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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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半城嘆息了一聲,說道:“這些將士們自知犯了軍法,是來請罪的。” 秦慕白雙眉深鎖看著眼前跪著的這群光幫子軍士們,沉默良久。 “少帥,請賜我等一死!”跪地的軍士之中,突然有人大叫起來。 眾皆附合——“請賜我等一死!” 一呼百應,眾軍士都叫喊起來。好些人是躺在擔架上被抬回來的,卻也跟著叫喊。 秦慕白繼續(xù)沉默,靜靜的看著眼前這些人。 眾軍士叫了一陣,見秦慕白沉默得可怕,于是又都閉了嘴。 “你們無罪。即刻歸伍,暫歸左虞候營由朱將軍統(tǒng)領(lǐng)?!鼻啬桨捉K于發(fā)話了,又對朱半城道,“你去找權(quán)萬紀請他多派些醫(yī)官與藥物給你。眼前的這些人,一個都不能死!” “是!”朱半城興奮的應了諾,大吼道,“兄弟們,少帥說——你們無罪!” 原本他以為,跪在地上的這些將士們聽到這個消息,該會歡呼雷動。沒想到,卻是更加寂靜。眾軍士抬起頭,不約而同的看著秦慕白。 秦慕白嘆息了一聲,騎上馬,揚鞭而去。 跪地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人發(fā)出痛哭之聲!緊接著,更多的人、許多的人、所有的人,不約而同的放聲痛哭! “我等本是該死之人!沒有葬身高原,就該死于軍法!” “我大唐軍規(guī)無情法度森嚴,少帥這樣縱容擔保我們,他今后是要受到連累的呀!” “少帥義薄云天,不亞于其父故老秦公!” …… 朱半城看著眼前此景,一時呆了。雖然已是八軍臺之一,可他跟隨秦慕白的日子半不長久。此時他喃喃道:“現(xiàn)在我大概有點明白,為什么在關(guān)西軍中,秦慕白的威信無人可以動搖了!——別的不說,眼前這一萬多名將士,今后都會情愿為他而死!!” 秦慕白回到中軍帥營,心中有些悶,獨自坐在后院亭中發(fā)呆。李恪來尋,看到他這樣,上前問道:“我聽說,有一批跟隨侯君集出征的將士,回來了?” “嗯?!鼻啬桨茁唤?jīng)心的應了一聲。 “你打算怎么處置他們?” “已經(jīng)處置了?!?/br> 李恪怔了一怔,在他身邊坐下,說道:“這么快啊……” “一句話的事情,要多久?” 李恪異訝的挑了一下眉梢,“那你……怎么處置的?” 秦慕白淡淡反問道:“殿下是監(jiān)軍,依你之見,他們應該怎么處置?” 李恪擰了擰眉頭,“這些人,可是嚴重觸犯了軍法,甚至是十惡不赦之罪,他們都觸犯了兩條——謀叛、大不敬!” “沒這么嚴重?!鼻啬桨滓琅f淡然,說道,“說他們觸犯了十惡不赦之罪,實在牽強。謀叛,他們有叛國嗎?非但沒叛國,還將敵國重瘡了;大不敬……他們更沒有了。他們何時辱罵過皇上?何時毀壞了宗廟皇陵?又何時傷害到了任何一名皇室成員?” 李恪一時無言以對,苦笑一聲道:“我倒是忘了,早年你在百騎之時,可是跟虞世南學過律法,對此知之甚詳。話說回來,他們跟我無仇無怨,我當然不希望他們死。我只擔心,有人會說你執(zhí)法不嚴姑息養(yǎng)jian、循私偏袒目無法紀??!” 秦慕白看著李恪,認真道:“無論如何,我是絕對不會對自己兄弟揮出屠刀的。他們是勇士,是百里挑一的、真正忠于大唐的勇士。就算以后我因此而被御史彈劾,也無所謂了。秦某人這一官半職換回萬余性命,值!” “好吧,我早該知道我說不過你。而且既然你都已經(jīng)決定了,我更不會出面干涉要去改變什么。”李恪笑了一笑,說道,“但誰讓我是監(jiān)軍呢,職責所在,就算不干涉你什么,提醒你一下總是應該?!?/br> “那倒是?!鼻啬桨孜⑿Φ狞c了點頭,說道,“也虧得是你來做監(jiān)軍。換作是別的任何人,我把他扔在蘭州吃喝玩樂,怎么可能讓他跟著到大非川來給我添亂?” “哈哈!”李恪大笑,說道,“估計我父皇也是摸準了你的這個脾性才派我來。否則,換作是另外任何人,也會跟你鬧別扭——好吧,此事我不再過問,你決定了好就好?,F(xiàn)在,我們來討論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何事?” 李恪正視著秦慕白,說道:“就在今天你離開中軍去左虞侯營不久,吐蕃的使者到了?!?/br> “哦?”秦慕白略感驚訝,“來干什么?” “投降,請和?!