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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鶴炎經歷過愛恨,知道蕭白石的眼神里那些快要沸騰的能灼傷人的愛意藏不住。他選擇了最曲折委婉的一種說法,將它只比作“喜歡”,輕浮些,跳脫些,好像這樣應長風如果沒意思就不會難以收場。 他知道蕭白石愛慕應長風,可應長風是怎么想的呢? 面前白衣青衫的青年像一棵不言不語的樹,數百年習慣了踽踽獨行,一人一劍一玉笛,不需要任何人和他并肩,任何感情對他而言都是玷污和浪費。 那么熾熱的愛意,應長風承受得起么? 和紅塵道的蕭白石攜手,被岳辟川知道了,以那人眼睛揉不進沙子的性格,就是離經叛道欺師滅祖—— 應長風他敢不敢? 這話問出后,對方長久的沉默取代了空山朝暮的風聲。樹上鳥雀暫停鳴叫,一尊雕塑似的立在原處不動了,豆大的小眼睛盯著應長風,唯恐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錯聽了只言片語。 半步遠的地方,蕭鶴炎甚至想,應長風要說了一個“不”字,這時拼著白石恨自己也要殺了他,好讓白石死心。 百年不過一個須臾,這時花開花落也在眨眼之間。 應長風若有似無地躲開了蕭鶴炎的視線,輕聲道:“我也不是鐵石心腸,知道他對我好。至于念想……離開翠微山以后,你放心?!?/br> 這大概是他對蕭鶴炎說過最溫柔的一句話,盡管內容與蕭鶴炎無關。應長風微垂眼眸,第一次顯出片刻手足無措的茫然,“念想”二字被他含糊地吞了回肚里,磐石無轉移,這便讓蕭鶴炎“放心”,算得上一句承諾。 花枝上,屏息偷聽的麻雀忽然渾身一抖,差點從枝頭跌落撞進草地里。它半空中拼命撲扇翅膀,在稍低些的一根樹杈上站穩(wěn)了。 麻雀抬起頭,眼中靈氣消失殆盡。 它迷茫自己怎么會出現在這兒一樣,左顧右盼地轉了轉,然后驚恐無比地扇著翅膀遠離院中兩個人。 空山朝暮外,蕭白石跌坐在地,無意識地握住了頸間的長命鎖,尋求安慰似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不敢相信剛才聽見的話。 應長風說,“知道他對我好”“我也不是鐵石心腸”。 這不是意味著應長風多少是真的…… 有一點喜歡他? 蕭白石心如亂麻,后面那兩人再說的話他全沒心力再去聽。他仰起頭,風滿樓的方向山雨欲來。 閑云居外,蕭鶴炎嘆息一聲:“翠微山即將生變,你并非山中人,這些年不算太長但也良久沒有自由了,原是要你走。現在白石托付給你……我是他的父親,自然不希望他被辜負?!?/br> 應長風“嗯”了聲,手指在身邊虛虛收攏。 依他的性格做不到指天為誓,和蕭白石到哪一步也瞞著蕭鶴炎,對方約莫以為他們還差了十萬八千里,自作主張要叮囑一番。 可話說回來了,他知道于蕭鶴炎,自己只是個虛幻的念想,比不上對方心中那人的千分之一。但事情牽扯到對方唯一的寶貝兒子,蕭鶴炎什么都知道,竟然還能大度地讓他走? 應長風想不通。 他猶豫片刻,問出了疑惑之處:“你不殺我?” 蕭鶴炎道:“大約你還是太像他的樣子,我做不到拉你陪葬,所以走吧?!?/br> 又是“他”,應長風嘴角無意識地帶了點柔和而溫馴的笑意,不嘲諷也不輕蔑。蕭鶴炎生平沒見過幾回他這表情,不知想到了誰。 “應長風,臨行之前送你一個禮物?!?/br> 蕭鶴炎話音剛落,手指一抬,金光化作一粒珠子般釘入應長風胸口。起先刺痛,緊接著便有一道暖流無孔不入淌過他的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暢。 ……好似什么關竅也被沖開了。 應長風看向蕭鶴炎,他明白對方想問什么,道:“你武脈的封印是個血契,等我死了自然就解了——那時沒想這么多,你就見諒吧。在此之前,這道密印算作封你武脈的補償,每七日勤修一回,只需數年,就算我僥幸不死,你也能恢復從前大半功力?!?/br> 應長風不冷不熱道:“哦,意思是我還得多謝你嗎?” 蕭鶴炎大笑:“等局勢穩(wěn)定,你帶白石回來吧。一葉浮萍后有九天銀河,再往里走,你們就知道我的用意了?!?/br> 應長風隱約覺得他這話有點交代后事的味道,壓下不祥預感,臨走前道:“我是不是該說句‘后會有期’?” “還是‘再也不見’吧?!?/br> 蕭鶴炎說罷,疲憊地朝應長風擺了擺手,轉身掐了個口訣,身形搖晃后散作了一團金霧。 閑云居外,辛夷花數百年如一日的如火如荼。 第42章 東山東畔 蕭白石從前最遠也就跟著師兄趁春日爛漫時在方圓四五里中轉一轉,少見樵夫,更別提其他俗世中人。 此次前往探聽荒山劍廬和殺了柏郎的那把劍,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的“下山”。 翠微山要說偏僻也沒多偏僻,距離東南第二大城鎮(zhèn)臨安不過六百多里,群峰連綿,四周有不少村落小鎮(zhèn)。早幾百年山腳處那座土地廟香火鼎盛,前來祈福還愿的人絡繹不絕,一度充滿煙火氣息。 隨世事變遷、周遭清濁氣息的影響,翠微山四周已經不太適合耕作與生存。農夫遷移,漁民往更東的海邊走去,商人四海為家,土地廟微薄的祝福并不能支撐他們世世代代蝸居在同一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