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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馴狼在線閱讀 - 第40節(jié)

第40節(jié)

    “叨擾殿下休息, 臣罪該萬死。”

    南平自然是不會讓他去死的,所以這話說完,他理應(yīng)告辭了。糾結(jié)涌上男人心頭,但借口用盡,再沒法子留下。舊時(shí)光整理

    “趙大人不必客氣,其實(shí)你來的正是時(shí)候。”南平恰如其分的開了口,淡淡的,“我方才溫書時(shí),倒有一點(diǎn)不明白,想請教一二。”

    趙澤知道今日之事做得沖動,對方心有芥蒂。沒成想此時(shí)突然來了轉(zhuǎn)機(jī),他心中一喜,于是溫聲道:“殿下請講,臣定當(dāng)知無不言。”

    “我今天看的一章,講的是身為君子當(dāng)論’文質(zhì)彬彬’四個(gè)字。卻不知這是何解?”

    趙澤略一尋思,知道這是《雍也》里的典故,便回道:“說的是文與質(zhì)兩廂均衡,才算得上是真君子。”

    南平又問:“那在趙大人看來,文與質(zhì)哪個(gè)重要?”

    趙澤沒想到南平會當(dāng)真和他聊起《論語》,頓了頓才道:“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二者缺一不可?!?/br>
    對他的場面話,少女含混的“唔”了聲:“若是我偏要先生選一個(gè)呢?”

    男人一時(shí)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教南平念書的時(shí)候。她總是對一個(gè)問題刨根問底,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

    于是他不知不覺交了心:“想來還是文道為上。人若無謀,與走獸何異?凡事須得思量三分,才能立于世?!?/br>
    這便是他的答案了。

    南平在火光里的身影動了動。所以自己沒有錯(cuò)怪他,道貌岸然的利己,就是趙澤的本心。

    半晌她開口,聲音微微顫抖:“那便祝趙大人的凌云志,日后能得償所愿了?!?/br>
    趙澤起初只覺得這話耳熟,片刻后想起出處,驀然怔住——這不是自己先前誘惑措侖做交易時(shí),說過的話么?

    南平竟然知道了。

    趙澤只覺得冷汗落定,把長衫粘在脊梁骨上,刺骨寒涼。

    他俯下身去,跪在了青石面上。既不辯解、也不言語,好像默認(rèn)了所有指責(zé),只是用動作剖白歉意。

    南平透過火光、簾帳與庭院,往外面望去。趙澤的身影依舊是清俊的,一如她離開錦繡宮時(shí)留在腦海中的那樣。

    只不過當(dāng)時(shí)的柔腸百結(jié)與現(xiàn)下的酸楚難耐,是兩樁全然不同的心思。

    一個(gè)錦囊被忽悠悠拋了過來,“啪”的落在南平膝上,打斷了她對趙澤的注視。

    南平側(cè)過臉去。

    卻是措侖從殿中的案臺邊上起身,順帶伸了個(gè)懶腰:“把東西還給趙澤吧,省得人家天天惦記?!?/br>
    少年旁聽了師徒二人的對話,面上輕描淡寫,心里的酸勁卻能把房梁沖翻。

    方才他好不容易在南平的寢宮留下吃飯,想趁著難得的機(jī)會和她獨(dú)處一會兒。結(jié)果rou才送進(jìn)嘴里沒兩口,就有宮人來報(bào),說是趙大人求見。

    南平的臉色一下就蒼白起來,弄得少年徹底吃不下去了,只覺得食物全卡在了嗓子眼里。他惡狠狠地錘了半天胸口,才順過這口氣。

    這趙澤,還有完沒完了!

