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究”她剛剛的舉動，只是微微揚起唇角：“我啊，我從來都是吃現(xiàn)成的呀！”說的那叫一個豪放不羈，涎皮賴臉。

    “我們跟他們一起么？”見他沒取笑自己，翟羽也漸覺心安，“可是蟲子好像不太喜歡我……會同意我一起么？”

    夏風(fēng)瞇了瞇眼：“為啥不喜歡你？嫉妒你比他好看？”

    翟羽繃著臉舉起拳頭朝他比劃了一下，然后才無奈的說：“嫉妒我穿了他的新衣服?！?/br>
    “這小破孩兒，來，讓夏大爺我來幫你解決，”夏風(fēng)丟開手中剛剛隨手扯的一支蘆葦，往潭邊走去，招呼水里的少年，“蟲子，過來?！?/br>
    也不知道夏風(fēng)站在潭邊對牛小蟲說了些什么，后者便突然沖翟羽這邊一揚下巴喊道：“我們這邊魚叉的差不多了，想加入的話就把你腳邊我們剛找的干樹枝抱過來，生個火。這個力氣有吧？”話說完，少年又往潭里沖去，踩出高高的水花，惹得眾人一片笑罵。

    夏風(fēng)看得搖頭，走回來對翟羽說：“別跟小孩子一般計較，跟他們處久了你就知道，都是一群沒啥心機(jī)的善良孩子。明天我們?nèi)ゼ匈I兩套好的衣服補給他。”

    翟羽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彎腰，就待抱起那堆樹枝時，面前又忽地出現(xiàn)一只手，攔住了她。

    “做做樣子就可以了，”夏風(fēng)也彎下腰，沖她微笑，“女孩兒做什么體力活兒，這些事就該交給男人?！币贿呎f，他一邊輕輕松松地隨手將那堆樹枝悉數(shù)扛起，朝潭邊走去。

    翟羽愣愣地看著他寬闊有力的背影，剛剛那句“男女有別”還回響耳邊。她的心，就這么不經(jīng)意的起了波瀾。

    跟夏風(fēng)一起，翟羽經(jīng)歷了許多第一次——

    第一次被人丟進(jìn)寒潭，第一次和人講那些塵封已久的秘密，第一次用手抓著吃烤山雞，第一次睡土炕，第一次吃才撈上來的烤魚，第一次和一群孩子一起聊天說笑，第一次去為一位孤寡老人看病，第一次試著犁田，第一次學(xué)著辨認(rèn)草藥，第一次在清晨起來去趕集，第一次逛成衣鋪，第一次……面對著一套女裝……

    “這……”翟羽呆住，緩緩揚起臉，疑惑地看向夏風(fēng)。

    “試著穿穿看？反正沒人知道你是誰?！毕娘L(fēng)斜起唇角，眼睛明亮。

    翟羽試探著用手觸上那套柳綠色的春裝，卻像被燙著一般縮了回來，頭搖得更為慌亂。

    “翅膀，”夏風(fēng)用手按住她肩，看入她眼睛，“你本來就是女孩，忘掉你的身份，就穿這一天……就這一天，好么？”

    翟羽通紅著眼睛不說話。

    夏風(fēng)伸手，溫柔地用掌心揉了揉她頭發(fā)，“看看自己女孩的樣子，記住。明天回去后，為了自己以后都能這樣自由自在，更加堅強……相信我，一定會很漂亮?！?/br>
    翟羽死死抿住唇，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成衣鋪的老板娘很熱情的為她穿好衣服，還為尚未滿十五的她用絲帶梳了一個雙鬟頭，打理得漂漂亮亮。只見梳妝鏡中映出的人，清水芙蓉面，嫵媚的杏眼，挺秀的鼻梁，薄而柔軟的美人唇不點自朱，眼神更是含羞似怯，惹人憐愛。

    “我說了吧，很漂亮?！毕娘L(fēng)被老板娘喚上來，第一眼竟不自覺看呆了。

    翟羽的臉越發(fā)的紅，更覺渾身不自在，想了許久，才弱弱的說：“我去換下來?！?/br>
    “換什么？走，我?guī)闳コ詵|西?！毕娘L(fēng)一把抓住她手，將她拉離椅子，拖著她就往樓下跑，直到將她拉入熱鬧的集市，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翟羽的容貌太過惹眼，一路走過，招來街上不少人凝望，其中當(dāng)然不乏好色之徒。但只要一看她旁邊高大魁梧的夏風(fēng)，再被后者一瞪，便一個個畏畏縮縮地收回了目光。

    翟羽自然對這些有所察覺，剛開始只覺周身長刺般尷尬與窘迫。但在屬于春天的溫暖陽光下，她卻有了種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的錯覺，竟慢慢對眼前的角色適應(yīng)過來。

