門，房內(nèi)聲音嘎然而止。

    房間里，侯君集與兩名女子皆是赤身裸體?？催@情形，二女被侯君集虐待得不輕，身上傷痕累累。

    “滾出去?！备翣枤J陵冷冷的喝道。兩名女子撿起地上零亂的衣裳胡亂往身上披遮，倉皇的走了出去

    “滾吧、滾吧！”侯君集擺了擺手，笑嘻嘻的道，“正好，這兩個女人我玩膩了，換兩個新鮮的來。還有，老子只對你們贊普的女人感興趣！別再用女奴冒充贊普的侍姬了，否則我玩一個殺一個！”

    “你沒機(jī)會了?！备翣枤J陵看著侯君集，說道，“今天，我來看你最后一次?！?/br>
    侯君集怔了一怔，隨即放聲哈哈大笑：“好嘛，老子的那些好兄弟們已經(jīng)等得夠久，也是時候去陪他們了。說，什么時候動手？”

    “隨時?！备翣枤J陵冷冷道，“我憐惜你是個難得的兵家高手，現(xiàn)在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要么馬上投降，我們既往不咎，并請贊普封你為衛(wèi)茹大將軍，你可以繼續(xù)過好酒好rou女人玩不盡的好日子；要么，你被公然燒死在邏些城浮屠門！”

    侯君集慵懶的扯過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走到噶爾欽陵面前，直直的看著他的臉，說道：“你先幫我一個忙，我再回答你?！?/br>
    “說。”

    “你們抓我的時候，應(yīng)該在我的馬鞍上剿獲了我的物品。其中有一把劍，一本書，還有一壺酒。”侯君集說道，“你派人去把它取來，給我?！?/br>
    噶爾欽陵沒有搭言，叫了個侍衛(wèi)去取東西。沒多久，東西取來了，噶爾欽陵將他扔在了侯君集的面前。

    侯君集彎腰下身，先拿起劍，回頭對噶爾欽陵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拔劍殺了你？”

    “你不會的?！备翣枤J陵淡淡道，“如果你拔劍了，你就不是侯君集。再者，就算你拔劍了，你也不是我的對手?！?/br>
    侯君集抬了抬眉毛，點頭笑道：“噶爾欽陵，你還算是個人物。其實，如果咱們不是天敵，我興許會交你這個朋友。不過呢，天敵就是天敵，不可能成為朋友?！?/br>
    “這算是你的答復(fù)了嗎？”噶爾欽陵有點慍惱的沉聲道。

    “算是吧！”侯君集長吁一口氣，臉上浮現(xiàn)出罕見的釋懷且溫和的微笑，緩緩拔出了劍，說道，“想知道這把劍的來歷嗎？”

    “沒興趣。”噶爾欽陵逼視著侯君集，“有話你就快說，我的耐心相當(dāng)有限?！?/br>
    “這是一把古劍，名喚‘龍淵’，因避諱我大唐高祖之名，而更名龍泉?！焙罹f道，“當(dāng)年我在秦王府追隨秦王立下戰(zhàn)功之時，秦王親自將此劍賜與我。這是他的隨身佩劍，一向引為至愛?！?/br>
    “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給你一個部落?！备翣枤J陵說道，“萬戶侯，比不比得上一把劍？”

    侯君集笑了一笑不置可否，打開包袱從包里拿出一本殘書。

    噶爾欽陵就笑了，說道：“不過是一本《道德經(jīng)》，還被燒去了一半。有何珍貴，讓你遠(yuǎn)征萬里也隨身攜帶？”

    “送給我這本書的人，你一定聽說過?！焙罹従弻闷?，奉若瑰珍輕輕的撫摸。

    “誰？”

    “我大唐軍神，衛(wèi)國公李藥師。也就是我的老師?！焙罹豁擁摰木従彿_，說道，“想不到吧？李藥師傳授給我的不是兵書，而是《道德經(jīng)》？”

    “是有點好笑?！备翣枤J陵笑道。

    “一點也不好笑。”侯君集雙眉微沉若有所思，說道，“當(dāng)年皇帝陛下引薦我拜入衛(wèi)公門下，學(xué)習(xí)兵法。學(xué)了一半，衛(wèi)公卻不肯再教我兵法了，卻讓我讀《道德經(jīng)》。我當(dāng)時十分惱怒，當(dāng)場就與衛(wèi)公撕破臉皮大吵了一架，還去皇帝陛下那里告了狀。回到家，我放火就要燒了這本《道德經(jīng)》。是我的夫人將這本書從火盆中搶了出來，一直偷偷保存著。直到我被貶廢流放之前，夫人才將這本書交給我。”

    噶爾欽陵異訝的挑了一下眉頭，“那這本書對你來說，有什么特殊的意義？”

