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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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侖見她把心思放到政事上,沒有跑偏,便暗自松了口氣:“是?!?/br> 南平早先從少年口中聽到過他的計劃。但那時局面未定,討論起來為時尚早。不過差了個把月,竟又重回臺面了。而如今兩邦共約,出征怕是板上釘釘。 “會是一場硬仗?!彼哉Z,眼前一閃而過叛軍圍城、烈火焚燒的夜晚,無數(shù)張驚恐哭泣的面孔,和那個與孩子失散的母親。 少年從她的話音里聽出幾分不安,卻想不出安慰的話。 戰(zhàn)事從來就不是兒戲,一將成名萬骨枯。史書上每筆勝利的墨痕,都是無數(shù)人用鮮血換來的。 所以他停了半晌,哼出個簡單的“嗯”字。 氣氛一時有些沉郁。 措侖嘆了口氣,有意避開這個沉重話題。只是還沒開口時,胳膊上微微一沉。 “我雖是個弱質(zhì)女流,但若有能出力的地方,知會一聲便是?!蹦掀桨咽州p搭在他腕子上,溫聲道。 一股暖意驟然涌上措侖心頭——少女的這句許諾也許聽上去稀松平常,但卻是她扭轉(zhuǎn)的心意。畢竟在不久之前,她還想著離開高城。 南平不是石頭人。只要有心,縱是寒冰也能捂化了。 他回握南平的手,正想去說兩句親熱話,耳旁卻突如其來的響起一連串“咕嚕?!甭暋?/br> 兩個人俱是一愣。 南平的目光從措侖的臉上往下掃去,隔了老半天才弄明白,是少年的肚子在沒心沒肺的叫。 措侖方才在宴上單是飲了幾杯酒,沒顧得上吃多少東西,就一路縱馬回來。這會兒人雖然沒意識到饑餓,肚子卻頭一個扛不住了。 好不容易升起的曖昧被一掃而光,少年一下子有些無地自容。他恨鐵不成鋼的拍了自己肚子一巴掌——恁的這么不爭氣。 就沖著這實實在在的一巴掌,南平忍不住調(diào)侃道:“輕點打,可別動了胎氣。” 說完自己掌不住先放肆笑了,露出一副少有的頑皮神色,當真擔得起“笑顏如花”四個字。 措侖雖然受了嘲笑,心里卻舒坦。 他揚聲招呼殿外的侍女傳飯,大有連偏食也要賴在南平寢宮吃的架勢。 好半晌南平才收住笑意,溫聲催促少年:“還不快些回去,一直留在我這兒,成何體統(tǒng)?!?/br> 措侖權(quán)當沒聽見,自在的靠在矮案邊上,仔細研究起自己衣衫上的花紋來,好像世上再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 南平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干脆不管他,起身寫字去了。半晌身后沒有動靜,回頭一看,措侖應(yīng)該是連日cao勞太過疲憊,竟然坐著睡著了。 天色漸沉,有侍女燃起兒臂粗的油蠟。阿朵手端食盤、踩著一片暖光進殿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副場景。 ——少年合眼倚在氈墊上酣睡,而南平正在他身旁專心致志的臨帖子。 少女瞧見阿朵進來,于是放下筆,抬手輕輕的“噓”了聲。 “飯菜先放臺上吧,蓋上餐籠,等陛下醒了我叫他吃。”南平壓低了聲音,似乎是怕吵醒措侖。 阿朵一時有些搞不清狀況。她可是見識了南平從早上一言不發(fā),到晌午出離憤怒,再到下午急于出走的。 按主子先前的倔脾氣,今日既然想要離開高城,那便是誰也攔不住。而不知措侖使出了什么手段,現(xiàn)下少女不僅老老實實坐在殿里、沒去找趙澤的麻煩,還關(guān)心起少年的飲食來,當真是一件稀罕事。 阿朵暗自咂舌:這倆人可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 趙澤是看著措侖離席的。 有人在少年耳邊低語了幾句,他略一皺眉,便匆匆起身離去,直到席散也沒有歸來。雪域規(guī)矩少,按措侖的吩咐,宴席并未因為他的離開而就此停歇。 有臣官撐場面,酒依舊一輪輪上,不知不覺便天色將暗。 “趙大人是真丈夫,有海量!”隆戈爾已是滿身醉意,舌頭都捋不直,敬酒的杯子差點撞到男人身上。 趙澤笑笑,斯文有禮的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清釀后勁足,辣的人心口疼。酒味從胃里往上返,只覺得莫名憋悶,想散散心。 “對不住,我得出去走走,頭有些暈?!彼雁y盞落下,隨意找了個醒酒的借口,然后起身離席。 趙澤漫無目的地從坡上往下走。 他腳程快,大概兩三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平地上,能看見散落的民居。 此時正是炊事的時候,幾個小孩子從氈房里鉆出來,歡天喜地的叫喊。有個個子矮些的落在了哥哥jiejie們后面,手里提著裙角,踉踉蹌蹌奔跑。 