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哪翻出來的？”蘇移光微微蹙眉，她不是都收好了，不許人動的嗎？萬一缺了少了，她怎么跟宗祁交代？

    桑其一臉懵懵的，“這不是早就商量好了，上巳那日的穿戴么？一直放在錦盒里的呀?！?/br>
    不等她再說話，蘇移光奪了桑其手里的簪子后，徑直從銅鏡前起身，奔到了自己放宗祁送來東西的那個位置，小鎖打開，里面的幾樣?xùn)|西都靜靜地躺在綢布上，那支鏤金鳳簪赫然在其中。舉出來兩下一對比，一個鳳首朝左鳳尾朝右、一個鳳首朝右鳳尾朝左，鳳目以雞血石做點(diǎn)綴。

    蘇移光恍然。

    難怪她覺得眼熟，原來是一對的。

    桑其被她先前的舉動嚇了一跳，跟著一同上前來看，也被這景象給弄得愣了一下，“居然有另一對的么？”

    “我這支是哪來的？”蘇移光轉(zhuǎn)頭問桑其。

    桑其撓了撓頭，不確定的說：“好像是夫人給的，要不奴婢去翻翻冊子，找找看？”

    蘇移光搖搖頭，“不必了。”一個簪子而已，還不值得如此大費(fèi)周章。

    她眨眨眼，又起了些壞心思。既然今日決定過要去見宗祁一面，倒不如......

    這么想著，她便對桑其說：“難得湊了一對，那今日就用這個吧?！?/br>
    桑其欣然應(yīng)允，轉(zhuǎn)眼間就將釵環(huán)都往她頭上插好，最后系了一根絳色的發(fā)帶，末端還各墜了一顆碩大的淺金色珍珠。

    見妝容和發(fā)髻已經(jīng)裝扮好了，承露等人拿著衣衫過來伺候她穿上。

    最外層是一件絳色的褙子，用略微厚實(shí)的布料所制，避免她今日去水邊玩受涼，暗紋則是花鳥紋，除非迎著光看，否則一點(diǎn)都不醒目。隔得遠(yuǎn)了，還要以為她的衣衫沒有紋路呢。

    淺月白色的抹胸上倒是沒有任何紋路，和鮮明的絳色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對比。杏黃、竹青的間色百迭裙并不算張揚(yáng)，上面是些許花卉的紋路。

    總的來說，蘇移光對此十分滿意，對著鏡子看了一會，便出發(fā)前往城外約定的地點(diǎn)。

    此時的汴水邊已經(jīng)聚集了無數(shù)人，但相對于同伴來說，蘇移光到得很早。西水門外，城中不許下水，有傷風(fēng)化，官府也不許隨意在上游游泳，防止污染城內(nèi)河水，于是大部分人都跑去了東水門那邊。

    “我真勤快呀。”蘇移光撩撩細(xì)碎的發(fā)絲，感慨了一下。

    她一向不到這么早的，等大家都到齊了她再入場，多好？

    桑其跟在后面，抽了抽嘴角，沒說話。

    她們先前就已經(jīng)圈好的地方現(xiàn)在正有人布置灑掃，還不能進(jìn)去。蘇移光未免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早到一次，竟然碰上這個事。

    沿著這一帶閑逛了一下，蘇移光干脆找了一塊大青石坐下，等那群人收拾完了再過去，順帶派了桑其過去給自己收拾一塊好點(diǎn)的位置出來。

    等了一刻鐘都沒人過來，正當(dāng)她無聊到摳手指的時候，身后響起了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阿蠻。”

    蘇移光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但她還是繼續(xù)開始玩手指，聲音淡淡的：“怎么啦？”

    “我在附近有一小片杏林，正好看到你了，過來喊你一聲?！弊谄畹穆曇粢蝗缂韧臏厝?，“你要去我的杏林中玩玩么？”

    蘇移光側(cè)首，看向他目光所至的杏林，那何止是一小片，目之所及，幾乎全是那片掛滿枝頭的雪白。不少杏花飄飄揚(yáng)揚(yáng)的灑下，地上也有些許的落英。

