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睽違，不能再以小郎呼之，阿京仍喚他寺丞，“我有一事請教?！?/br>
    世勛道：“何事？”

    “依照本朝律法，我叔叔有資格安排我的婚事么？”

    “戶婚律中規(guī)定，對于孀婦，只有父母、祖父母能強(qiáng)嫁之，而對于在室女，則未有相關(guān)條目。”

    阿京想了想，笑道：“無妨。我二叔不知法，這便足以欺哄他了?！庇峙c他敘別后情況，“寺丞婚否？”

    “已婚李氏，有一女蕙芽，才剛周歲，另有一子敬則，為吾妻前婚所生?！?/br>
    與阿京東一耳朵，西一耳朵探聽到的一致。

    她未免有些惆悵，“隴西李氏與我外祖家，多有親戚關(guān)系。尊夫人若不棄，常來我阿姨處走走，不要冷落了世代的交誼?！?/br>
    世勛答應(yīng)著，心中卻想，王大家起居在宮中，其高華門檻，豈是吾妻一低階命婦所能邁得的？

    ＊

    宗周被崔夫人強(qiáng)制沖涼，五石散之熱散了許多，聽阿京大談戶婚律，又暴跳如雷，“老子沒資格的事情多了，不是一件件都做了？你真有氣性，且學(xué)阿苧割鼻子。不然，給老子嫁到崔家去！”

    阿苧是宗周自己的女兒，初嫁孫氏，早寡，宗周又欲她改嫁杜氏，阿苧堅(jiān)拒，割鼻明志。

    宗周原本就乖戾，近年來磕上五石散，愈發(fā)躁烈，在朝中專橫拔扈。崔夫人寶雋?？炙?，司馬氏無出息的后輩，家運(yùn)跌宕。

    其本家子侄中，崔攸特為秀出。阿京嫁崔攸，為寶雋所樂見。但宗周如此凌逼，她卻不贊成，恐阿京逆反。

    寶雋于是笑道：“到底是女姪，你客氣些?！?/br>
    宗周卻又有了主意，“我們家阿梵、阿荔也將及笄，幾時(shí)崔家小子來拜，你著他們見見面。”

    寶雋心中不可，崔攸最偏執(zhí)，哪是那么容易見異思遷的。

    ＊

    世勛離了中書令官舍，仍回官署辦公。日暮散值回家，見妻李瑩柔抱幼女，攜稚兒，在街門外望他。

    子母叁張臉，一見他便綻笑顏。

    世勛每日出門歸家，妻子必珍重送迓，皆因當(dāng)今政出多門，他于刑獄部門任職，又剛正不阿近乎迂，屢有強(qiáng)項(xiàng)之舉，教妻子不得不日常憂心他有去無回。

    此處提到的強(qiáng)嫁權(quán)，參考了《唐律疏議》。

    關(guān)于唐代女子強(qiáng)嫁權(quán)，我最初是在陳弱水《隱蔽的光景》一書中讀到。雖然唐代社會(huì)仍是人情大于司法，“舅奪母志”之事蠻多，但司法明文似較古羅馬為寬仁。

    古羅馬時(shí)，叔舅兄弟皆有強(qiáng)嫁權(quán)。凱撒就曾為屋大維的meimei安排婚事。遲至十五六世紀(jì)，Lucrezia  Bia  多次被父兄遣嫁，鞏固家族政治利益，形同工具。

    叁國時(shí)期，女子改嫁還是稀松平常事。夏侯令女割鼻明志，或許不是史書中記載的志在守貞，而是盡可能為自己爭取婚姻自由（不嫁的自由）?；橐霾蛔灾鞯臅r(shí)代，每結(jié)一次婚都是大冒險(xiǎn)。當(dāng)你不能決定自己的結(jié)婚對象時(shí)，你還愿意結(jié)婚嗎？寡婦守貞，當(dāng)然有儒家的提倡，但女子自身的接納貫徹，也不宜輕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