只是追趕的太著急,孩子左腳絆右腳,眼瞅就要摔個嘴啃泥。 “小心?!壁w澤路過她身旁,順手扶住。 在看見這孩子揚起的小臉時,男人一下子僵住了。 那女孩不過四五歲的樣子,眼睛圓且無辜,唇邊一顆紅痣鮮艷欲滴。她奶聲奶氣的說了句話,趙澤沒有聽懂,但應(yīng)該是道謝的含義。 ——她有幾分神似幼時的南平。 南平如果日后有個孩子,會不會就是這副模樣? 是的,等到南平嫁給新帝,日后也會生一個這樣的孩子。 趙澤被這一連串突然冒出來的念頭驚住,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半晌他從懷里掏出幾枚銀角子,塞進小姑娘手里:“給?!?/br>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么做,也許只是想看小女孩笑上一笑。 而其他幾個大孩子此時也發(fā)現(xiàn)了meimei沒有跟上,于是折返回來。牧民的孩子哪里見過銀子,他們在男人身邊聚成一團,嘀嘀咕咕起來。 很快,這群孩子里的哥哥就轉(zhuǎn)身進了氈房,拎出一小罐羊奶。 他沖趙澤笑著遞過來。 孩子們雖然不認得銀兩這個好東西,但是卻明白一個樸素的道理:拿了一樣東西,便要還一樣。 趙澤接過陶罐,看著那幾個小朋友熱熱鬧鬧的跑開去。 ——他們竟拿著銀角子當石子,比賽誰投擲的遠了。錢與權(quán)是什么他們不得而知,單是陶醉在眼前單純的快樂里,就已經(jīng)足夠。 男人默默停了會,似乎下定決心,轉(zhuǎn)身離開。 * 風在趙澤的耳邊呼嘯而過,他用馬刺猛地朝胯|下駿馬扎去,馬吃痛嘶鳴,跑得氣喘吁吁。 高城王宮的金頂越來越近,男人心中的妄念越發(fā)清晰。疾馳至城門前,他才翻身下馬。 “臣趙澤,請見南平殿下。” 此言一出,守衛(wèi)震驚。深更半夜的,這是鬧哪出? 但來者身份特殊,是東齊使節(jié)。所以守衛(wèi)還是多了個小心,猶豫再三后派人前去稟報。 而趙澤牽馬立在高聳的宮門前,腦海中思緒萬千。 嫉妒與渴望在醉意下愈演愈烈,連同纏繞的綺思一起,鉤織出欲望的網(wǎng)。 他回憶起錦繡宮中的時光。自己曾站在南平身后,默默凝視著少女握筆的手。那雙手白而細膩,他不能去觸碰,只是看著,看她每一筆規(guī)整的落在紙上。 南平是個聽話的學生,但也不總是聽話的。 ——若是夏天讀書熱了,她便不肯再讀,鬧著要吃一盞櫻桃碗。果子被少女擒在指間,用貝齒咬破,從豐滿的唇里溢出一股紅潤的汁子??諝庠餆?,她頸間鋪著一層薄且晶亮的汗珠,滿是少女的馨香。 往事在趙澤心中翻滾,如同南平嘴角的痣一般,栩栩如生。 他想要見到南平,一刻也等不及。 可傳話的侍從不知遇到了什么麻煩,遲遲未歸。守衛(wèi)窺探的目光直盯著他,讓人坐立難安。 隨著時間點滴而逝,男人的一身酒意也漸漸散去。 咣—— 卻是圣殿鐘響,報時鳴瑞。 趙澤神識突然被敲清醒,驟然驚出一身冷汗——他這是在做什么? 自己身為東齊使節(jié),卻在深夜請見德加瓚多的遺孀南平,其心可誅。若是傳出去,對于他和她的名聲,都是致命一擊。 況且見了南平,該說什么?難不成自己還能和雪域瓚多搶親么? 趙澤啊趙澤,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糊涂,糊涂! 男人心如擂鼓,口干舌燥。他正急慌慌的要開口收回請命,宮門卻在眼前徐徐打開了。 “南平殿下回話,說可以見您一面?!鼻皝砘胤A的侍從低聲道。 第38章 師之道 趙澤一愣, 猶豫片刻后跟在侍從后面,沉默的邁開步。他心里有一點淺薄的欣欣然升起來,不可言說。 路不長,卻意外熟悉。 男人走了一會兒, 便辨出了這不是通往南平寢宮的道路, 而通往議事廳的。果然不多時, 一行人就停在了那扇半開的殿門前。 “臣拜見南平殿下?!壁w澤跪了下來, 有些拿不準對方在此處相見的意思。 “免禮?!币宦暅貪櫳ぷ雍芸鞆睦锩?zhèn)鞒鰜? 倒叫男人有了幾分放心。 既然南平愿意見他,就是好兆頭。 趙澤依言起身,拍凈膝蓋上的土, 理正衣冠。之后抬腳正欲進殿, 卻被侍從出手攔下了。 “趙大人若是有事, 在外頭說就行了。我聽得見, 不必進來?!笔悄掀接值?。 趙澤抬頭望去,依稀可見殿中燭火搖晃。坐在里頭的人影被勾勒上一條金邊, 但隔得遠,并看不清南平的臉。 他登時頓悟:少女讓他進宮只是給了他為師的面子,別無他意。而不近處私會, 是有意避嫌。 男人胸口里才冒起來的歡欣泡泡被扎破, 半晌沒有出聲。 ——能說什么呢?且不論自己一肚子荒唐想法,哪個都不能講出來。單是周圍這么多圍觀的人,便是叫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了。 “臣惶恐, 一時酒意厚重, 忘了前來何意?!壁w澤安靜許久,最終如此回道,也只能這般回道。 “原來如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