    很漂亮。

    漂亮到蘇移光也不禁考慮起了可行性。

    但她突然又想起了一個事，唇角綻放出惑人的笑來，理了理裙擺，輕巧巧站起身后，她問宗祁：“豹奴哥哥，你沒看到我今日的簪子嗎？”

    她一個轉(zhuǎn)身，就湊到了近前來，宗祁差點(diǎn)就同她撞了個滿懷。嗅著近在咫尺的桃花香味，宗祁恍惚想著，她似乎又換香了。

    蘇移光見她不說話，有些不高興的皺了皺眉，又問道：“豹奴哥哥？不好看嗎？”

    宗祁一下子回過神來，將目光放在了她的發(fā)髻上。他認(rèn)出來了，這是他送她的禮物當(dāng)中的一樣，是累絲的技藝，極為精巧炫目。這簪子原本是太后的東西，但她不知為何卻只有一支，因嫌戴著不對稱，給他送年禮時一起塞了過來。

    “好看。”宗祁答得毫不猶豫。

    蘇移光輕哼一聲，緩緩問道：“你說的好看，究竟是指簪子，還是指......”

    宗祁的心跳陡然快樂起來，雖然知道她后面半句話是什么，但他卻沒有開口去接，而是等她繼續(xù)說下去。

    蘇移光狀似惱怒的瞪了他一眼，又哼道：“還是指我呀？”

    第42章 像只落荒而逃的小兔子……

    桃花的幽香爭先恐后的涌入, 少女嬌柔的聲音仿佛還縈繞在耳旁。

    宗祁感覺有些暈乎乎的，但心底卻更清醒了，幾乎是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便脫口而出：“自然是你?！?/br>
    他看見眼前那人笑意更深了些, 先前的笑容僅浮現(xiàn)于表面, 現(xiàn)下便是直達(dá)眼底。

    “唉，我一向喜歡跟豹奴哥哥說話?！碧K移光笑道：“你知道為什么嗎？”她勾著自己的發(fā)帶，歪了歪小腦袋。

    宗祁立刻順著她的話題走了下去, “為什么？”他像個學(xué)堂里, 正勤學(xué)好問的學(xué)生一般, 孜孜不倦的問著她問題。

    蘇移光輕嘆一聲，“因?yàn)槟阆矚g說實(shí)話啊，我這人吶, 就喜歡跟誠實(shí)的人交往。”又反問道：“難道豹奴哥哥，不喜歡跟說實(shí)話的人一起嗎？”

    尤其是夸她漂亮這種話, 聽起來多舒心呢，多聽幾句, 飯都能多吃幾碗，能下飯。

    宗祁也笑了，“如此，甚好?！彼捻庠谏倥纨嬌夏艘粫?，最終定格在涂了口脂的櫻唇上，再次問出先前的話：“可要去我的杏林玩？”

    他提前三日，便讓人在杏林布置, 就連地上繽紛的落英, 也是精心調(diào)整過的，力求讓她一眼看去便心生喜愛。

    那邊的杏林的確很吸引人，蘇移光心念一動, 點(diǎn)頭應(yīng)允：“好呀?！彪S后將桑其喚了過來，說自己要去旁邊的杏林玩一會，讓她在原地等著。

    一陣東風(fēng)吹來，令人的衣擺輕輕拂動，長裙和褙子都順著風(fēng)的方向飛舞，蘇移光順手?jǐn)n了攏褙子。

    “冷？”宗祁微微蹙眉，想要伸手試一下她手背的溫度，但剛伸出來又立馬縮了回去。

    蘇移光甜笑道：“沒有，我穿得很厚?！彼龜n褙子，只是不想將內(nèi)里的衣衫露出來更多而已。

    見宗祁不信，她托著袖子的下擺到他面前，“不信你瞧？”

    絳色的褙子隱隱可見花鳥紋的影子，袖緣處銜接了一圈精白的綢布，零星繡著些花草，并不醒目。宗祁望了一會，伸手捻了捻，果真很厚實(shí)。

    “我就說嘛！你還不信我?！碧K移光哼了一聲，杏眸往宗祁那轉(zhuǎn)了一圈，皺眉道：“反倒是你，才穿這么一點(diǎn)。”

    宗祁身上只著了一件圓領(lǐng)袍，看著并不厚的樣子，腰間蹀躞帶上還掛著不少小東西，每一樣都令人覺得很新奇。

    但蘇移光的注意沒在這些小玩意上停留多久，而是繼續(xù)批評宗祁：“我先前就跟你說過，讓你多穿一些，不然上回在御街那邊，你怎么會被我一撞就倒？難怪你這身體，越來越不行了?！彼跣踹哆兜恼f了許多穿衣服穿少的后果，一個比一個駭人聽聞。

    宗祁：......

