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生了?！?/br>
    抽搐過后倒是挺快，不出幾分鐘，里頭就傳來徐大娘高興的喊聲。這回韓老太太隔著門簾問了一聲是男是女。

    “是個女娃娃。”

    “啊呸，又生個賠錢貨?！?/br>
    韓老太罵完轉(zhuǎn)身就走，對于賠錢貨連看一眼的欲望都沒有。也沒聽到徐大娘后頭那句，好像還有一個。知道顧言生了龍鳳雙胎，是晚上吃飯的時候。

    生完孩子，接生的徐大娘交代了幾句離開了。徐姐把早晨大灶上打的米湯給她熱了熱讓她喝了一碗，看她們沒事也回了家。

    顧言中午還給自己煮了一碗龍須面，窩了仨雞蛋，娘仨一人一個。小姐倆說啥不要，被她硬塞進(jìn)嘴里的。

    “mama，以后別給我倆，你留著自己吃。弟弟meimei倆人吃奶呢，你得多吃些?！?/br>
    “嗯。”大花也點點頭“我倆小時候就是喝的米湯，這回你多吃點兒，讓弟弟meimei都能吃到奶?！?/br>
    顧言欣慰的親親倆閨女，轉(zhuǎn)頭望一眼鄒巴巴小老頭一般的嬰兒，心里柔軟的要滴出水來。挺了一個多月的大肚子，九死一生的生了下來。此時的她對于母親這個稱謂有了更深的體悟。

    血脈相連，自她身體里分離出的新生命。她是母親，會以生命護(hù)她們周全。原著那種被欺壓的事兒絕不會再發(fā)生，誰敢動她的孩子一下，她必以命相博。你們羽翼未豐，mama定然身披鎧甲。

    做好了一切的準(zhǔn)備，可她卻沒料到自己子癇之后居然會再次失去意識。中午睡著，到晚上都沒醒。倆小嬰兒餓了哭鬧不止，小姐倆抱著弟弟meimei，這才發(fā)現(xiàn)mama沒了意識怎么叫都沒反應(yīng)。

    姊妹四個哭成了一團(tuán)，下工回來的韓家眾人聽到進(jìn)來，這才知道顧言又生了雙胎。

    “哎吆，我們老二有兒子了?！表n老太高興的抱住小男孩，做在炕沿晃動胳膊哄著小嬰兒。

    “這是餓了，咋不給孩子喂奶？”

    “mama還沒奶?！毙』ㄕZ帶哭腔：“奶奶，我媽咋都叫不醒，你快給找王大爺來給看看吧?！?/br>
    眾人的目光這才轉(zhuǎn)向躺著無知無覺的顧言，韓老二猶自氣她攪黃了自己的賭局，害的自己被罰干半個月重體力勞動。冷漠的開口訓(xùn)斥孩子。

    “看啥看，禍害遺千年，她且死不了呢?！?/br>
    韓老太伸手探一下兒媳的鼻息，呼吸有可就是沒意識。“你媽好福氣，生了孩子睡大覺呢，趕明兒自然就好了?！苯写蠓颍才?。老娘生哪個不是自己掙命生下來的，她又精貴到哪兒去了。

    孩子畢竟小，沒有經(jīng)驗，也沒常識。聽大人如此說，心里半信半疑，可到底沒剛才那么慌張恐懼。

    “去打飯吧，把那稀稀的米湯給孩子喂一些?！?/br>
    大花應(yīng)了一聲，下地拿著搪瓷缸子往外走。看熱鬧的其他人也都轉(zhuǎn)身出去，上一天工都累了，還是吃飯要緊，先去打飯吧。

    韓老二瞅了一眼老娘懷里的孩子，轉(zhuǎn)身也出了屋子。一時只剩小花還不放心的抱著meimei坐在顧言身旁。

    大花很快打了米湯回來。玉米糝稀飯，那真是稀的能映照出天上的月亮。韓老太拿著勺子慢慢的喂給哭啼不止的孫子，可那粗糙的口感孩子根本不吃，只一個勁兒的哭。

    老太太惱火之下又瞪了顧言一眼，沒用的女人連奶都沒有，讓孩子這么干餓著。抬頭時才發(fā)現(xiàn)小花懷里的小女娃好像比孫子健壯不少，卻也喝不了這粗糙的食物，張著嘴嚎的比她孫子厲害。

