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有些重逢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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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槐起身離開這家酒肆,沒有去付酒錢,但那個相傳在青天城其實背景不淺的賣酒婦人什么都沒說,更沒有去討要本就不多的酒錢。 畢竟在這青天城里,就算是你背景再深厚,難不成有那個少女深厚? 這種只是局限于幾個人知曉的事情,婦人不去說,由著這些不知道情況的家伙去觸那個霉頭。 腰間懸著劍的陳嵊看了看之前那邊一直陰陽怪氣的幾個酒客,譏笑道“你們啊,要是不在青天城里,再這樣看著我,真的就死了,哪里還有機會來礙眼?” 這句話才說出口,那幾個酒客便更加怒不可遏,有兩位身材健壯的便要站起來,雖說這青天城里不許人動手,可吐他兩口吐沫該是不會被那位大妖責(zé)罰的吧? 更何況這位人族,腰間有劍,便明擺著是和那位劍仙朝青秋是一脈相承,雖說不見得青天君對于朝青秋是不是有深仇大恨,但總歸應(yīng)該是不待見的。到時候就算是責(zé)罰下來,應(yīng)該也不見得會真的很重。 只不過才生出這么個想法的兩個妖修,才站起身,陳嵊便笑瞇瞇的按著腰間的白魚劍,這座酒肆里,頓時便劍氣四溢。 原來這位劍士,在妖土游歷兩年之后,劍道修為比起之前,又有進步。 那兩個妖修咽了口口水。 陳嵊還沒來得及說話,那賣酒婦人便抱了一壇子酒過來,重重的放在了陳嵊身前的木桌上,賣酒婦人臉色不善,“這壇酒我請,要是等會打架打壞了我這酒肆里的東西,你們幾個最好掂量下銀子夠不夠!” 陳嵊原本就不想和這幾個一看境界便不高的妖修打架,聽了這么句話,立刻笑瞇瞇的說道“好,有酒喝,不打架!” 有了臺階下,那邊的幾個妖修即刻便走了下去,結(jié)過了酒錢之后,那幾人便匆忙離去,再不愿意待在這里。 陳嵊嘆了口氣,喝了幾口酒,有些意味闌珊。 賣酒婦人見酒肆里客人已經(jīng)走的差不多了之后,才端著酒碗來到陳嵊身前,自顧自喝了幾口酒,這位其實該是和陳嵊第一次見面的賣酒婦人自然至極的問道“李扶搖是你徒弟?” 陳嵊砸砸嘴,“我這輩子攏共就收了一個徒弟,要想忘記那小子的名字,還真的不太容易。” 賣酒婦人端著酒碗,回憶著之前在延陵邊境見到的那個少年,越想越有趣,然后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陳嵊,不解道“怎么是你的徒弟,性子和你一點都不一樣,他可真是像個讀書人,不想你啊,就像……” 陳嵊接過話頭,“就像個破落戶?!?/br> 賣酒婦人有些意外的看著他。 陳嵊喝了一大口酒,顯然是有些醉意,他哈哈笑道“收個徒弟,讓你什么方面都像你有什么意思,那不就是弄出一個自己來惡心自己?他要變成什么樣的人都看他,我不管,也懶得管,只要劍練得還湊合就行了,沒丟我的臉,我也不去罵他?!?/br> 賣酒婦人翻了個白眼,陳嵊便重新站起身來,正了正腰間的白魚劍,笑道“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 走出這條僻靜小巷的青槐來到穿行在青天城的那條桑江旁,這座青天城當(dāng)年為何選在此處,便是因為青天君一時興起,見到那條桑江經(jīng)過此地之時,河道便驟然便窄,使得兩邊岸邊相隔不如其余地方那般遠,因此修建這座青天城,因此也就造就了奇觀,這是妖土之中,唯一一座有江河穿流而過的城池。 萬里桑江,只有這里,才能見到唯一的一座橋。 青槐站在橋旁,靠在一顆不大的桑樹旁。 天上開始飄落些雪花。 寒冬時節(jié)的妖土,其實下雪的時節(jié)比起來山河任何一處地方都要早太多。 只不過妖族先天便體魄雄壯,能夠化成人形的更是如此,因此即便是每年寒冬的大雪寒風(fēng),也沒聽說過哪一位妖修硬生生被凍死的。 