    烤地瓜、豆腐腦、糯米糍……一大堆零食塞入肚中；

    首飾、胭脂、頭繩……一大堆女性用品也很莫名地紛紛加入夏風(fēng)拎著的東西里。

    翟羽滿足的一直在笑。

    集市逛完，已經(jīng)是夕陽西下，這時恰好路經(jīng)一家酒鋪，她停住步子。轉(zhuǎn)頭看向一直包容笑著跟在她身邊的夏風(fēng)，甜甜問：“大胡子，今晚你忙么？”

    夏風(fēng)挑高了眉，似笑非笑：“怎么？有事？”

    “我今天不想回牛嬸家了，我們?nèi)ユ?zhèn)外喝酒好不好？對著月亮，點起篝火，烤點東西吃……一直到天亮……”從這里回京城快馬加鞭也要一天，等她回去，什么都該結(jié)束了。

    也什么都該重新開始了。

    夏風(fēng)朗笑點頭：“好，大爺我今晚陪你，不醉不歸?！?/br>
    翟羽笑瞪他一眼，再略微提起裙擺轉(zhuǎn)身，三步并作兩步地蹦跶上臺階，鉆進(jìn)了酒鋪，只有清脆歡快的聲音傳了出來：“老板！給我兩壇好酒！要最好的！”

    “這丫頭……”夏風(fēng)無奈笑著喃喃，眼中的明亮與溫柔卻不知為了什么，漸漸黯淡下去。

    **

    翟羽的快樂原本預(yù)計能持續(xù)到第二天清晨，卻在剛一出小鎮(zhèn)便戛然而止。

    她看著樹林邊那輛突然撞入視野的馬車，臉色大變，不自覺地扯住夏風(fēng)袖子，往他身后躲了一步。

    夏風(fēng)注意到她的不對勁，便也抬眼凝神看向眼前十步開外的馬車。只見藏青色的簾子一動，從上面下來一個挺俊清冷的男人，不過面無表情地淡淡立在原地，周圍的空氣卻已仿佛全部為他凝滯。

    他并沒有看夏風(fēng)，只是看著藏了一半在夏風(fēng)身后的那個小小的身影……

    過了不知許久，他才說了兩個字：“過來?！?/br>
    夏風(fēng)能夠感覺到扭著他袖子的兩只小手越來越用力，可最終，卻忽地全然松開……手的主人低著頭，慢吞吞挪著步子從他身后走出來，十足的舉步維艱。他看著翟羽微躬著的瘦弱身軀漸漸遠(yuǎn)離自己，不知哪里竄上來的沖動，伸手一把攬住她肩膀，將她拽回身邊，對著翟羽倉皇抬起的視線微笑：“等等?！?/br>
    對此突生的變化，翟琛立于原地，不過稍稍皺眉，可眼中原本就濃重似墨的烏黑，卻于瞬間，越發(fā)無止境的深沉下去。

    翟羽自是神色驚恐，她倒不懼夏風(fēng)會對自己做什么，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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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怕翟琛……怕他問自己為什么在這里，為什么不回宮，為什么和夏風(fēng)在一起，為什么穿成這樣……

    夏風(fēng)的表情看上去卻依舊是輕松且不羈的——

    “他是誰？”他問翟羽。

    “是我四叔……”翟羽囁嚅著回答。

    “哦，琛王……”夏風(fēng)端著下巴，恍然大悟后，又壓低了聲音詢問，“他知道你是女的？”

    “……嗯?！钡杂瘘c頭。

    “你要跟他回去？”

    “……是……”

    夏風(fēng)笑了聲：“那我們今晚一起喝酒烤rou的約定呢？”

    “對不起……”翟羽臉色更為蒼白起來，“大胡子，我現(xiàn)在就得回去了……這個約定，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兌現(xiàn)的機(jī)會……”

    “這不就對了？我只是想要你一句再見，”夏風(fēng)伸手，解開了綁著她右邊頭發(fā)的發(fā)帶，然后是左邊……

    在她飄然下落的長發(fā)和微微訝然的目光里，他攥緊那兩條絲帶的一端，任另一端飄逸在風(fēng)里，微笑說：“以此為憑，翅膀，我們會再見的?！?/br>
    翟羽眼眶通紅地低下頭去，抿緊薄唇，過了良久，才重重地點了頭，“是！那時候我們再一起烤rou喝酒！”

    “小丫頭，”夏風(fēng)凝視著她，笑意溫柔，“好好練酒量，到時候別被我灌醉了?！?/br>
    “嗯！”嫣然笑容猝然綻放在唇角，翟羽后退了幾大步，帶著那笑對他說，“大胡子，再見！還有……謝謝你，這幾天我過的很快樂……”

    是她每一瞬間都想好好珍藏一輩子的快樂。

    她帶著總有一天會再回到那個壓抑的皇宮的心情，來過這段與平時生活截然不同的日子。其中，是夏風(fēng)，仿佛知道她想法般，帶著她嘗試了許許多多的新奇。說來奇怪，明明萍水相逢，甚至最初為敵的陌生人，居然在這么短的時日里，成了自己最知心的朋友。