焙唵蔚乃膫€字從李恪嘴里說出來,讓秦慕白臉色都為之一變。 “什么?” “投降,請和!”李恪再重復了一遍。 秦慕白一時有點瞢了,愣著半天沒吱聲。 “你怎么了?很意外嗎?吐蕃已是四面楚歌亡國在即,這時候來投降請和,應該是情理之中??!”這倒是輪到李恪驚訝了。 “如果你了解噶爾欽陵,就知道這一點都不在情理之中了?!鼻啬桨渍溃案翣枤J陵,為人狠辣多謀爭強好勝。還沒正式全面交鋒就投降?這絕對不是他的風格!” “如果這是贊普的決定呢?”李恪道。 “那更不可能!”秦慕白更加肯定的道,“在吐蕃,會有一些大事不經(jīng)贊普就做出決定或是付諸實施;但是,絕對不會有任何大事,不經(jīng)由噶爾欽陵就做出決定或是付諸實施。” “噶爾欽陵,真有這么厲害?……”李恪眉頭皺起,說道,“其實,如果能不戰(zhàn)而勝,那是再好不過。畢竟戰(zhàn)爭不是什么好事情,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不過既然你這么說,我們就不得不多作考慮了。在這樣的節(jié)骨眼上吐蕃人提出投降與請和,會否有詐?” “待我見一見那個吐蕃使者再說!” “好!——來人,將吐蕃使者德格?丹巴旺杰請來!” “一只耳,德格?丹巴旺杰?”秦慕白先是一愣隨即一笑,說道,“老熟人了?!?/br> “是,那人的確是缺一只耳朵,至今用藥綿包著?!崩钽∫苫蟮?,“你認識他?” “當然?!鼻啬桨仔Φ溃昂苁斓囊粋€故人哪!要是沒有他,我前番詐死的計謀哪里會成功?沒想到他這次又來了!” “又?”李恪聽到這個奇怪的字眼不由得好笑,“看來,你又要跟他耍心眼了。” 正說著,丹巴旺杰來了,孤身一人。 “卑使丹巴旺杰,拜見大唐上國吳王殿下、拜見上國元帥秦將軍!”丹巴旺杰十分恭敬的彎腰行禮。 “不必客氣?!鼻啬桨仔Φ?,“德格將軍,你我之間可算是一回生二回熟。這次你所為何來,長話短說,別繞彎子了。” “卑使奉贊普之命,來向貴軍請降、向貴國請和!”丹巴旺杰也不羅唣,直接拿出了國書遞上前來。 秦慕白接過來給了李恪,“請殿下先過目?!?/br> 李恪接過來看了國書,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這真是吐蕃贊普的親筆所書?” “千真萬確?!钡ぐ屯苷?,“秦將軍是知道的,卑使乃是贊普的親衛(wèi)隊隊長,從來只聽從贊普一人調(diào)譴。就連噶爾元帥也無權(quán)差使我。上一次……” 秦慕白擺了擺手打斷他,笑道:“已經(jīng)過去的事情就不用說啦!對不住了德格將軍,上次是我不厚道,利用了你最后還害你丟了一只耳朵。當時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話,但是我必須要當成假話來聽,明白嗎?” “卑使明白的,并不怪秦將軍……”丹巴旺杰嘆了一口氣,說道,“秦將軍用兵如神智謀無雙,連噶爾元帥都中了你的計,卑使還有何話可言?” “閑話不說了,就說眼前的?!鼻啬桨渍f道,“是什么原因,讓你們贊普這么早就做出投降、請和的決定呢?此事,噶爾欽陵知道嗎?” “噶爾元帥非但是知道,還參與了決策。這個決定,本就是贊普與元帥二人共同做出的?!钡ぐ屯芑卮鸬?。 這時李恪再度驚咦一聲,輕聲道:“慕白,有件事情你肯定猜不到——棄宗弄贊,居然甘心成為我軍的俘虜,甘心前往長安充為人質(zhì)!” “哦?”這倒真是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他拿過吐蕃國書細細看了一遍,書中的確是這么說的——如果關(guān)西軍接受吐蕃的投降,吐蕃贊普棄宗弄贊愿請往長安向大唐皇帝陛下請罪、稱臣,并永世留居長安不再返回高原。從此,吐蕃成為大唐的屬國,歲歲稱臣年年納貢。 “獻質(zhì),稱臣,納貢——也就這三樣了!”秦慕白看完之后,冷冷一笑將國書扔在了桌上。 丹巴旺杰的臉色頓時變了,急道:“秦將軍,贊普與元帥絕對是真心請和!” 李恪心中拿捏不準,因此緘默其口。相處甚久,李恪養(yǎng)成了這樣的一個習慣——就是在自己還沒有想清楚的時候,就絕不口不擇言的去打亂秦慕白的思路與部署。因為他相信,秦慕白總是能夠比他更先想清楚,并做出明智的決定。 這算是一種信任還是依賴?李恪自己也不清楚。 “德格將軍,恕我直言。你們的這封投降請降國書,一絲一毫的誠意也沒有?!鼻啬桨淄蝗坏馈?/br> “秦將軍何出此言?”丹巴旺杰有點急了。 “兩國既然已經(jīng)交戰(zhàn),必是交惡甚深。