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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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晝葉一愣。 陳嘯之指了指她腳上穿的新小高跟靴。女孩子腳腕像雪一樣嬌,又如同牛奶或絲綢,被裹在米白色小羊皮踝靴里。 她其實是個天生的衣服架子,只是平時不太打扮,但一旦打扮起來幾乎穿什么都漂亮——無論是跟著室友一起拼十塊錢郵費的裙子,還是五金閃亮、鞋底都沾不得灰塵的小羊皮踝靴。 “好看呀?!鄙驎內~笑著講,眼睛彎彎很高興的樣子,還不自覺地晃了晃腿。 ——這世界都是為她而生的。 小竹馬覺得她像小屁孩,嗤嗤笑了半天,終于對她說: “那這就夠了。” - 他們回去時步行,沿著俄亥俄河走回去。 大河潺潺,金燈與月一同鍍在街頭。 沈晝葉很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便裹著厚厚的大衣,踏著小靴子,小心地在路縫上踩直線——那動作并不危險,但她一做就沒半點平衡感,時時刻刻讓人擔心她會不會摔死在平地上。 陳嘯之一手牽著她,冷漠道:“沈晝葉你能不能好好走路?你是沒有摔跤的條件都要創(chuàng)造一個是吧?” 沈晝葉很賣乖地討好他:“不是鴨,怎么會?不是有只只抓著我嘛?” 陳嘯之眉毛一皺,冷酷無情地賞了個字:“滾。” “…………哼?!?/br> 沈晝葉哼完倒并不往心里去,沒走兩步,忽然感到陳嘯之握住了她整只手掌。 “……你不冷嗎?”黑夜里,陳教授別扭地捏她的手心,說:“手這么涼?!?/br> 女孩子被陳教授牽著手,笑得眼睛彎彎。 “你的手好暖和哦?!?/br> 她的竹馬沉默了下,使勁攥攥她的手:“……廢話?!?/br> …… 一陣大風刮過江堤,燈明暗一剎,沈晝葉看見櫥窗里貼著的新年快樂——后天居然就是新年。 哪有半點實感呢,她想,和陳嘯之粘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整個人浸在云端,那句話怎么說的?天上一日,地上竟是一年……雖然夸張了些,但也大差不差。 他們兩人,居然就像為彼此而生的。 他們聊了一會兒瑣碎的往事,又聊了一會兒他們的課題,沈晝葉這幾天在路上厘清了思路,陳嘯之開車之余也提出了幾個設想。 兩個人將進展對了下,居然終于不再是南轅北轍的模樣。 “只只?” 沈晝葉忽然開口叫他。 陳嘯之一愣:“嗯?” “……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一定要往華盛頓來嗎?” 陳嘯之牽牽她的手,示意她說。 “……我……”沈晝葉猶豫了下:“我總覺得,有什么事在等著我?!?/br> 陳嘯之聞言,些微一愣。 “我說不出是什么,”沈晝葉頗焦慮且混亂:“似乎有一個尾巴,有一個被我十年前忽略了的細節(jié),有一個……答案?!?/br> 她道:“我必須回去看看。” - 他們有很多天沒睡普通的床。 連日在路上,只能睡房車,沈晝葉又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脾氣,回了酒店就栽進床里拔不出來。陳嘯之試圖把她踢去洗澡,但沈晝葉像個蟲一樣抱著被子,露出一副只要姓陳的敢踢她就敢哭一晚上的決絕神情。 陳嘯之看了半天發(fā)現(xiàn)那繭子無從下手,發(fā)了個小脾氣:“臟死你算了?!?/br> 好兇。 沈晝葉很痛苦,把臉埋進羽絨被子,在床上滾了滾,軟軟道:“可是我這幾天這么累,還能是因為誰呀?!?/br> 陳嘯之:“……” 陳嘯之意識到不做人的是自己,立時靜了。 女孩子腳踝白皙細嫩,腳跟泛出點波斯菊一樣的紅,在雪白褥子和床旗上蹭了下,然后對他小聲道:“今晚我們就,普通睡覺吧……只只?” 那小嗓音是有點嬌嗔的。 沈晝葉這個女孩生得太好了,做什么都像在頤指氣使地撒嬌,但因為人太甜美,沒有人能抵御她的小號令。 ——甜美。 開了葷的陳嘯之極力壓下那股躁動:“……行?!?/br> 于是沈晝葉笑了起來,展開胳膊要他抱抱。 他們在床上抱了抱,抱在一處時他聞到女孩子發(fā)間殘香,猶如人間四月。她是被含在黃迎春里的少年。 “……只只。”黃迎春在風里呢喃。 陳嘯之意亂神迷,嗯了一聲。 “我總是不受控制地想,”她小聲說:“這一切究竟有沒有根源。” “嗯?” “我小時候看過一篇軟科幻,”女孩子在他胸口道:“叫《黎曼的貓》?!?/br> 陳嘯之詫異道:“黎曼和貓,這怎么能扯到一起去?” “黎曼猜想是對黎曼zeta函數(shù)的零點分布的猜測,”她說:“即zeta函數(shù)的的所有非平凡零點實部都位于re(s)=1/2這個直線上,它的重要程度我們不需多說。” “一百一十多年來數(shù)學家們用盡了渾身解數(shù),都沒能將這個猜想轉變?yōu)槎ɡ?,它就像一個數(shù)學里的高山,所有人都在試圖丈量它的高度,但它的山頂埋沒在云端,無人能觀測到。” 