    “其實當(dāng)年衛(wèi)公是想告誡我，我侯君集的性情太過激烈，心術(shù)太過狠辣，要讓我修身養(yǎng)性?，F(xiàn)在事實已經(jīng)證明，我侯君集的能力不比任何人差，敗就敗在這性情上。現(xiàn)在我也能夠理解，當(dāng)年他之所以不將所有的兵法傾囊相授，是擔(dān)心有朝一日如果我領(lǐng)兵背反了，何人能夠制得住我？”侯君集嘆息了一聲，說道，“可惜，侯某人醒悟得太晚?！?/br>
    “這就是你們漢人所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么？”噶爾欽陵說道。

    “嗬，隨你怎么想?！焙罹療o所謂的笑了笑，拿起包裹里的最后一樣?xùn)|西，一個看相十分普通的木質(zhì)酒壺。

    拿起來，搖了搖，滿滿的一壺酒。侯君集當(dāng)場就笑了，“噶爾欽陵，聽說過‘秦仙酒’嗎？”

    “有所耳聞?！备翣枤J陵說道，“聽說是天下最烈的酒，是秦慕白發(fā)明的?！?/br>
    “不錯，看來你還有點見識。”侯君集扯開壺蓋聞了聞，再度放聲哈哈大笑，“敢跟我喝幾杯嗎？”

    “來人，備宴?！?/br>
    “哈哈，噶爾欽陵，你還的確是有幾分英雄豪氣?！焙罹Φ?，“你就不怕，這是我侯君集用來自我了斷的一壺毒酒？”

    “自殺？這不是你侯君集能干出來的事情。否則何必等到今日？”噶爾欽陵淡淡道，“曾經(jīng)，我在兩軍陣前與秦慕白喝過一次酒。那一次，一點也不盡興。今天，我要再一次與我的死敵痛飲一回，不醉不歸。俗語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噶爾欽陵卻偏愛與仇敵痛飲。這其中有著常人無法領(lǐng)略的況味。”

    “你呢，的確是有點梟雄氣概；不過呢，就是生錯了地方?！焙罹Φ?，“你若是生在大唐，秦慕白肯定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你?？上n天捉弄你，先是賜與你驚才絕艷的能力，然后讓你生在了一個注定要失敗、要滅亡的國度?！?/br>
    “誰勝誰負(fù)，不是你侯君集的嘴皮子說了就算的?！备翣枤J陵很平靜，說道，“我來陪你吃最后一餐，喝最后一壺酒。侯君集，你這輩子也算是值了?！?/br>
    “的確?！焙罹环裾J(rèn)，搖了搖酒壺道，“斷頭宴上，有天下第一梟雄陪宴，喝的是天下第一酒！哈哈，侯某人，這輩子真是值了！”

    “這酒，是秦慕白送你的？”

    “不錯?！焙罹c頭，說道，“至從入仕之后，秦慕白就不再親自釀酒，天下所有的秦仙酒，都是出自武氏商號的酒坊。但是這壺酒不同，它是秦慕白早年親自釀造保存下來，專程留給他父親飲用的。秦叔寶故去之時已經(jīng)只剩下三壺，他用一壺祭饗了亡父，又與我單獨對飲喝了一壺，再將最后一壺贈與我。”

    “然后，你就這樣被他收買了？”噶爾欽陵冷笑。

    “噶爾欽陵，縱然你學(xué)富五車博古通今，但有些東西，你這個胡人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懂?！焙罹f道，“世人皆愛錦上添花，會有幾人雪中送炭？……在我侯君集看來，寶劍，殘書，烈酒，出自三人之手，這三人也就決定或改變了我侯君集的這一生。時至今日，侯某人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無怨無悔；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在臨死之前親口對這三個人，說一聲感謝！”

    噶爾欽陵眉梢一揚(yáng)，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侯君集認(rèn)真的說道，“請你在我死后，將龍泉劍、《道德經(jīng)》與這個酒壺，派人送去給秦慕白，并請他將書與劍拿去還給皇帝陛下與衛(wèi)公?！?/br>
    噶爾欽陵雙眉略皺依舊沉默，片刻后說道：“這就是你臨死前唯一的愿望？”

    “是?！焙罹曋翣枤J陵，說道，“噶爾欽陵，我侯君集生平從不求人。這一次……算我求你！”

    噶爾欽陵緩緩的點了點頭，“我答應(yīng)你！”

    酒宴擺上，侯君集與噶爾欽陵舉杯痛飲，一同大醉。

    兩日后的清晨，邏些王城浮屠門廣場上，堆起了大柴堆，當(dāng)中豎起一根用來綁人的柱子。大清早的廣場上就聚集了過萬人，人聲鼎沸。

    侯君集被囚車運(yùn)來，押上了柴堆。左右軍士要綁他時，侯君集一把推開，“不用麻煩了！侯某人就坐在這柴堆里讓你們燒！要是掙扎撲騰了半下，也是狗|娘養(yǎng)的！”

    騎著馬上前來的噶爾欽陵擺了擺手，示意軍士退下。

    “侯君集，最后時刻，你再考慮一下。”噶爾欽陵擰了擰眉頭，“于公于私，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我真不想你死。因為從來沒有人，能跟我喝酒喝得這么痛快！”

