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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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筱還要去聽,卻覺得右肩膀被壓下去,偏了頭,四少懶洋洋地靠在她肩膀上,很不客氣,“我困了,讓我睡一會?!?/br> 好端端的小道消息,便叫他給打斷了,四少還非嫌她骨架小,靠著不舒服似的,換了好幾個姿勢,還打算再動,聽見靳筱涼涼的聲音,“是不是不夠寬厚?” 他抬了臉,看見他夫人笑得很貼心,又漫不經心地,“那不如去靠劉士官的?定然舒服一點?!?/br> 她要刻薄起來,四少也招架不住,劉士官在一旁不知道接話還是不接話,才知道少奶奶和傳聞不大一樣,并不是個好拿捏的角色。 四少撇了撇嘴,仿佛很委屈,還是乖乖地開口,“沒有,”他閉了眼睛,安分下來,嘴上卻不討?zhàn)?,“你的肩膀也很寬厚?!?/br> 靳筱抿了嘴,想要回敬他,卻看見他眼下的淡青色。想來是昨晚收拾行李還是遲了一些,四少又起的比她早,需要補眠。 她想了想,便放過他,分他半個肩膀。 他昨晚睡得便不好,因睡前思慮了一些事情。想來入睡的時候,是不能去想現實中的難題的,否則越想越亢奮,好像腦子也要振奮一下,表示自己是個很刻苦的器官。顏徵北上了車,車發(fā)動的那一刻起,窗外的樹影變了速地向后消隱,像催眠師枯燥的中標。 他原本不想睡的,可報紙看了兩眼,覺得更困。 大概紙上的字不該排的這么整齊,一點突兀、一點變化都沒有,沒有生氣,讓人困倦。 他閉了眼睛,心里覺得要去怪字、或者怪那樹影。靳筱脖頸的微暖似乎能傳遞到他的鼻息里,興許就那么一點,但也很溫暖。 顏徵北帶著那一點暖意,淺淺入了眠。 睡得淺,便難免入夢,他在夢里隔著一層層的床帳,看到婆娑的人影,有一些像他小時候看的皮影戲,又有點像方才窗外的樹,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年哪歲。 有婆子在帳子外的低語聲,四少傾耳聽了,依稀是說“四少爺這是得了水痘了?!?/br> 又聽見幾個老爺子一面咳嗽一面論斷,“若是小孩子還好,少爺這么大了,水痘便會很厲害?!?/br> 四少恍了恍身,才想起來是十二歲的時候,隨父親去廟里上香不久,他父親便去戰(zhàn)場了,又過了半個月,他卻突然發(fā)了水痘。 外頭傳來有一個女子的叱責聲,那聲音四少倒不需要辨認,如此氣勢,如此跋扈的,便只有大太太尹氏,“那怎么行,家里的孩子,三少,還有曼珍,都沒有得過水痘,讓他傳染了怎么好?” 四少笑了笑,誠然他的命,同三少,同大太太親生的女兒比,都不打緊,大約大太太甚至擔心近前的伺候的丫鬟小廝,被他過了病氣,都未曾擔心過他在病中煎熬。 那之后的事情便更不會忘了,他心里留一點神智,隱約察覺是夢境。若非如此,再遭一回無人關懷、受人欺侮,真是很喪氣。 顏徵北閉了閉眼睛,縱然是夢,可當年的煎熬,身上沒一塊好rou,全是大大小小的水泡,他卻忘不了,一時恍了神,便又會感知起曾經的苦楚。 那痛苦刻在他的記憶里,他的神經里,便是他想忘,每一個飽受煎熬的毛孔,每一次撐不下去的呼吸,都會幫他想起來。 最苦楚的卻還不是在顏家,而是大太太竟真的怕他傳給了曼珍,在他發(fā)著高熱,昏迷不醒的時候,扔去了鄉(xiāng)下的莊子里。 他神智混蒙,只覺得嘈雜、顛簸,似乎是上了馬車,路途遙遠,一路上又被痛苦折磨地昏了過去,只聽見隱隱約約地,有人說著“也是可憐?!?/br> 等他再醒過來,是被渴醒的,他被扔進一個昏暗不見天地的小木屋子,周遭一個人沒有,他卻動彈不得。 不只因為他身上的水痘已經蔓延到了右半邊臉,還因為他的手腳被人綁上了,說不好是怕他太癢了,抓破身上從而感染,還是怕他逃出這煉獄般的地方。 他才知道,大太太是想借這個機會讓他死。 顏徵北長這么大,縱然生活里多少有大大小小的委屈、不順,卻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已經是盛夏,屋子里卻只有一扇小窗,他低下頭能看見自己密密麻麻,惡心恐怖的胸膛,沒有人照料他,更沒有人同他送水。 他想喊,嗓子卻只剩下痛,出了滿頭大汗,才能發(fā)出“咿咿呀呀”沙啞的聲音,還沒有一只老鼠的聲音大,如同一個廢人。 在那一刻,顏徵北才知道生命是有刻度的,也許是沙漏里的沙流下來,也許是秒針一次次轉動,也許是他日漸稀薄的意識。