陳嘯之眉峰一揚:“嗯?這和那小說有什么關系?” “這篇小說我記得很清楚,”沈晝葉說:“是說一個大學教師回老家,見到了自己年少時的朋友。那個朋友很聰明,聰明到所有人都覺得他將來定會干出一番事業(yè)——但這么多年來卻籍籍無名。大學教師和朋友攀談后,得知他正在證明黎曼猜想,如今已經花了快二十年的功夫,而且已經快要有所突破了?!?/br> 陳嘯之笑了起來:“怎么有點像張益唐?” “是吧……”沈晝葉皺了皺鼻尖,對他說:“但總之那個大學老師陪著朋友一起。但是每次他有一點突破的時候,世上就會出現(xiàn)異狀,電子設備失靈;無線電報廢,后來地球自轉停止公轉軌道扭轉,夏日降雪……而這一切,都是隨著他的證明一步步推進出現(xiàn)的?!?/br> 陳教授眉毛一揚。 女孩子在柔軟的光里道:“……最后這一切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br> 她說:“而在真正的世界末日來臨之前,他的朋友意識到這一切都是他即將證明黎曼猜想的緣故,而黎曼猜想是數(shù)學最深的根基,這個根基是無法被觀測的,就像密閉容器里的鐳和貓。” “為了拯救世界,朋友和他的妻子一起走進了茫茫大雪之中,兩人在雪里殉情。大學老師收拾朋友遺物時看見朋友的手稿,知道它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于是哭著將它燒了。” 陳嘯之沒有說話。 “這篇小說認為,我們是無法到達萬物的根源的。” “……” 沈晝葉笑了起來:“其實是個很有道理的小猜想,不是嗎?” 陳嘯之望著她。 “你想誒,只只,”沈晝葉莞爾道:“現(xiàn)代物理學的兩大中流砥柱,量子力學和廣義相對論,尤其是涉及到時空的理論,簡直是水火不容。這只有一個可能——這兩個理論都是可被證偽的?!?/br> ‘可被證偽的’。她說得太含蓄了。 那甚至可以說是‘錯誤的’——因為這意味著這兩個理論的模型不夠宏大,不足以推演這個宇宙,并非適用萬物的理論。就像量子力學與廣義相對論在二十世紀淘汰掉了經典力學的時空觀一樣,它們的時空觀也終將被淘汰。 陳嘯之哂道:“光的波粒二象性?!?/br> “對。”沈晝葉抬起頭,對他說:“連光這個東西都會隨著觀測它的方式改變自己的形態(tài),我第一次學雙縫干涉實驗的時候世界觀都被改變了……所以我有時候真的懷疑,這世上到底有沒有究極的真理,而我們是否具備觀測它的能力?!?/br> 陳嘯之眉毛彎了彎。 “從我的角度……”沈晝葉道:“很難想象這它們被證偽后的世界?!?/br> “如果它們都被推翻,那個世界的理論和真理又是怎樣的?” 陳嘯之靜了會兒,說:“……誰又不是呢?!?/br> 那是他們從小就從課本和鉛字里往腦子里刻的知識,對他們——生于基礎科學大爆炸的20世紀尾聲的沈晝葉們和陳嘯之們而言,無異于亙古的真理,是他們世界觀的基石。 那分明是日升月落,地月相吸,比薩斜塔墜落的鐵球,是理所應當。 ——可它不夠完美。 “但每次我懷疑到底還有沒有更完美的理論的時候,” 沈晝葉在黑暗里對陳嘯之說:“我都會意識到,三百年前再聰明的頭腦也無法想象我們如今的學說,想象不到那場思想大爆炸究竟怎樣改變了人類看待世界的方式,和那之后,被改變的一代代人。” 陳嘯之看著她,女孩眼睛像一顆墜入凡間的星辰。 “15世紀的人想象不到太陽系的真相是日心說,認為地心說才是真理?!彼J真道:“18世紀的人想象不到時空會隨著引力彎曲,對牛頓的經典力學時空觀深信不疑……” 然后她說:“所以,21世紀的你我其實和他們一樣,將廣義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奉為圭臬,無法想象將來的世界?!?/br> 陳嘯之靜了靜。 “這是我們的極限?!鄙驎內~輕聲說。 “——可改變是一定會發(fā)生的?!标悋[之看著她低聲道。 兩個人湊得很近,躺在一張床上,鼻尖幾乎都貼在一處。陳嘯之看見姑娘眼睫纖長,年輕鮮嫩,猶如一叢生在河里的野百合,又像竹籃里盛下的、閃光的春夜。 那眼神屬于也只屬于年輕的靈魂,不馴,沒打算對任何事物低頭。 “對。”沈晝葉說:“我們不會止步于此。” 陳嘯之愛極了她存在的每一寸。 “如果它們是權威,那我們就要殺了權威,”他的愛人看著他認真道:“因為科學里永無權威一說,沒有什么是不可挑戰(zhàn)的真理?!?/br> 陳嘯之覺得耳熟,想起這是他和沈晝葉都看過的《魔鬼出沒的世界》里的話。 ——將近二十年了,她卻還記得那本書里最不起眼的句子。 “如果它們是信仰,”沈晝葉看著他輕聲說:“那我們就要殺了每一尊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