    “白吃飽在肚子里就跟弟弟搶，這孩子一看就不是個好的。留著也是浪費糧食，這年月大人都要餓死了，留這賠錢貨干啥？”

    老太太說著將孫子放到了炕上，轉(zhuǎn)身一把將小女娃從孫女懷中奪了過來。小花一個孩子肯定搶不過大人，一時間嚇的緊緊的拽住奶奶的衣襟。

    “奶，你這是要干啥？”

    “放開。已經(jīng)有你倆賠錢貨了，還留著這個干嘛？你媽來奶了也不夠倆人吃，留著也是餓死。不如趁早扔了，留下奶給你弟弟?！?/br>
    “不行?！贝蠡@呼一聲，也過來拉住了她“mama有辦法，能養(yǎng)活弟弟meimei，你別扔我meimei。”

    “你們知道個屁啊?！?/br>
    老太太被倆人纏的心頭火氣，抬腳就給了身前的大花一腳，反手狠狠扇了小花一巴掌。倆孩子被她打的放開了手，眼看著她抱著小女嬰掀簾出了屋子。

    小姐倆顧不上自己，一骨碌爬起來就去追。院子里，吃完飯出來的韓老二正在跟他媽說話。

    “你抱著她干啥？”

    “扔了。”

    “扔？為啥？”韓老二這家伙就是個巨嬰，沒他媽那么多彎彎繞。但他這發(fā)問卻并非心疼孩子，而是純粹不知道老太太此舉到底為何。她不是一向都說炕上沒有拉屎的，墳上沒有燒紙的嘛，這咋要把小娃娃扔了？又不用她帶，她這是惱火啥呢？

    “這小東西在肚子里就搶弟弟的東西，弟弟那么瘦弱她卻這么肥。這要是留著她，別說你……那女人沒奶，就是有奶，也得被她搶光?！?/br>
    “給她喝米湯不就行了?！?/br>
    “是啊，讓meimei喝米湯就行?！毙〗銈z聞言趕快點頭附和這個無良的爹，這回你總算說了句人話。

    “你倆剛才沒看著啊，這死丫頭根本不喝。這么小點子就知道搶好東西，賴得不要。留著就是個禍害。我孫子非遭她欺負(fù)不可。”

    剛才還幫著閨女說了一句話的韓老二聞言贊同的點頭，還是他媽有經(jīng)驗。如今這年月大人都餓的要死，今兒隊長還說呢，接下來的一年，成人平均一月只有不到二十斤的粗糧。就這點兒糧食不餓死都算好的，哪兒有那么多奶喂倆孩子。

    “那就扔了吧，一個丫頭片子沒啥稀罕的?！?/br>
    “不行?！毙〗銈z急急驚呼，大花拽著老太太，小花過去摟住這個混蛋爹的大腿“爹，那是你的閨女啊，你咋能扔了她呢？”

    “你知道個啥？大人就吃那點東西，你媽根本沒奶喂她。”

    “mama有辦法，你別扔meimei，mama會有辦法的。”

    “有啥辦法？還不是讓這死丫頭占我孫子的東西?！?/br>
    “不會的，mama有辦法養(yǎng)活弟弟meimei，你別扔她?！?/br>
    “別扔meimei。mama很喜歡meimei的，要是知道你扔了，她會生氣的。”

    韓老二娘兒倆被小花這要挾的話語激的心頭火起，老太太抱著孩子不方便，韓老二抬手就給了孩子一巴掌。

    “拿你媽壓老子，你個死妮子不想活了是不是。她瘋了，你也瘋了？女人不守婦道欺負(fù)自己男人，你個臭丫頭也敢拿話擠兌你老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不想活了就滾，老韓家才不稀罕臭丫頭白吃飽?！崩咸磳O女被打的嘴角都有了血跡不僅不心疼，反而雪上加霜的刻薄怒罵。

    “行了，不廢話。你跟我去趟南山，把這死丫頭扔了?！?/br>
    老太太話一出口，韓老二頓時就垮了臉。他累的要死，真不想再出趟門。韓老太不虧是他媽，一眼就瞧出這懶鬼想啥。

