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情景重現(xiàn),這次沈云將湯匙送到陳生的嘴邊,陳生沒有拒絕,他順從地張開了嘴巴,緩緩地喝下了沈云送來的湯,在沈云再次抬起手的時候,悄悄抓住沈云的衣角。 等著手指碰到了沈云的衣擺,陳生偷偷的笑了。他的眼中就像是只有沈云一人的影子,看著沈云的目光過于專注,像沈云是他在世間唯一在意的人,眼神有時眷戀依賴,有時又帶著一分若近若離的疏離清醒。每次吃下沈云送來的吃食,都會用足以融化人心的開心眼神看著對方。 沈云喂了兩勺,若有所思地說:“那女子享受照顧你的原因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彼y得耐心喂著陳生吃完一頓飯,然后隨手拿起了一旁的橘子。 陳生歪著頭,像是從未看到過這樣的鮮果,期待又好奇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沈云,仿佛沈云說的話是什么很動聽的言語。 沈云將橘子送給陳生,在陳生第二日找上門的時候也并未將陳生趕出門外。 他與陳生掌握了某種很微妙的距離。 沈云將陳生當做寵物,陳生任由沈云來養(yǎng)他。 而蕭疏聰慧,看得出陳生的情緒,因此說:“你厭惡他,又接近他。” 他在問陳生求的是什么。 陳生吐出沈云給他的橘子,說:“我活不長?!?/br> 他忽然的坦白弄得蕭疏一愣,只覺得這話的意思有很多種。 這事其實陳生自己很清楚,他知道他就是為了補蛋而生的。而每次補蛋之后他都會變得無比虛弱,因此他能感受的到,他的生命隨著修補在消散。 那些他吐出的金線可能就是耗費他心血的東西。 但他并不悲傷,也不害怕。 他只是將這件事當做自己的使命。 “所以?” “所以我會成為沈云重要的人,告訴他什么叫做離別之苦。”陳生坐在鏡子前,學著傅娘給自己梳頭的動作,平靜地說:“我很喜歡把別人給我的都還給對方。” 蕭疏聽到這里瞇起眼睛笑了,“那還真是有趣。” 陳生想要勾起嘴角去學對方,可最后不管怎么努力都無法成功,只說了一句:“誰說不是啊……” 第122章 清池 將近年底,沈府熱鬧了起來。 年節(jié)將至,宮里送來的賞賜越來越多。 而今年孟州送來了一塊蘊含靈氣的白玉,今上得了此玉立刻給沈貴妃送去,沈貴妃拿到玉愛不釋手,因此突發(fā)奇想,竟是想要一座玉樓。 今上寵她,自是她說什么都行,當下也不管玉樓需要耗費多少財力,只吩咐下邊的人建造玉樓,并讓工部在正月十五前完工。 過短的限期難住了工部朝臣,連著戶部等人也跟著一起犯難。 這兩年本就天災不斷,皇帝和貴妃又窮奢極欲,上頭的人不管百姓如何過活,國庫空虛便加重稅收,惹得民怨沸騰,隱隱有大廈將傾之勢。 沈云一早得了消息,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對此沒有發(fā)表任何看法。宮里來的人照舊送了不少珍寶,因有一件格外不同,所以侍從單拿出來放在茶桌上。 沈云抽空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是靈玉所做的棋子棋盤。他見棋子玉色極佳,伸手隨便抓了六枚棋子相看。 這六枚棋子入手的觸感與真玉不同,珍貴是珍貴,只是并沒有珍貴到讓沈云覺得不凡的地步。 把玩了片刻,沈云很快沒了興趣,他手指松動,將棋子隨意地扔在棋盤上,之后再也沒有去看一眼。 陳生醒來時先是閉著眼睛坐在床上緩了片刻,之后半夢半醒,頭發(fā)蓬松凌亂的他踩著白鞋,往沈云的房間走去。 自傅娘走后,陳生開始尋找沈云的身影。不知為何,沈云沒有抗拒陳生的靠近,兩人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互相試探對方的底線在哪里。 陳生來到沈云這里時,沈云還在看書。他聽到陳生來了,表現(xiàn)的并不是很在意,黑眸在白紙上停留許久,來到最后一行時才瞥了一眼陳生所在的方向。 陳生很安靜,來此之后背對沈云站在茶桌前,不吵不鬧,只將雙手放在身前,不知在弄些什么。 這時侍從拿著一封信走來,與沈云耳語片刻。沈云接過信匆匆掃了一眼,放下書籍讓侍從準備車架準備離府。 沈云要走了。 陳生聽到了,可他沒有動。 大概是有些好奇,披上狐裘的沈云經(jīng)過陳生的身旁,斜眼瞥了一眼。接著白鞋往前沒走兩步,在侍從推門入內之時,沈云停下腳步,笑瞇瞇地去看陳生,問他:“你嘴里含的什么?” 站在茶桌前的陳生表情不變,嘴唇緊閉,聽到沈云問話也不回答。陳生瞪著眼睛,無辜的樣子像是再問沈云你在說什么。 侍從催了一聲,沈云卻沒有轉身離去。他盯著陳生看了半晌,忽然抬腿走來,坐在陳生身旁的椅子上,白凈的手指一動,用帶著玉戒的左手掐著陳生的臉頰,上下捏了捏。 物體互相碰撞的細微聲音響起。 柔軟的腮rou下藏著什么冷硬的東西。有時還會輕撞在牙齒上。 沈云笑容不變,注視著被他掐著臉頰,臉頰rou上堆,眼睛不自覺移開的陳生,好聲好氣地說:“吐出來?!?