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雪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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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回見到她的時候,還是父親的生辰。那時候顏家的版圖從內(nèi)腹擴到了西部,離他父親拿下西北的雄心,又近了一步。遠近聞名的政客巨賈都來賀壽,包括東部那位知名的銀行家合鐘明。 哪怕顏府這樣的人家,見到合鐘明,也要給他三分薄面。因他能在東部將金融業(yè)cao持起來,背后摻雜了不少洋人的勢力。東南的每一個租界,都有他的銀行,他的托管,寄存一只京巴狗,都得付掉普通人家一年花銷。在這亂世里,他賣的是穩(wěn)妥,是保全,便開得起高價。 當今打天下的,不只是靠兵,其實更靠錢。拿不到錢的政府,財政部、教育部、七八十個部門,就是擺設(shè),就是笑話。這也是為什么他父親去娶鹽商的女兒做老婆。 他那時候并沒有多大的本事,不過是個軍校剛剛畢業(yè)的小孩子,家里的軍權(quán),自然早被大哥的勢力霸去了五六成,母親的娘家,嘴上說的親厚,但也仍舊觀望,觀望他有多大的本事。 這種年歲,每個人都是墻頭草,都是賭徒,都拿著手里的注,生怕下錯了。 合鐘明沒有住在外頭,而是住在顏家最好的廂房里,于是他這次去拜訪,也十分便利。 他已成年了,再不是父親母親可以帶在身邊提攜的小孩子,他得自己去結(jié)交,自個兒去拓展人脈,直到這種事兒做的多了,做的慣了,便會有人主動來找他。 他進了院子,剛想叫人通報,卻停住了。一個風一般的綠影子從他眼前過去,又跑到他身后,讓他趔趄了一下。 他回過神,合老爺子舉著拐杖從廂房里跑出來,也顧不得招呼他,要去打他身后的那個人,“你給我出來!”老爺子一面喘著氣,胡子都氣地要飄起來,“我今天非打死你!” 他身后傳來笑嘻嘻的聲音,清脆的,一點也不怕,“我不要,”她抓了他的袍子,又躲了躲,“您都要打死我了,我可不要出來?!?/br> 他回了頭,帶一點詫異,不自覺微微睜大了眼睛。從沒有哪個女子的美貌,是張揚又純真的,她穿一身湖綠底繡藍花的圓襟繡袍,眉眼精致,又有內(nèi)陸女子少見的純粹。顏家這樣的府第,也從沒有哪個女子像她這樣,一個人便能笑做一團,眉里眼里都是快活,都是天真。 她這樣笑著,叫他也不自覺彎了嘴角,一面笑,一面不自覺沖她點點頭,有一些禮貌,又有一點放低了姿態(tài)。 他大約從第一眼開始,就很想同她留一個文雅的形象??蓻]想過她見了他笑,反而板了臉,然后捏了鼻子,做了個鬼臉,便松了手,跑個沒影了。 她叫雪朝,大雪天生的,小時候身子不好,她父親便帶她去了東南亞。雪朝喜歡陽光和大海,并不喜歡潮濕的信州城,恨不得樹蔭下頭,都是陰冷??尚迈r的地方,同她而言,總有許多的新奇,她這樣的樣貌和性子,自然不多時便有許多朋友,時常躲著父親的棍棒,便跑去同許多大學生一起玩。 她那時候不過十四歲,內(nèi)陸的江河湖泊都是新鮮的,在外頭玩的開心了,便抱著電話機同她哥哥嘰嘰喳喳不停,有回說她父親帶她去了一座有名的城樓,她哥哥問她,是叫什么樓,她卻記不清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又岔到別的話去。又說她去了信州大學,里頭的建筑是沒見過的,明明是中式的建筑,卻按教堂的十字架構(gòu)設(shè)計群落,八角飛檐和湖光漣漣,都是南亞沒有的,于是她抱著電話同她哥哥撒嬌,“我以后也要上大學的?!?/br> 她哥哥是道勝銀行的總經(jīng)理,平日也很疼他的小meimei,于是也笑著答應(yīng)她,“確實該去讀一讀?!?/br>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拉長了嗓音問他,“那爸爸不讓我去呢?” “爸爸怎么會不讓你去?”她哥哥聽出來她在撒嬌,“哥哥也能送你去的呀?!?/br> 于是她歡呼起來,像個小麻雀,一個人又開心了許久。掛了電話,附近的女學生邀請她去排演一出劇,她英文很好,又喜歡出風頭,自然答應(yīng)了。 府里都知道來了個漂亮愛鬧的小姐,有心接觸的,卻抓不住她,去找她父親約見,她父親總是摸摸胡子,一面笑,一面搖搖頭,帶著江浙的口音,“你問我?