    “皺啥眉頭，趕快給我起來走。這死丫頭不扔了，你兒子可活不了?！?/br>
    “哎，我又沒說不去。”

    娘倆說走就走，小花姐倆阻攔不住，急的滿臉是淚?？催@倆上臺階，倆人也邁步緊跟其后。出大門了，大花轉(zhuǎn)身推meimei一下讓她回去。

    “mama和弟弟還在家呢，你回去看著他們?！?/br>
    “那meimei……”

    “我跟著。我再抱回來就好?！?/br>
    小花抬頭瞧瞧天色，此時已經(jīng)是圓月初升，繁星滿天。jiejie一個人跟著奶奶他們，會不會有危險。剛想開口說什么，轉(zhuǎn)頭jiejie已經(jīng)跑遠(yuǎn)。還回身沖她揮手，指指大門口示意她回家。孩子前后望望，猶豫又無奈的跺一下腳返回家中。

    弟弟的哭聲已經(jīng)不見，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么了。mama也沒有動靜，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該再次求助徐姨姨，讓她找人給mama看看。

    小花嘴角的血跡都沒擦干凈，顧不上那撕扯的疼，飛奔回家后看mama還是沒反應(yīng)，弟弟倒是呼吸均勻，應(yīng)該是哭累了睡著了。孩子使勁兒推了mama兩下，看沒反應(yīng)急的咬咬嘴唇再次跑出了家門。

    沒用多長時間，大隊里一個赤腳醫(yī)生就被徐姐給請了來。男人祖上就是行醫(yī)的，對于中醫(yī)中藥還是挺在行。檢查一番后給顧言扎了幾針，讓小花等會兒跟他回家拿兩幅草藥回來。

    “三碗水煎成一碗，喝兩次就沒事了。她這是生產(chǎn)傷了身子，坐月子好好調(diào)補(bǔ)調(diào)補(bǔ)，不然要落下病根。”說完男人就是一聲嘆，如今人人都餓的皮包骨，更有甚者餓的渾身浮腫，說是調(diào)補(bǔ)，拿啥調(diào)補(bǔ)啊。他這話也就是說說而已。

    小花跟著去拿藥，直到回來煎好徐姐才發(fā)現(xiàn)倆孩子少了一個?！盎▋?，這咋只剩一個孩子了，你meimei呢？”

    小花迎上女人的目光就流出了眼淚：“奶奶抱走了，說要扔了她?！?/br>
    “啥？”女人蹭的一下跳下來“抱哪兒去了？為啥要扔了?。俊?/br>
    “奶奶說mama沒那么多奶喂弟弟meimei，說meimei占了弟弟的口糧，所以不要她?！?/br>
    “哎，造孽啊?！?/br>
    這回女人的無奈壓下了之前的憤怒。如今啥年月她最清楚，身子弱一些的女人都餓的沒了例假，生了孩子根本沒奶水。四處找小米喂孩子的比比皆是?？尚∶滓膊缓谜野?，谷子不耐旱，產(chǎn)量少的可憐。

    “那也不能……不能把活生生的孩子扔了啊!養(yǎng)不活再說養(yǎng)不活……”自言自語著，女人其實已經(jīng)明白韓家老太太的想法。一家子如果幫忙，養(yǎng)一個勉強(qiáng)。可一對的話那她孫子可就得跟小女娃分食了，那這重男輕女的老太太能愿意嘛。

    “你奶呢，我去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br>
    “剛才好像聽到他們回來了。我姐跟著去了，說要把meimei抱回來，這咋還沒回來？”

    “啥，大花跟著去了？”

    看小花點頭，女人轉(zhuǎn)身飛快的出了屋子，一轉(zhuǎn)身進(jìn)了隔壁的堂屋?！按蠡?，咋只你們回來？還有那小女娃，不會真的被你們活生生的給扔了吧？”

    韓老太母子正端著碗在吃粥，聞言抬起頭來，母子倆一樣的黑臉，對她這管閑事的行為十分不滿。

    “關(guān)你啥事，要你在這兒狗拿耗子?！?/br>
    “就是，留著你養(yǎng)啊？”

    “……我……那也不能扔了啊。那可是活生生的孩子，還有大花，那可好幾歲了，你們咋不帶回來？孩子現(xiàn)在擱哪兒呢？”