    “那次說過了，是...是我裝的呀。”宗祁覺得自己十分無辜，那個是不都已經(jīng)過去了嗎，怎么又提了起來，他突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心里苦，很苦。

    蘇移光抿了抿唇，沒說話，跟著他一同往杏林中行去。

    一路上因?yàn)樗龥]有主動開口，宗祁也不敢先說話，倆人之間是罕見的沉悶，但周身圍繞的氣氛，卻又和諧到了極致。

    仿佛倆人只要站在那，無需什么言語，便已是最好的意境。

    穿過杏林最外層的幾株樹再往里走，一道籬笆將其圍起來，周遭還有侍從把守。倆人進(jìn)去后，蘇移光看到幾間房子在杏林深處，青瓦白墻，被杏花擋著，朦朦朧朧的，卻能清楚的瞧見精巧的構(gòu)造。

    但宗祁沒有帶她去房子里，而是徑直去了汴水邊，問她：“想用些什么？”

    蘇移光想了想，“吃點(diǎn)果子吧，我用過朝食才出門的，不餓?！?/br>
    雖早就猜到她會這么說，畢竟像她這么養(yǎng)生的人，早起絕不可能不用朝食，但宗祁還是問了一句，以防萬一。

    現(xiàn)下得到回答，他欣然應(yīng)允：“好，我讓人拿些櫻桃和橘子過來?！?/br>
    宗祁在汴水旁邊設(shè)了一張案幾，此刻上面正擺著不少茶水和小糕點(diǎn)，蘇移光的視線一下子就被那一小碟兔子形狀的糯米糍給吸引走了，連裝糕點(diǎn)的碟子都是月白釉的汝瓷，靈透明亮，又如凝脂般溫潤。

    其實(shí)她并不怎么常吃糯米這類不易克化的，但這碟小糕點(diǎn)真的太可愛了，令她忍不住盯著看了許久。

    河水中飄著不少瑩白的花瓣，有的是一整朵花，中間還有許多鵝黃和淺白的花蕊，順著汴水一路向東流去。宗祁溫聲道：“都是剛做出來的，糯米類的東西，冷了就不好吃了?！?/br>
    他的雙眸一直注視著河水，但蘇移光知道他在跟自己說話，便彎了彎眸子，笑道：“嗯，好?！?/br>
    見宗祁僵坐在那動也不動，連手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放在膝蓋上，她忍不住想笑，但又怕笑出來后那人著惱，便勉強(qiáng)忍耐下來，轉(zhuǎn)而拿銀箸挾了一個糯米小兔子遞給宗祁，“喏?！?/br>
    宗祁正盯著水面看，耳根雖紅了紅，但卻努力表現(xiàn)出心無旁騖、專心賞景的模樣來。正要克制住自己，面前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精致雪白的小兔子，鮮紅的眼睛以紅豆點(diǎn)綴，耳朵內(nèi)側(cè)用桃花汁刷了些許粉色，看起來可愛極了。

    最重要的是，挾著兔子的那只手也突兀的出現(xiàn)在那，手指纖細(xì)瑩潤若玉管，指尖染著淡粉色的蔻丹，一動不動的停在他面前。

    “你嘗嘗呀？”蘇移光笑吟吟的望他，見他半天沒動靜，便不高興的撇撇嘴，“我說豹奴哥哥，你該不會是要毒死我，才不敢吃的吧？”她看了不少的話本，很多人想害人的時候都是在吃食里下毒，如果主角要他吃，他要么早有準(zhǔn)備調(diào)換了一下，要么壓根就不接茬。