/br> 察覺到沈云要把他嘴里的東西搶走。陳生想了想,慢慢地抿起嘴唇,面無表情的人有意做出吞咽的動作。 柔和的眉眼一動,沈云敏銳的發(fā)現(xiàn)陳生的意圖,那掐著陳生臉的手立刻改成掐住陳生的脖子,果斷地制止了陳生咽下的動作,表情溫柔卻不容人反抗。 他見陳生不肯張嘴,只猶豫了片刻,很快伸手撬開了陳生的唇縫,指尖經(jīng)由那柔軟的嘴唇,觸碰到了陳生濕滑的舌尖。 兩個人的眉宇都因為這一動作出現(xiàn)了變化。 但變化細微,常人很難一眼發(fā)現(xiàn)。 沒有僵硬很久,白凈細長的手指在陳生的嘴里摸來摸去,利落地掏出了兩個白色的棋子。 沈云如玉的指尖捏著潮濕的棋子,沾了水色的指尖存了幾分艷色。他將這兩枚棋子隨手扔在棋盤上,等著清脆的聲音消失,語氣微冷道:“吐出來?!?/br> 陳生緩慢地眨了一下眼,迫于無奈,委屈的鼓著臉頰,慢吞吞地吐出了三枚棋子。 沈云拿著其中的一枚,敲了敲棋盤,不耐煩地說:“還差一枚?!?/br> 可這次陳生卻不動了。 沈云等了片刻,微微皺起眉頭,因等下還有事要做,他沒有太多的時間與陳生耗下去,當下急躁地扔開手中的棋子,強勢的拉過陳生,將手探入陳生的口中,反復檢查了一遍。 可這次是真的沒有找到。 “你吃下去了?” 沈云掐著陳生下巴的手并未放開。 陳生沒說話??紤]到時間,沈云說:“罷了?!彼砷_陳生,眸子里是陳生被掐紅的臉。 陳生默不作聲地看著面前的棋盤,等沈云轉身離去,他悄悄抬起寬袖下的手,急忙往嘴巴里塞了一個東西。 而那沈云像是身后有眼睛一般,立刻說了一句:“吐出去?!?/br> 他背后的陳生一頓,被抓了個現(xiàn)行的人不情不愿地吐出了嘴里白色的棋子,用一雙眼睛指責沈云,像是在說沈云欺負人。 晚間沈云沒回來,但府外卻來了他的親信,送了一罐子與白棋外形一樣的糖給陳生。 這些糖外表好看,是達官貴人互相贈禮所用。 陳生得了糖,眼中喜悅全無,只是在下人走后獻寶一般的將糖舉到了蕭疏的面前。 蕭疏沒有理他。 見此他又抱著糖帶著鏡子爬到床上,氣呼呼地往嘴里塞了一塊糖。很快,陳生被舌尖上復雜的甜味吸引,拿起糖往嘴里塞了一把,一晚上糖就全部吃光了。 蕭疏見他這個吃法,心知他的喉嚨必然會受不了。 果不其然,陳生第二日開始咳嗽,很有記性的人接下來說什么也不肯吃糖了。 見他如此,蕭疏輕笑一聲。 午后陳生趴在窗前,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他見身側鏡子上浮著一層光,這才想起:“你叫什么?” 他說話的語速要比前段時間快上一些。 “蕭疏?!?/br> “蕭疏?是哪個疏?什么意思?” “幽寂無人處,清風入空樓?!笔捠枵f:“是孤寂清冷的意思。疏離的疏?!?/br> 陳生不懂:“為何取了這么一個名字?” 蕭疏道:“不知道。他愿意這么叫,就這么叫。” 陳生又問:“他是誰?” “曲清池?!?/br> 這個名字陳生不止一次聽蕭疏說過,他趴在床上,好奇地問:“曲清池這個名字也好怪。若姓曲,為何要取清池兩字?清澈的池塘多曲折,這名字不算好。” 蕭疏頓了頓,“你說錯了?!?/br> “什么?”陳生不懂。 “他是先有的清池,后添的曲。”蕭疏語調平緩:“清池是你給他取得,曲是后來他自己添的?!?/br> “為何?” “為命?!笔捠枵f:“他覺得自己這一世曲徑多過順遂,所以添了個曲自嘲?!?/br> 陳生聽完這句許久沒有吭聲,直到傍晚時分,陳生忽然想起:“蕭疏。” 鏡中人側目,又聽他說:“卻也是灑脫,不受拘束的意思。” 陳生說到這里起身坐起,一旁紙窗上映上的枯枝倒影。昏黃的色彩調和了一室的冷清,在窗前人臉上蓋上一層柔和的暖光。 暗色枝杈的倒影落在他的臉上,分割出一方清冷,一方慵懶的模樣。 暮色下的陳生身上沒有人間的煙火氣,他眉目冷淡,語調平和:“他予你的字未必是孤寂,而是釋然。” 只是他給自己的曲字陳生不太喜歡。 庭院清池,清澈平順,無外間風雨可擾。水清月明,是以安順。雖是氣量不足,卻勝在安穩(wěn)。 可好好的清池前非加了一個曲,無端多了幾分蕭瑟之感。 而世間哪來的那么多曲折不順。 陳生想要他少受磨難,因此格外不喜歡這個曲字。 蕭疏盯著陳生的側臉,薄唇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話到嘴邊,最后卻并未說出,只是移開了眼,心中悄然落下蕭疏的筆順。 陳生清醒了片刻,只是清醒的時間來得突然去得更快,導致他并未在這段時間抓住什么。晚上補完蛋,他合上眼睛,沒用多久便睡了過去。 而不知是不是因曲字介懷,陳生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wěn)。大約在丑時,陳生耳邊突然響起水滴落地的聲音。他被這聲音擾的心煩,等了許久,只覺得一旁枕頭有了濕意,因此不悅的睜開眼睛,本意是想看看房屋是否漏水,可睜眼之后卻覺得今夜房屋格外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