    南平看出他的不郁,遲疑片刻,對侍從回道:“夜已深,多有不便,還是請趙大人回去吧?!闭f完卻若有若無的瞥了一眼措侖,似是還在猶豫。

    她雖然怨恨趙澤,但對方主動來尋,到底是有幾分在意。

    這廂措侖也瞧見了她的態(tài)度。他攔住侍從,沉聲道:“趙大人想必是有要事才會深夜造訪,帶他去議事廳便是?!?/br>
    雪域的漢子,頂天立地,得有寬廣的心胸——雖然少年在心里這么安慰自己,但眼睜睜看著南平離開寢宮往外走時(shí),他還是不放心的跟了出來。

    南平停住腳,疑惑他一同來的目的。

    “我有政事要處理?!贝雭黾涌炝瞬椒?,三步兩步邁到了姑娘的前頭去,把口是心非表演的活靈活現(xiàn)。

    南平微微一笑,沒有戳穿。之后就有了隔著殿門與趙澤見面、《論語》相試這一出。

    而現(xiàn)下她手里捏著少年扔過來的錦囊,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該斷的官司總歸要斷,她最終還是起身。

    趙澤的身影離她越來越近,眉眼都看得清晰。

    男人俯身久了,胳膊有些抖,嘴唇也抿了起來。南平太過熟悉他,以至于一看到這個(gè)小動作,便知道他是在思量什么。

    若是之前,這模樣落在她眼里是足智多謀。現(xiàn)下看來,卻有了幾分工于心計(jì)。

    男人聽見少女清淺的腳步聲,急慌慌的抬起頭,緊繃的表情里一閃而過些悔恨與恐懼。

    他竟有些怕自己。

    在這一瞬間,南平突然覺得舌戰(zhàn)群儒、博聞強(qiáng)記的趙澤,也不過是個(gè)凡人罷了。他有智慧、有憐愛,卻也有精明、有算計(jì)。

    是南平用少女初萌的仰慕和迷戀,一日日在心底描摹,把他架上了神壇,為他塑上一尊不壞金身。

    如今金面垮塌,露出里面的泥胎來。雖然南平覺得失望,但其實(shí)也怨不得趙澤。

    因?yàn)樽允贾两K,他都只是個(gè)凡人。

    南平一旦擺脫了迷障,便如同從泥潭里拔出腳,苦痛、怨恨與迷戀全都突然放下了。

    “趙大人的師恩,我沒齒難忘?!彼郎芈曊f,把字條從錦囊中抽出來,遞了過去,“若是母后和二哥問起來,還望您托句話,說我在這里過得好?!?/br>
    言下之意是自己不會和他離開,這便是最后的告別了。

    男人直愣愣的端詳著少女艷麗的容貌,心里千萬般不舍,不知從何說起。而南平道完心里話,丟下紙條轉(zhuǎn)了身。

    “我們?yōu)楹螘叩竭@步田地?”身后突然傳來趙澤低沉的聲音。

    隱忍如趙澤,能問出這么一句,已是在極度苦痛下,鼓足勇氣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南平回答不了這個(gè)問題。

    生在帝王家,欲求朝堂業(yè),本就是身不由己。又有幾個(gè)人能像措侖那樣毫無顧忌的搏上一搏呢?

    “山高水長,各自珍重?!鄙倥桓一仡^,落下這么一句,徐徐去了。

    第39章 危機(jī)四伏(1)

    東齊的使團(tuán)是在十余日后離開的高城。

    南平?jīng)]有前去相送, 單是站在宴廳高臺上,看著綿延的隊(duì)伍越行越遠(yuǎn),變成一條細(xì)小的黑線。

    趙澤坐在馬上回首。

    他恍惚間好像看見了少女的身影,再一晃神時(shí), 卻什么也沒有。王宮的金頂沉浸在一片炫目日光中, 迷花了他的眼。

    而隨著使團(tuán)一起離去的, 是雪域派出的出征隊(duì)伍。

    措侖命隆戈?duì)柭嗜лp騎直搗北路, 正面直擊在邊境巖城sao擾牧民的廣夏軍。除了身負(fù)重任, 連他被留在城中的兒子都可以隨意出入王宮議事。

    新帝對隆戈?duì)柮黠@的偏愛引來朝堂內(nèi)暗流涌動——有人坐不住了。

    “隆戈?duì)栆稽c(diǎn)真本事沒有,靠女人上位倒是一把好手!”安慶的謀士憤慨道,“把瑪索多獻(xiàn)給德加瓚多, 混了個(gè)領(lǐng)主當(dāng)當(dāng)也就算了, 好歹還是自己的女兒?,F(xiàn)在倒好, 全靠起那個(gè)八竿子打不著的東齊遺孀了!”

