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明白這一點過后,痛苦和后悔就開始撕裂了這個男人的內(nèi)心,因為自己的任性,使得妻子連死去都還擔(dān)心不下,這樣的自私和軟弱,讓他將一切的過錯都歸攬到了自己的身上,這個已經(jīng)有了四十歲往上的中年人,就這樣跪倒在妻子前方,哭得像是個孩子。 安井清水白色的衣裳在夜風(fēng)中吹拂,和著她黑色的長發(fā),這位女士自始至終看著自己丈夫的神情都是極溫柔的,溫柔之中帶著繚繞不去的眷戀,她靜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最后嘆息道:“這并不關(guān)你的事,大概……只是我還有所遺憾吧?!?/br> 她開始轉(zhuǎn)向一邊靜靜等待著的計秋,還有他身后明顯不是凡人的帶刀的“武士”,“是慎一郎請你們過來的嗎?”她先是輕輕行了一禮,然后才請求道:“是因為我想要‘逃避’死亡,所以才請求這位樹妖怪幫助我延續(xù)了本該斷絕的生命,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奢求,樹妖怪只是答應(yīng)了我而已,雖然看起來難以接受,但是它其實并沒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若是可以,不知道可不可以請你們,放過這位樹妖怪呢?” 像是聽到了安井清水的請求,巨樹上一顆顆的果子臉上的表情全都開始發(fā)生了變化,有怒目而視的,有悲傷欲泣的,有面無表情的,也有痛苦絕望的,這樣一比較起來,之前的“歡樂”與“歡笑”,倒更像是一種威懾。 “夫人你也真是開明,”計秋拂過懷里狐之助的脊背,斂目掩過眸中情緒。很少有人能夠接受這種涉及到了人類本身的妖怪,他們只會覺得驚悚,然后本能地畏懼于它,“竟然還會為妖怪求情?!?/br> 安井清水面上浮現(xiàn)出回憶一般的笑意:“樹妖怪是一位很早就住在了這所房子里面的妖怪,在我很小的時候,我還可以看見它的時候,我還經(jīng)常會去找它玩耍,那個時候的我什么也不懂,只是以為有很多的朋友們就藏在樹中和我捉迷藏,樹妖怪不會回答我,但我卻經(jīng)常把一些煩惱的事情傾訴給它,后來我開始看不見它的時候,還以為它搬離了這里,傷心了好一陣才漸漸忘掉它?!?/br> 她攏了攏垂下來的長發(fā),語帶喜悅道:“樹妖怪再來找我的時候,是在我的夢里,在我生死之際,樹先生來看望我最后一面,見到久別的故友,我實在是非常的高興?!?/br> “但我卻不得不從我的朋友那里得來繼續(xù)活下去的方法,”安井清水又低頭行禮,懇切道:“是我的妄求令它不得不幫助我,樹先生并不是一個壞妖怪,還請您放過它。” 計秋搖了搖頭。眾人還以為他會就此拒絕安井清水的時候,這位年輕卻不凡的除妖師的語氣中帶上了淡淡的遺憾:“并非是我不想放過它,只是,難道你以為,延續(xù)一個人類的生命會是一件不需要付出代價的事嗎?” 有些事情,如果你沒有付出代價,那么或許,就是有人偷偷地幫你支付過了。 安井清水面露愕然,她仿佛意識到了什么,有眼淚從她一直以來清澈的雙眸中涌出,抑制不住的傷感讓她的身體有些搖晃?!扒逅?!”佐藤慎一郎飛快地跑上前去。 安井清水握住了自己丈夫的手,她蒼白的面頰上毫無一絲血色,“抱歉,慎一郎,”她滿懷歉意道:“要留下你和弦一在一起了,勞煩你來制止我最后的任性……要活下去啊……” “好……”佐藤慎一郎泣不成聲。 已經(jīng)做好了戰(zhàn)斗準(zhǔn)備的鶴丸國永滿懷疑惑,他以為自己即將要與這位“扭轉(zhuǎn)了生死”的清水夫人交手,也以為要與“恐嚇”過自己一番的人面之樹戰(zhàn)斗,但是這樣戛然而止的劇情卻讓他有些看不明白。狐之助冷笑一聲,道:“這還看不懂嗎?” “如果說安井清水沒有付出過什么的話,那么,幫助她的,不就只能是那個妖怪了嗎?”狐之助伸展了一下身體,懶洋洋地瞇起了眼睛:“就算是可怕的人面果子,那也是那棵樹自己身體中的一部分,而且,和其他的果樹不一樣,這些果子才更像是這棵樹的本體。” “你可以換上一個角度來理解,”計秋幫助他解釋道:“這位清水夫人之所以能夠活下來,得益于這顆果樹給出的自身的‘血rou’?!?/br> 鶴丸國永心生震撼,“這……”他不知道應(yīng)該作何評價,原本一直緊握長刀的右手也漸漸放下。 狐之助“嘁”了一聲,它轉(zhuǎn)了個身,嫌棄道:“長成這個樣子,說不定地下根部附近是埋下了多少的尸骨,就這樣,長出來的妖怪卻是這種善良到愚蠢的性格……” 這就像是一碗剩飯,炒出來你才發(fā)現(xiàn)它是餿的。這對于一開始就猜錯的狐之助而言……算了,還是眼不見心不煩吧。它閉上了雙眼。 一陣風(fēng)吹過,嗚嗚咽咽的聲音響起,像是許多人一起哭泣的聲音。計秋的目光凝視在這棵掛滿了果實的大樹上,一顆顆的人面之果俱都露出扭曲痛苦之意,它們回轉(zhuǎn)過身,掩住了自己表皮上的神情,然后,一顆又一顆,一株又一株,一朵朵純潔的、白色的花從果實的身體中慢慢綻放開來,它們抖落了束縛,從枝丫上,從藤條間,隨著起舞的夜風(fēng),紛紛而落。 花的海洋席卷上天空,白色的花瓣在夜晚里也如同散發(fā)著微光,計秋可以看見,一朵朵的白色的花蕊的中央,是一張張歡笑著的臉,其中有一張,尤為酷似清水夫人,“她”沖著計秋點頭示意,然后,亦隨風(fēng)而起,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