他能看到自己的身體在這悶熱、破敗的小木屋里一點點腐爛掉,只剩下滿腔的恨意和不甘心。 世上有許多大愛動天的故事,可興許恨意太深,老天也會垂憐你。他在昏迷里,突然覺得濕潤、甘甜的東西一滴滴流進他的口里。起初以為是自己渴極了,出現了幻覺,就像困在沙漠里的人,看到了海市蜃樓,多半下一步便是死了,因往往為了虛幻,耗盡了最后的體力。 四少不想為虛幻掙扎最后的氣力,可卻漸漸的,意識清明起來,似乎那甘甜是有力量的,是真實的補給。 讓他掙開眼睛。 其實那群人綁住他,倒誤打誤撞地,幫他度過了最危險的階段。只是無人管他,他可能真的便活活渴死在那里。 他瞧見一個小姑娘,面熟的緊,好像是從前哪里見過的,又好像只是相像。 那女孩子瞧見他醒了,瑟縮了一下,卻照舊沉穩(wěn)的很,又鼓了勇氣,拿勺子同他一點點滴著蜂蜜水,聲音是不同她年齡的鎮(zhèn)靜,“吳大嬸借了我家的鋤頭,我來找,從窗戶里瞧見你?!?/br> 縱然鎮(zhèn)靜,聲線也仍是孩子的稚嫩,四少瞧著她,長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她又攪了攪碗里的水,“我沒見過你,可你流這么多汗,應該很渴?!?/br> 他不知道,他的右半邊臉都已經是密密麻麻的水泡,尋常的成年人看他一眼,都要鼓起勇氣,若是他二姐,便要叫著“好惡心”,將他扔出去了。因而能遇到一個女孩子,敢上前去,還同他喂水,實在是老天給的運氣。 那女孩子說了那些,便覺得解釋夠了,不再言語。她不開口,顏徵北自然也開不了口,于是他們便沉默著,直到碗里的蜂蜜水見了底。 她雖然年幼,但也知道對方這種境地,多半是染了病,讓人丟棄了??伤€只是個少年,眉目看起來還有一些稚氣,不曉得父母怎樣的狠心,才會把他綁起來,讓他受這種折磨。 于是她收了碗,又輕聲道,“吳大嬸過會要來了,我先走了?!?/br> 她抱了碗,輕輕巧巧的,順著幾個破舊的桌椅,爬上去,到了窗前,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顏徵北幾乎要以為,她是哪家善心的小狐仙,來救他的命??绅埵撬^腦昏沉,也沒生出幻覺。他沒看見那女孩子變成個小狐貍跑走,反而因她年齡輕,體格小,極敏捷地便從窗戶爬了出去。 她還是個小孩子呢。 可是真不很像。 他想。 盛夏里被捆綁在一張稻草床上,清醒了神智,其實還不如昏睡過去。他自那以后便討厭稻草的氣味,尤其是被他的汗,濡的潮濕了,好像枯敗了的草,也要把他的生命追去,一起枯敗下去。 他在這靜謐的可怕,沉悶破敗的屋子,抬了頭,去看屋頂,數上面一根一根的木條。世界是無聲的,讓他時不時害怕是自己燒聾了。他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子,站在少年的入口,不能時刻都無畏下去。 每當他被漫長、無聲的下午嚇唬住,片刻失去了勇氣,他便想起那個女孩子。 她同他說話,并不是幻覺,他沒有聾。 他不怕了,就接著去數木條上一根根的紋路。紋路也數去了,便去看日光照進屋子里,光線里的浮沉,飄在那一隅的光里,好像照射下的,就是一縷人間。 塵歸塵,土歸土。 他突然想起這句話。 他是飄在那光暈里的一顆小小灰塵,從前縱然受了冷遇,卻隨波逐流的,以為父親總會同他討公道。 他是依附著父親的渺小顆粒,風一吹,他便飄飄蕩蕩的,任人宰割。原來沒有力量的人,是連生命權,都能被人玩弄股掌的。 他心里頭應該悲憤,卻很平靜,因突然看清了,他過去十幾年的憋屈,不忿,如果這樣懦弱下去,其實是沒有頭的。 他想明白這些,便又從頭,換個方向去數屋頂上木條的紋路,這樣讓他的心靜下來,畢竟能做的事情,只次一樁。 平靜中他又難免有一點期待,因那女孩子的意思,是會再來看他的。 她沒有承諾,可他就是這么覺得。 她得來呀,他想。她救了他的命,怎么能再丟棄他,讓他又死去了呢? 他原來自那時起便這么無賴了,可是這也沒法子。 顏徵北的睫毛輕輕顫動,救人性命便是這樣,讓人難免依賴,難免在弱勢的時候,有了指望。 他望向窗外,日光已經漸漸暗淡下去,是要到晚上去了。 一只小手,突然攀住了窗沿。 他笑起來。 我更了! 不要敲響警鐘! 新安張季明云∶ 其瘡皮不薄,如赤根白頭,漸漸赤腫,而有膿瘥遲者,謂之大痘,此里證,發(fā)于臟也。 其瘡皮薄如水泡,破即易干,而出無漸次,白色或淡紅,冷冷有水漿者,謂之水痘,此表證,發(fā)于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