    可惜預(yù)料中的別離，卻比想象里來的突然與尷尬……

    拳頭一攥，她轉(zhuǎn)身向那輛停在樹林邊的馬車大步走去。馬車前站著的人在她轉(zhuǎn)身之時，便微瞇著眼重新回到了車上。

    翟羽在車前停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氣，才掀開簾子，鉆了進(jìn)去。

    她一上車，立在車背后的車夫便立馬坐上車轅，一甩馬鞭，駕著車入了小樹林。

    “四叔……”翟羽扶著車壁，小心翼翼的想在車廂靠外側(cè)坐下，帶著唇邊勉強擠出了個笑容，想盡量輕松地和翟琛搭話：“你怎么來了，明天不是你成親……”

    “的日子”三個字還沒出口，手腕上突來的力道便讓她整個人失去平衡，往車?yán)镒踩ァＫ灸艿赜檬滞皳?，卻撐了個空，頭便直接碰上了翟琛的胸口，再被微微彈開。頭暈?zāi)X脹襲來的下一瞬，衣帛撕裂的聲音就乍然響在耳邊……

    柳綠色的外衣衣襟被用力順著側(cè)領(lǐng)的裂口往下垮至肘間，與此相對的是身體向后被拉成弓形，前胸反而被無限制壓向面前的人，那雙寒星凜冽的眼睛就近在咫尺的鎖住她，低沉的嗓音倒是極平緩的：“南朝堂堂皇長孫殿下竟然穿著女裝在外招搖……翟羽，你是得意忘形了吧？”

    像丟破布一樣被推開，翟羽跌往馬車另一頭。因為后退時踩住被撕裂的衣服下擺，她顯得更加狼狽，腿彎挨著座椅后，頭便“咚”一聲撞在車廂門邊上。

    這一下撞的極重，翟羽倚在車壁上喘息，半晌都不能睜開眼睛視物。

    “有多少人看過你穿成這樣的？”

    翟琛這句冷漠至極的問話，讓原本將臉藏向角落的翟羽驀地雙目大睜，扭頭看向他，驚恐無比地道：“他們都不知道我是皇長孫！”

    “是么？”翟琛唇角浮起一絲淺笑，如霜似雪的眼神靜靜對上她的，“剛剛那個人呢？”

    上下唇一個哆嗦，翟羽怔住，眼神剎那變得空洞起來，只是遵從本能地微微搖頭，仿似哀求。

    翟琛看著她這個反應(yīng)，唇角的弧度反而上升了些，只淡淡說了五個字，“我會殺了他?！?/br>
    “你敢！”翟羽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雙拳緊攥，就這樣瞪著通紅的眼睛吼出了口。

    翟琛低低笑了聲，伏過上身來，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這一次，他選擇慢慢地將她拖向自己：“翟羽，再說一遍？嗯？”

    翟羽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的顫抖，雙睫低垂，唇邊卻有平靜的笑意一點點倔強地浮現(xiàn)出來。然后她抬起視線，安靜的看著他：“如果你殺了他，我就也去死?！?/br>
    掐住她下巴的力道驀地加重，翟羽痛的“咝”了一聲，可這痛意卻將她心里的血性進(jìn)一步激出來，使她不管不顧地微笑繼續(xù)道：“雖然我知道我這個人在你心里不算什么，可至少，我活著對你還是有點用處的，不是么？”

    她說完，翟琛竟然也笑了?？蛇@笑，卻襯得他眼中那濃墨般的黑溫度更低。他目光下落在翟羽澈亮決絕的眼中，帶著諷笑徐聲問：“不過幾天，翟羽你就要和這個人同生共死了么？”

    翟羽噙著冷笑定定回望，“是。”

    “這么多年的堅持，也全都不要了？”翟琛牢牢盯著她，一字一句說的極慢。

    “要來何用？”翟羽輕蔑地笑了一聲，“如果我的堅持只是被你們不斷地利用不斷的傷害……包括我母妃，為了我活在這世上不過是百般受人欺辱，那我堅持來有何用？以后這皇位是我的么？我一定要盼著對我那么好的皇爺爺立馬去死，然后你成功奪位后還我和母妃自由么？四叔，我現(xiàn)在一點都不希望你那么順心怎么辦呢？

    你想問我為什么肯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只為他是真心待我好……至少，他是除了母妃外，第一個把我真正當(dāng)女孩看的……”

    從她出生、記事，所有人都將她當(dāng)成男孩培養(yǎng)。除了母妃偶爾的疼惜，所有人都認(rèn)為她可以，而她也必須，擔(dān)當(dāng)起一個男子應(yīng)該擔(dān)當(dāng)?shù)囊磺小?/br>
    她被培養(yǎng)的堅韌、強悍，卻從來沒人發(fā)現(xiàn)她其實也渴望做被保護(hù)的那一個。

    直到遇到夏風(fēng)……他會維護(hù)她，會將她掩在身后，幫她瞪走所有不禮貌的目光，他會在遇到難走的路時將手遞給她，會在她完全不自知地去抱柴火時告訴她，體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