現(xiàn)在你說投降就投降,就請和就請和,那我們此前投入的兵力物力,就化為泡影了?”秦慕白說道,“既然是敵人,就別談什么信任。既然是投降與請和,就請站在我們彼此不信任的立場上來出發(fā)——如果要我接受你們的投降,要大唐接受你們的請和,除非達成我的條件!” 丹巴旺杰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極度惶恐不安的神色,深吸一口氣道:“秦將軍……請講!” “第一,贊普去長安做人質(zhì),這個是必須的;但不能是他一個人,與之同去的,還必須是贊普的全家人,這包括他的父母兄弟與妻妾兒女!” “第二,必須交出噶爾欽陵,本帥與大唐朝廷,是絕對不會容許這個犯惡累累的戰(zhàn)犯,繼續(xù)留在高原的!” “第三,既是投降請和成為我大唐的屬國,那么吐蕃的高原地域必須接受大唐的行政區(qū)劃,也就是廢除部落格局實行州縣制度。州官刺史與縣官令尹,必須由大唐朝廷來委派!” “第四,大唐必須在高原駐軍;原吐蕃的軍區(qū)皆由大唐接管,原有的將軍與士兵,接受大唐兵部的調(diào)譴與委派!” “第五,廢除你們以往的一切制度與律法,接受大唐的律法章程與文明教化!” “凡此五條,但有一條不答應或是做不到,投降請和一概免談,讓噶爾欽陵帶兵來與我決一死戰(zhàn)!” …… 聽完秦慕白的這一番滔滔而談,丹巴旺杰與李恪都呆了。 丹巴旺杰呆,是因為這五條,無論哪一條都是徹底吐蕃王朝徹底滅亡的象征;李恪呆,是因為短短的這一會兒時間,秦慕白怎么就思慮得這么周全了? 見丹巴旺杰呆立當場,秦慕白神情自若微笑淡然,說道:“怎么了,德格將軍?難道秦某說的這些,不合理?” “秦將軍,你是要滅亡我吐蕃??!”丹巴旺杰的聲音都顫抖了。 “答對了?!鼻啬桨啄樕怀?,“所以,別來跟我玩什么鬼花樣!——要么決一死戰(zhàn),要么接受我說的五個條件!除此之外,沒有第三條路!” “慕白且慢!”李恪突然道,“何不三思?” “不必了!”秦慕白突然厲聲一喝,說道,“殿下,請恕秦某武斷!——先就如此決定,有時間我再跟你解釋!” 丹巴旺杰幾乎就絕望了,臉色蒼白的看著秦慕白,又看向李恪,突然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聲叫道:“吳王殿下,難道大唐已經(jīng)不姓李、改姓秦了嗎?” “放肆?。?!”李恪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拔劍。 反倒是秦慕白將他拉住了,轉(zhuǎn)頭對丹巴旺杰冷冷道:“丹巴旺杰,你回去告訴棄宗弄贊與噶爾欽陵。他們心里想的什么,別人不清楚,我秦慕白再清楚不過。什么緩兵之計、懷柔之策,在我秦某人面前通通沒用!說過的話我不再復述,兩條路,由你們選!大唐與吐蕃之間,早已注定只有一個王朝能夠繼續(xù)屹立不倒!——最后送你一句:漢雖儒、未必弱!犯天朝威顏者,雖遠必誅!” 第492章 龍泉,殘書,烈酒 丹巴旺杰低耷著頭,不敢抬頭去看贊普與噶爾欽陵,灰頭土臉。 噶爾欽陵倒是鎮(zhèn)定,淡然道:“看來我們高估了李恪?!?/br> “是的。”棄宗弄贊嘆息了一聲,無奈的點點頭道,“本以為李恪代表朝廷監(jiān)軍,會站在大唐帝國的公心立場上思考戰(zhàn)和的問題,會有一定的決斷權(quán)?!?/br> “的確如此!”丹巴旺杰激憤的說道,“卑臣也沒有想到,李恪在秦慕白面前,也不過就是個傀儡與擺設(shè)。秦慕白根本沒與他商量,就拍板決定了。還說什么‘漢雖儒、未必弱!犯天朝威顏者,雖遠必誅’!真是氣煞人也!——贊普,元帥,要打仗咱們未必怕他!雖然秦慕白號稱四十萬大軍,可是我們占盡天時地利。面臨滅國之危,我們同仇敵愾奮起舉族反抗,讓他們在高原之上有來無回!” “德格將軍說得是。”噶爾欽陵臉色微微一沉,說道,“既然秦慕白油鹽不進……那么贊普,請發(fā)兵抗敵!” “看來秦慕白已經(jīng)把事情做絕,讓我們沒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睏壸谂濍p眼微瞇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慍怒與殺氣,一抬手,正待下令讓噶爾欽陵發(fā)兵,王城之外突然傳來若大的喧嘩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