    “原來噶爾欽陵也會說出這種話?！焙罹α?。

    噶爾欽陵也笑了，“連侯君集這樣的魔君都能有人性顯露的時刻，我為什么就不能說幾句真話？”

    “也許，你是第四個我應(yīng)該感謝的人?！焙罹α诵Γf道，“但是，別瞎耽誤工夫了，快點燒吧！我那些兄弟們等不及了！”

    噶爾欽陵嘆息了一聲，調(diào)馬準(zhǔn)備走。突然又停住，從馬鞍上取下一大壺酒扔給侯君集，“我差點忘了——送給你的！”

    “多謝?。?！”侯君集大叫了這一聲，拔開胡塞子放口痛飲。

    乳白色的奶酒，揚(yáng)揚(yáng)灑灑淋濕了他的胸前。

    “點火！”

    ……

    烈火熊熊，濃煙滾滾。

    一群披著袈裟圍坐的喇嘛閉眼頌經(jīng)，面目猙獰的巫師跳起了巫舞，圍觀的吐蕃群眾大聲歡呼。

    侯君集坐在火堆之中，眼睛瞪得許大死死盯著遙遙東方，仰頭向天，他歇斯底里的長聲怒嘯：“蒼天！若有來世，就讓侯君集——生于大唐??！”

    噶爾欽陵遠(yuǎn)遠(yuǎn)的駐馬而立，閉上眼睛，搖頭嘆息，“我的身邊，為何就沒有這樣的將軍？……秦慕白，你的命實在太好！”

    第493章 沒有但是

    數(shù)日之后，步步為營揮軍北上的關(guān)西軍，剛剛將軍屯移至往日噶爾欽陵屯兵的晴羅原以北，吐蕃的使者到了。

    這一次吐蕃的使者不是來請和的了，而是送上了噶爾欽陵的戰(zhàn)書，與侯君集的遺物。

    秦慕白看了戰(zhàn)書，書中除了噶爾欽陵慣用的各種挑釁之辭，還明確告訴了秦慕白，噶爾欽陵已經(jīng)起“傾國之兵”，來與秦慕白決戰(zhàn)。

    詢問使者，秦慕白得知了關(guān)于侯君集一切的詳細(xì)情況。

    秦慕白拿著侯君集的三件遺物抱起一大甕酒，將自己關(guān)在了帳內(nèi)，誰也不見，包括李恪。

    到了第二天，秦慕白依舊沒有出來。李恪等人倒是沉得住氣，卻有一個人不耐煩了。

    當(dāng)晚，秦慕白所在的帥帳后帳被利刃刺開，一名女子闖了進(jìn)來——阿史那血蓮。

    帳中一片狼籍酒氣沖天，秦慕白抱著酒甕臥倒在地上，如同死人。

    血蓮慢慢走到他身邊，蹲下身來，借著燈光看到，秦慕白的臉上淚痕未干。

    血蓮的心中頓時揪疼，伸手準(zhǔn)備去將秦慕白扶起來，秦慕白卻在這時突然醒來猛一揮手，將血蓮一臂打開險些摔倒。

    “秦慕白，你還是不是男人？”血蓮頓時惱了，“我好心好意來關(guān)心你，你卻打人！還有，哪有男人偷偷躲起來哭的?。?！”

    秦慕白吃力的抬頭睜開昏昏醉眼，含糊不清的喃喃道：“血……蓮？”

    血蓮看到他這副樣子，心中莫名的酸楚，剛才的怒氣頓時一掃而空，急忙上前來將他扶起。

    秦慕白坐到了椅子上，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直直的盯著帳篷頂子。

    “你怎么了？”血蓮輕聲的道，“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像你這樣傷心。沒想到，你也會哭……”

    “你沒想到的東西多了。”秦慕白表情呆滯的喃喃道，“我不僅會窩囊的躲起來哭，還會很黑心的去害死最信任我的人?！?/br>
    “不會的！你是真性情的好男兒一點也不窩囊！更不可能黑心的去害誰！”血蓮肯定的說道。

    “你知道什么呢？其實我也有十分懦弱與黑心的一面?！鼻啬桨邹D(zhuǎn)頭看著血蓮，苦澀的一笑，說道，“這世上不容許男人有眼淚，所以我只好躲起來哭。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腹黑，只是手段有著偽善與丑陋的區(qū)別罷了！”

    “我不明白，你怎么就黑心了？”血蓮眉頭皺起。

    “侯君集，是我害死的……”秦慕白，酒后吐真言。

    “不會吧？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多少也知道一點。不能怪你！”血蓮驚訝道。

    秦慕白苦苦的一笑，說道：“你養(yǎng)過獵狗嗎？”

    “養(yǎng)過?。⊥回嗜硕紩B(yǎng)獵狗。”

    “獵狗給你看家護(hù)院時，你會不會將它拴住？”秦慕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