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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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都入了冬,我緊催慢催,話里話外旁側(cè)敲擊。”孫循不耐煩地皺眉道,“這小瘋子嘴上應(yīng)得好。怎么還未見那支精兵的影子?” 孫循狐疑道:“這該不會是小瘋子的疑兵之計吧?” 徐延聞言,倒也沒糾正孫循這頗有孩視意味的“小瘋子”三字。 順著孫循的意思,微微頷首道:“郎主之言不無道理?!?/br> “放出這消息,說自己手下有五千精騎,別人投鼠忌器也不敢輕易拿他如何,牧臨川亦能以此為籌碼,與各方諸侯周旋?!?/br> “若真是這般,”孫循立時有些不痛快了,訕訕道,“那豈不是空手被他套了白狼?”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徐延見狀,緩緩安慰起自己主公來,“他雙腿已斷,故意放出這消息豈不是要平白引起眾人覬覦,致使自己深陷危機(jī)?這個道理,我想,牧臨川不是不懂。” “那依先生之意,這重騎兵是確有此事了?” 徐延頷首道:“亡國之前前便有這消息傳出,依牧臨川此人驕奢yin逸的性子,十有八九是為真。郎主莫急?!?/br> “哼?!睂O循驟然變了臉色,冷哼道,“既然是真,他如此這般作態(tài),豈不是把某當(dāng)猴耍?” “不然?!毙煅虞笭杽竦溃霸S是牧臨川他有心無力。” 孫英也忙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天高皇帝遠(yuǎn)的,這群兵士許是聽牧臨川亡了國,欲另尋明主,或是自立也說不定,故而不是牧臨川他推三阻四,實在是這群兵士聞君命而敷衍不來?!?/br> 如此這般,倒也有可能,孫循一捋長須,怒意微散。 …… 與此同時,并州朔方郡內(nèi)的一處營寨內(nèi),有兩人正相對而坐。 其中一人面色黧黑,身材高大,說話粗聲粗氣,指著面前的地圖,大聲問道,“阿兄,這上黨俺們可還去嗎?” “怎么不去?”回應(yīng)他的是男人,面容方闊,也是身高七尺,只是面容略顯疲倦。 這面色黧黑的人名喚石黑,面色疲倦的人名叫姚茂。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支傳聞中的精騎麾下將士。 石黑有些忿忿,“怕只怕俺們?nèi)ナ侨ニ退赖摹!?/br> 姚茂默然了一陣,蹙眉道:“那又能如何,你當(dāng)這些人都是白殺的??” 伸手一指帳外,只見帳外竟然堆了十幾顆人頭,早已干癟腐爛,看著叫人不由心生寒意。 石黑兀自不滿地嘟囔:“可是陛下那兒不信咋辦?” 姚茂指著那幾十顆人頭,斬釘截鐵道:“陛下若問起,就拿這些做交代!” 石黑又道:“萬一陛下心里不痛快,又忌憚你我,不聽你我解釋,趁機(jī)把俺們殺了可怎么辦?” 兩人為何這般憂心,這就要從數(shù)日前說起了。 他們這支精兵,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天子親兵,只服從唯一一位大首領(lǐng),那便是上京那位天子。 可并州畢竟遠(yuǎn)離上京,天子也不可能跑到并州來領(lǐng)兵。故而雖說是天子親兵,他們卻只拿著上京源源不斷的補(bǔ)給,從未見過天子一面。 并州胡漢雜居,除卻太原、上黨幾個郡之外,其余幾郡分別為南匈奴和烏桓等胡人侵蝕,諸胡各自為營、來去如飛。 一為保家衛(wèi)國,二為保部隊的血性,他們這支騎兵常年與胡人打交道,這幾年來常追著胡人跑,四處圍剿大大小小的諸胡,拿著胡人練兵。 天高皇帝遠(yuǎn)的,這種背景下,便養(yǎng)出了不少兵痞子。 “亡國”的消息一傳來,整支“親兵”便人心浮動了。 這支親兵領(lǐng)頭的是個名叫李浚的人物,早有脫離上京自立的意思。更別提那位天子亡國之后,又?jǐn)嗔艘浑p腿,任誰也知道是再也立不起來了。 于是,待那位天子傳令而來時,李浚便視若不見,一直拖到了現(xiàn)在,拖得整支親兵人心惶惶,這些人中既有受天子之恩定當(dāng)以死相報的忠勇之輩,亦有李浚親信,企圖擁兵自重的野心勃勃之輩,更有兩邊搖持觀望中立態(tài)度的墻頭草。 又恰逢昔年結(jié)過仇的胡人來犯,最終釀成了一場兵變。 這場兵變中,石黑與姚茂幾人便屬于前者,這幾人奮力搏殺而出,圍殺了李浚及其親信,將其斬首示眾。 按理說,殺了李浚這幾個反賊之后,他們也是該啟程往上黨去了,可臨到頭,幾人心里倒犯了嘀咕。 他們雖說是陛下的親兵,可從未見過陛下啊,連陛下是高是矮,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又聽說這位陛下可是個可比桀紂的,荒yin無度的暴君。他們拖了這么久,拖到今日再去上黨,雖然情有可原,可萬一陛下不信呢? 或者是,信了,卻想奪他們兵權(quán),把他們這幾個領(lǐng)頭的殺了,這可如何是好? 歸根到底還是對這位暴君的不信任。 “事已至此,已不能再拖下去了。” 姚茂長長呼出一口氣來,一錘定音道:“再拖下去,俺們有理也成了無理了?!?