我也抓不到她呀?” 雪朝還欠她父親好幾頓打呢,于是她更有了到處去玩的借口,大學的戲劇社找她做女主角,排練的是小仲馬的歌劇《茶花女》,她一聽是女主角,也管不得是什么角色,便蹦蹦跳跳著,打算去艷壓全場。 她雖然法語磕磕絆絆的,但也好過了一群大學生,可扮演瑪格麗特叫她犯了愁。瑪格麗特是哀愁的,悲惋的,可雪朝總是快活的,帶著一身的精氣神,半點也不像個有肺病的人。于是劇院的同學也看不下去,勸她先回去,好好讀一讀劇本,體會體會。 她從來都是頂聰明的那個,上學時也只有被夸聰慧的道理,如今她受了挫,回了家也十分喪氣,一個人找了個樹林子,想去照那些大學生說的,好好體會。 原本雪朝心情不好,指不定這能練出瑪格麗特的愁緒,可她一唱起歌,又開心起來,恨不得唱成了南亞的歌舞劇, 雪朝唱的是同阿芒父親的那一出,不過練了幾回,已不用看詞了,于是她唱的越順暢,便更加洋洋自得,覺得戲劇社的那群人忒沒有眼光。 等她唱完了,自我滿意的呼了口氣,打算回去,同她父親賣弄一番,卻聽見一聲笑。 雪朝可不會因被人聽到而忸怩,她是要登臺做女主角的,于是她回了頭,插起腰,瞪圓了眼睛,兇巴巴的,“你笑什么?” 那男子從樹后走出來,白白凈凈的,看起來很文雅,又有些面善,可雪朝覺得她同戲劇社的同學一樣沒有眼光,不然怎么會聽了她唱歌,還會笑。 如此她想了,還高傲地揚起鼻子,覺得同這樣沒有品味的人,最好不要說話。 那男子摸摸鼻子,卻還是笑著的,嗓音溫和,“明明是幕催人淚下的劇,怎么叫你唱了,像《麻姑拜壽》似的?” 雪朝沒聽過《麻姑拜壽》,于是放下手問他,“那是什么?一個長了麻子的姑娘嗎?” 對方聽她這樣將,又笑起來,他一口白牙,讓雪朝看了怒從心起,“哼”了一聲,十分不服氣,“我爸爸說不要輕視別人無知,你這個樣子,真是沒勁?!?/br> 她指責了,便覺得出了氣,她不是不饒人的性子,也不愿多同他糾纏,轉(zhuǎn)了身要走,卻被人拉住了。 那男子倒不笑了,收斂了神色,同她道歉,“是我不對,我同你賠不是?!?/br> 他眼里又帶了笑意,“你是在排練戲???但你這樣的唱法,可不會過關(guān)的?!?/br> 雪朝聽他這樣講,也顧不得方才,一個人嘆了氣,耷拉了腦袋,“我也曉得,”她走到一旁的大石頭,坐上去,垂頭喪氣的,“你聽過《茶花女》嗎?第一出,多熱鬧,多快樂,怎么到了后頭,就這樣了呢?” 他總到她跟前,耐心同她解釋,“你想一想,阿芒的父親來求她,她如果不離開阿芒,阿芒的meimei就不能出嫁了?!?/br> 他也坐到她旁邊去,帶一點感傷,“瑪格麗特最知道因為名聲,不能體面地嫁給喜歡的人,有多痛苦?!?/br> “嗯……”,雪朝在他身旁思索了許久,甚至皺了鼻子,終于還是放棄了,低了腦袋,頹唐道,“可是我不知道呀……” 也對,她父親不過一兒一女,自然疼她得很。聽聞她小時候,什么價值連城的玉珠子,都當彈珠來玩,想來過幾年同她求姻緣的,也不知如何的多,于是她身旁的男子也無奈地笑起來,“那可怎么辦?你這樣唱,觀眾會拿橘子皮砸你哦?” 她被他嚇唬住了,原本是想出一出風頭,雪朝可不想被扔橘子皮,爸爸和哥哥會笑話死她的。于是她抿了抿嘴,堅定的,“那我便跑了吧,我讓爸爸說我生病了?!?/br> 于是雪朝又快樂起來,耍了無賴卻仍舊搖頭晃腦地得意,“反正我也不是他們大學的,他們也找不見我?!?/br> 她想了想,又補充,“我以后也不要上這所大學,過幾天我走了,他們就再也見不到我啦!” 他聽到她要走,笑容也不自覺消失了,雪朝卻偏過頭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了眼,又笑了笑,有一些勉強,“我叫顏徵楠。” 她大約很快就會忘記他,就像那些同她笑過鬧過的大學生一樣。 雪朝點點頭,又問他,“正男?你是日本人嗎?” 她又學起日本人說的中國話,“立本”,“立本”地笑個不停,顏徵楠也覺得輕松起來,同她糾正,“不是,徵服的徵,楠木的楠?!?/br> “徵楠……”雪朝一邊晃著小腿,一邊念叨,然后同他顯擺,“我曉得,宮商角徵羽的徵是不是?” 其實是她昨日在大學旁聽,才偶然知道的,顏徵楠倒也真的被她唬住了,服氣地點點頭,“原來你是識字的。” 雪朝卻聽不出他話里的揶揄,又驕傲地揚起下巴,看了天色,忙跳下大石頭,“啊呀,我約了和哥哥講電話的?!?/br> 顏徵楠還要叫她,她已跑的沒影了,落日從樹葉的間隙里灑下來,撒到他伸出來的手掌上。 他收回手,又溫柔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