    “想辦法使點(diǎn)絆子, 說什么也不能讓他得勢?!卑矐c氣的胡子顫抖,“我們這邊的女人可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手下回稟完畢, 然后湊到近旁,又嘀咕了幾句軍事。

    老人眼里露出精光,連連點(diǎn)頭:“做得好。還有記住, 務(wù)必不能讓隆戈?duì)柊褞r城打下來?!?/br>
    手下領(lǐng)命, 正要下去cao辦時(shí),隨口嘟囔了句:“隆戈?duì)柲莻€(gè)老賊,手段下三濫, 還不如西多吉。”

    這句關(guān)于西多吉的無心之語, 倒是讓安慶有了旁的想法:“先前打探西賽的事情可屬實(shí)?”

    “千真萬確,她已在回城的路上,不日就到了。而且從議事廳內(nèi)線傳出的消息, 新帝是有意要留她活口?!?/br>
    安慶手握刀子,從羊腿上割下片帶血的rou,點(diǎn)了點(diǎn)頭:“西賽真的懷孕了?”

    “是,肚子大的遮都遮不住。說來也是稀奇,先前走的時(shí)候還沒見著有動靜呢?!?/br>
    見安慶若有所思,老人的手下也有幾分不解:“您說這當(dāng)口,新帝是揣了什么念頭,把這么個(gè)麻煩人物帶回來?”

    若是普通人家,哥哥的遺孤自然是要接回來好生照看的。但如今先不論西賽本身就是個(gè)麻煩人物——她肚子里這孩子,可是日后帝位名正言順的繼承者啊。

    安慶把刀子隨手插進(jìn)骨rou之間,沉聲說:“等等看就知道了?!?/br>
    *

    這些日子南平有個(gè)錯(cuò)覺,覺得措侖越發(fā)忙碌了,好像隆戈?duì)枎ё叩牟皇悄侨?,而是少年自己一般?/br>
    偶爾兩人對席而坐、吃餐便飯時(shí),措侖也是眉觀沉沉,被心思墜著。

    南平原本以為對方只是單純的事務(wù)繁忙,直到月末去寺中巡禮時(shí),她見到了瑪索多。

    那個(gè)一身紅衣的女人換上了黑衣,說起話來依舊風(fēng)風(fēng)火火。和其他瓚多寵姬艷羨南平的目光不同,她對少女的處境倒是坦然:“我早看出來了,你本來也不喜歡王上?!?/br>
    這番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也不怕掉腦袋。

    “人生的緣分本就是稀奇?!蹦掀街浪褪沁@么個(gè)性子,便沒有苛責(zé),“你在這兒住得還慣么?”

    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倒和初見時(shí)最討厭的人交起心來。

    “能在這陪著王上的衣冠,我心里知足,比在王宮里還強(qiáng)好多呢?!爆斔鞫嘣趶R里住了些日子,終于有耐心喝完一整盞茶,“你與其cao心我,不如cao心cao心你自己。”

    南平放下杯子,疑惑地看向她。

    “你還不知道么?”對方也跟著吃驚起來。

    “知道什么?”

    瑪索多直言不諱:“那我可告訴你了,你別生氣?!?/br>
    之后她把自己聽到的消息一股腦都說給了南平,末了好心安慰了一句:“你也別太難過,遲早有這么一天。把王后的位置把住,比什么都強(qiáng)?!?/br>
    南平只覺得手有些涼,心臟都像是被人攥住一般,抽搐的疼。

    她面上依舊帶笑:“說的是?!敝笳张f為瓚多祈福,然后回宮。

    好像一切如常。

    是夜。

    措侖難得抽出空來露了一面,在南平的住處用食。只不過人雖然來了,心思卻好像還留在議事廳,沉默的不像他。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少女破了食不語的規(guī)矩,淡聲問。

    措侖這才驟然回神,沒有回答,而是把碟子挪到南平面前:“給?!?/br>
    銀碟里綠意盎然,是此地少有的青菜。少女克不動牛羊rou,措侖便吩咐人每餐備些素菜。

    南平垂下密實(shí)的羽睫,道謝之后加了一箸子放進(jìn)口中,慢慢咀嚼。

    她看見少年的眼睛沒離開過自己的臉,以為他是好奇飯食的滋味,便把碟子重又遞了過來:“你也嘗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