    他現(xiàn)在這樣子，看起來很像后一種啊。蘇移光越想越害怕，心跳“砰砰”的，但面上卻沒有破綻，就連挾著糯米兔子的手都未曾抖動一下。

    宗祁急忙否認(rèn)：“怎么會？”他真想不通蘇移光的小腦袋每天究竟在想些什么，感覺比他見過的所有典故都要高深莫測。

    頂著她不信任的目光，宗祁又道：“我只是——”

    他忽而找不到措辭，干脆伸手將銀箸接了過來。

    因剛才的些許疑慮，蘇移光將銀箸遞給他后，并未動箸，而是右手托腮，盯著宗祁的方向看。

    廚子做糯米糍時放了許多糖，宗祁一咬下去便覺得滿口的甜膩，中間又是裹豆沙餡的，甜度翻了數(shù)倍。他勉強(qiáng)忍耐才吃完這一個糯米兔子，神色卻控制著沒有絲毫的變化。

    只不過吃完后，他一口氣喝完了一杯茶水，才覺得口中甜膩味被沖散了許多。

    蘇移光眨眨眼，拿起在旁邊溫著的茶壺，給他將茶盞添滿，方才狀似不經(jīng)意的問道：“好不好吃呀？”她的視線凝在剩下的幾個小兔子身上，若有所思的看了許久。

    宗祁將茶咽下，方道：“好吃?！弊约鹤屓俗龅母恻c(diǎn)，就算哭著也得吃完。

    聽他如此說，又看了好一會他的面色，確認(rèn)沒事后蘇移光才拿了另一雙銀箸去挾糯米兔子。

    一口咬下去，味道還算不錯，不過似乎偏甜了些。意識到這一點(diǎn)，她眉頭輕蹙，轉(zhuǎn)而又很快撫平，畢竟是宗祁請她吃的，不太好表現(xiàn)的不喜歡。

    宗祁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看到少女輕蹙的眉心，自己也跟著皺了皺眉頭。這是不喜歡么？見蘇移光三下五除二將一塊糕點(diǎn)吃完，卻沒什么多的評價，他想著回去是該跟廚子好好說說，別做這么甜的了。

    等將那個糯米兔子慢慢嚼完后，蘇移光漾開一個清淺的笑，“宗祁，你家的廚子，手藝真不錯啊，能捏出這么漂亮又精細(xì)的糕點(diǎn)來?！?/br>
    ——吃人嘴短嘛，再怎樣也是得夸一夸的。

    她又說了許多夸贊的話，一連串的贊賞接連不斷的向宗祁兜頭砸了過來，將他砸得頭暈眼花，人都懵了。難道剛才那一瞬間的蹙眉，是他的錯覺？宗祁開始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要多吃點(diǎn)枸杞葉和龍眼，明目醒神。

    但他很快又清醒了過來，因?yàn)樗翡J的發(fā)現(xiàn)，蘇移光一直在夸的，是糯米兔子柔軟的口感、精妙的外形和絕佳的設(shè)計。她將什么都夸了一通，但獨(dú)獨(dú)沒有提味道。

    看來是不好吃了。嗯，還是得找廚子談?wù)勗挕?/br>
    “這個又是什么呀？”蘇移光對那個小兔子不再感興趣，將眼神都放在了另一碟糕點(diǎn)上，重新興致勃勃地問宗祁。

    宗祁看了那團(tuán)赭色的東西好一會，不確定道：“應(yīng)當(dāng)是桃漉？”

    蘇移光提起了興趣，桃脯嘛，她曉得的，在家也經(jīng)常吃的東西。各種酸甜口的果脯，一向是她百吃不厭的零嘴。

    “那我嘗一個看看哦？”蘇移光瞅了宗祁一眼，似在征求他的意見。畢竟是吃他的東西，還是問一聲比較好。

    她眼巴巴的望著自己，仿佛自己的同意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宗祁心都差點(diǎn)化了，他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點(diǎn)點(diǎn)頭，“嗯。”

    蘇移光拿過銀叉，挑出一小塊桃脯咬了一口，先入口的是果皮的那一部分。酸酸的，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甜味，很好吃。嘗到味道后，她便直接將整塊桃脯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