/br> “這兩天就出發(fā)去上黨?!?/br> “若陛下真是個暴君……”姚茂壓低了嗓音,面露堅決之意,“大不了俺們……” 大不了俺們另投明主就是了??! 這后半截話,姚茂憋了又憋,好端端一個漢子憋得臉都漲紅了,卻是怎么都不敢說出來。 …… 牧臨川當(dāng)真兌現(xiàn)了他的承諾,這些日子以來的確沒有人再敢輕忽于她。 天越來越冷,人就不愛動彈了,陸拂拂拎了個胡床,懷里還抱著一壇子汾酒,坐在庭中,雙手捂在嘴邊,呵著氣,有些怔怔地看著裊裊白霧飄散如空中。 她鼻子摸上去像一塊冰,小臉凍得通紅,眼睫落了點兒細(xì)雪,看上去濕漉漉的。 本來是打算附庸風(fēng)雅,賞雪喝酒的,結(jié)果顧忌到酒太烈,到現(xiàn)在都沒敢動一口。 夕陽落了下來,一點雁影打爛爛的霞光中掠過,照在街角巷口人家的冰棱前,晶瑩耀眼。 北方冷得果然比南方快。拂拂長長嘆了口氣,有一搭沒一搭地發(fā)呆,安心做條咸魚。 除了發(fā)呆她也沒什么事情可干的,孫家的也不敢讓她干,陸拂拂深刻感覺到自己如今就是個吉祥物。 就在陸拂拂拍拍屁股,拎著胡床和酒壇子準(zhǔn)備回去的時候,大地忽然傳來隱約的震動聲。 如雷鳴如江潮,拂拂停下腳步,愣愣地看去,只看到附近的孫家侍婢俱都沖了出去。 大聲喊著騎兵來了,騎兵到了。 騎兵?是她想的那個騎兵嗎??? 想到這兒,拂拂一個激靈,拎著胡床,牽著裙子一路狂奔而去。 等跑到門口的時候,門前已經(jīng)站了不少人了。 牧臨川與孫循竟然都在。 瞥見跑得氣喘吁吁的拂拂,牧臨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面色有點兒陰沉,目光格外冷酷。 似乎是腿疼又發(fā)作了,將陸拂拂她一把拽了過來,緊攏著的眉頭稍微松開了點兒,這才往前方看去。 夕陽西下,樹木槎枒,萬山寒色。 天街雪似鹽,一輪圓日正緩緩降下。 一大隊騎兵正從遠(yuǎn)處轟隆隆奔襲而來。 所過之處,霜蹄蹴踏層上冰,卷起茫茫雪霧直入云天??! 飛沙走石,竟好似將天都烏壓壓地遮蔽住了。 唯余一展旌旗,隨著奔襲的鐵騎,獵獵作響,被寒風(fēng)凍得幾乎結(jié)成了冰。 夕陽落在爛漫的奇花異草上,如春潮帶水,波光粼粼,冷翠柔金。 這般的柔媚與這般的冷意肅殺,交織成了奇異的景色。 在場眾人俱被這一幕震得心思各異。 這數(shù)千騎騎兵遠(yuǎn)遠(yuǎn)奔襲而來的畫面真不是蓋的,這是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氣勢,若對面站的是敵軍,拂拂也被帥得渾身熱血上頭,想到《帝王恩》里這支騎兵原結(jié)局,那一瞬間竟然被震動得有點兒想哭。 孫循捻著長須不言不語,而他身后兩子,孫英與孫景眼里更是爆發(fā)出灼熱的光芒!! 為首的那一騎,越奔越快,越奔越快,近到甚至能瞧見馬蹄上的雪污。 轉(zhuǎn)眼間已沖至眾人面前,一邊跑馬一邊大喊。 “陛下!罪人李浚心存反意,不遵君命,臣姚茂已斬殺了這些叛賊,帶著一眾好兒郎,趕來拱衛(wèi)陛下了!” 旋即滾鞍下馬,行了個大禮。 駿馬四蹄飛揚(yáng),打了個響鼻,一聲長嘶。 少年嘴角扯出個清淺的笑意,親自起身將那將領(lǐng)扶起。 “將軍免禮?!?/br> 姚茂抬起頭,兜鍪中一雙有神虎目,目光甚至可以說得上有些造次,直挺挺地落在了牧臨川的臉上,打量著這位名義上的主公。 雖早做了準(zhǔn)備,但看到面前這斷了一雙腿的少年時,姚茂心中還是忍不住微微一凜。 陛下比他們想象中得要年輕俊美不少。這笑容之和藹可親,哪里有所謂的暴君的影子? 存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姚茂順勢站起身,走到了馬前,將馬肚子上掛著的一串人頭解下,渾身裹著一股凜冽寒風(fēng)與血腥腐臭之意,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來。 將這一串早已看不出面目的人頭,狠狠慣在了地上。 “罪臣已經(jīng)被俺們親手料理了,頭就在這兒,還請陛下查閱!” 眼見這一幕,孫家上上下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尤其是之前微露輕鄙之意的,更是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兒跪倒在了府門前。 然而這少年天子,偏生眉毛也沒多動一下,目光自這串早已結(jié)了冰的人頭上掠過。 他眉眼狹長,收斂了笑意,臉上無甚么表情,顯得陰騭冷酷。 渾身上下有種病態(tài)的冷厲。 “愛卿辛苦。” …… 又拜過了孫循,清點過人馬之后,這近五千人的鐵騎被安頓下來,只留下姚茂、石黑幾個部將入了府。 親眼見到這支具裝的重騎兵,就連孫循心里也忍不住一個咯噔,收起了輕視之意,心里開始盤算起怎么將這支精兵據(jù)為己有。 別看姚茂與石黑等人五大三粗,戟發(fā)怒張,心里其實也犯嘀咕。 尤其是石黑,來之前咋咋呼呼,一副不聽君命的模樣,等親眼見到了這位所謂的天子,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