    “我們家的事兒你少管?！表n老二梗著脖子懟她，一旁的老太太想起來問道“聽說你給請了大夫，還給抓了藥。那錢記的誰的賬？”

    “你們韓家的賬，不然還能是誰的？那炕上躺著的可是你們家媳婦，如今這樣是為了給你家傳宗接代。”

    “你這女人……”韓老太指著她滿臉埋怨：“該死的逑朝天，不該死的活了一天又一天。姓顧的懟我的時候厲害著呢，哪兒那么容易死，要你在這兒狗拿耗子?！?/br>
    “就是，不就生個孩子嘛，哪個女人不生。我媽生了我們好幾個呢，也沒見吃過一口藥?！?/br>
    韓老二這冷心冷肺的話已經(jīng)讓本就生氣的徐姐更加火上腦袋，結(jié)果一旁的韓老大媳婦也開口語帶埋怨“賒賬又得大家還，你這不是給我們找事嘛。誰還沒生過個孩子啊，哪個像她這么嬌貴，還得看大夫吃藥?！?/br>
    “就是，這錢不是咱賒的，跟咱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吧?！崩先眿D此話一說，老三趕快應(yīng)和“對，誰賒的讓誰還，跟咱有啥關(guān)系？”

    “你……你們……”本著同鄉(xiāng)留三分面的徐姐實在被氣狠了，再也不管什么情分不情分。“老娘活了這么些年，就沒見過你們這么冷心冷情的一家子。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br>
    徐姐用手指頭挨著指著他們：“行，你們真行。但愿你們這輩子都不會有需要人幫忙的時候。放心，這藥錢我出。你們韓家就繼續(xù)造孽吧。”

    女人胸膛劇烈起伏的出了堂屋，等進(jìn)了耳房才想起來沒問出孩子的下落。這天早都黑透了，大花這孩子到底在哪兒?。?/br>
    有心再去問，一想估計也沒啥結(jié)果。交代小花看著mama和弟弟，她又趕快跑回自己家，讓她男人提著馬燈去南面找孩子。

    徐姐夫昨晚一夜沒睡，今兒又上了一天的工。這會兒是又累又困，本來已經(jīng)躺下了，可聽媳婦這么一說，嘆口氣又爬了起來。

    “爹，我跟你一起去吧？”他家老二點燃馬燈，站在炕沿低著腦袋瞅著手里的燈“這燈油沒多少了，估計不夠來回用。這樣等回來時黑燈瞎火的也好跟你做個伴?！?/br>
    “你那是想跟你爹作伴嘛，你是想點著燈出去瘋玩。白天在外頭野一天了還不夠啊，大晚上的也惦記著往外跑?！?/br>
    “媽你真是冤死人了。我白天是在地里撿茬掙工分好不好，哪兒有玩啊。我?guī)е腋绾臀业?，我們仨今兒掙了六個公分呢。”

    老二這么一說，其他倆趕快響應(yīng)。老大完全不介意弟弟搶功勞的表現(xiàn)，反而迎著mama的目光點頭給弟弟作證。好像他這大哥真得弟弟帶著干活。小三則口齒伶俐的補(bǔ)充。

    “就是，我們仨是去掙公分了。二哥說過幾天地里都犁完了，就帶著我倆去撿羊糞蛋蛋，隊長說一籮筐換倆公分，我們仨決定跟著羊倌，保管一天多撿它幾筐?！?/br>
    一向不愛說話的徐姐夫這會兒都露出了笑，伸手摸摸孩子們毛茸茸的小腦袋“嗯，都是好孩子。”

    徐姐嗔了他們父子一眼，好像在生氣，實則眼眸滿是欣慰。她男人不會說話，經(jīng)常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她吵架都吵不起，經(jīng)常自己在那兒干生氣，人家還不知道她到底又咋了。讓她有勁兒都沒地使。

    可跟同村的顧鹽比起來，她是太知足了。就韓老二那樣的混球，她要是遇上了，能活活給氣死?；蛘吣玫秾⑺耍瑐z人同歸于盡拉到。

    “別廢話了，趕緊下地去找人。一個大孩子抱著個小嬰兒，這大晚上的要是在野外，非得給凍壞了不可。老二帶著弟弟在家，讓你大哥跟你爹去找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