寒冬大雪,在妖土來看,不算一回事。 青槐走上這座橋,開始想起那個差不多有一兩個春天都沒見到的少年,想著那家伙當(dāng)時什么都不會,還敢提著一根木棍去見他的荒唐場景,想來想去,還是想起了最后他們在渡口分別的時候。 她當(dāng)時說要下次再見他的時候,他要成為了很厲害的劍士才行,不然要是在山河那邊被人欺負了,誰來幫她出頭,后來她其實又說了句,其實不管你李扶搖到底厲不厲害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活著啊。 一個死了的李扶搖,她不會喜歡的。 所以當(dāng)陳嵊說起那位沉斜山的觀主上山之后,她才會滿眼殺氣。 道教圣人之下第一人,要是真是殺了那個笨蛋,她一樣能讓他付出代價。 可一個活著沒啥出息的李扶搖,她一樣不會那么喜歡啊。 不是不喜歡她沒出息,是她知道,他只要想有出息,肯定會有出息的。 青槐看著面前的桑江,實在是有些煩。 她很想知道李扶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有沒有去洛陽城,有沒有見到父母,但其實最想知道的,還是他有沒有喜歡上別家姑娘。 之前分別的時候,她沒有說過喜歡他的啊,他要是以為自己不喜歡她轉(zhuǎn)而喜歡上了別的姑娘怎么辦? 那到時候自己一劍刺死他? 劍呢? 那笨蛋會有的。 到時候就用笨蛋的劍刺死笨蛋! 可下不去手怎么辦? 想到這個問題,少女便越發(fā)的煩了。 她在橋上走著,邁著步子。 她知道的就這么多,不知道的卻有一大堆。 就好像是她不知道那個當(dāng)時還沒有劍的少年,提著那盞大紅燈籠從山上往山下走的時候,想的不是什么他練不成劍了,成不了劍仙了怎么辦,而是想的要是那個姑娘知道他沒能登上劍山,肯定會有些失望的。 就算是不表現(xiàn)出來,但肯定是有些失望的啊。 他可一點都不愿意讓那個姑娘失望。 青槐嘆了口氣,還沒走下橋,便在橋上看到了一個她想都想不到的人。 有個青衣公子,大冬天拿著一把折扇,看樣子是專門在等某位姑娘。 他穿的是某位姑娘最喜歡的顏色,拿的折扇也不是凡品,反倒是一件品階不低的法器,關(guān)鍵是他要等的某位姑娘也不是其他人。 就是青槐。 這位早已經(jīng)托了自家長輩去向那位妖土巨頭求親的公子哥看見青槐之后,便急忙走過來,笑著開口,“青槐meimei,想不到能在這里就碰見你,我還想著怎么也得……” 一句話都還沒說完,便戛然而止。 因為那位姑娘好像不太高興。 隨即噗通一聲。 這位青衣公子哥被他心心念念喜歡的那個姑娘一巴掌打到了桑江里。 青槐站在橋上,神情平淡。 過往行人紛紛轉(zhuǎn)頭,想看看是哪一位敢在青天城里動手。 等到看到是這么個青衣少女之后,便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只是想著難不成這位少女是和那位大妖沾親帶故的? 要不然敢這么彪? 沒人說得清。 只是在遠處閣樓上,有個青衣男人唉聲嘆氣,“看來不管是怎么看,這丫頭都不好嫁出去了。” 在他身旁的婦人拍了拍不大不小的胸脯,很自豪的說道“也不看看是誰的寶貝閨女,那個兔崽子有資格要我閨女做他媳婦兒?簡直是癡人說夢!” 青衣男人不著痕跡的拉了拉自己媳婦的衣袖,想著把她那張嘴堵起來,可不管怎么看,婦人都沒有半點要閉嘴的意思。 青衣男人只好轉(zhuǎn)頭看了看在一旁不遠處的另外一個灰袍男人。 那灰袍男人一臉漠然,拋下一句他胡家高攀不起青家,然后不等青衣男人說話便轉(zhuǎn)身下樓。 青衣男人神情古怪。 等到那男人實在走的有些遠了之后,青衣男人才朝著自家媳婦兒伸出大拇指,眼里盡是稱贊。 后者微微抬頭哼了一聲,隨即說道“你到底怕他什么?說你是前五,可他才是前十?!?/br> 這位青天城的主人,想了想,輕聲道“別的不說,要是又在這里打架,到時候又要不知道多久才能重新建好這些東西,再說了,那條河里的魚過了冬便要等到十年后才能釣了,我實在是沒有興趣和他打架。” 婦人笑著點頭,這一次一點都沒有說什么其他的話。 青衣男人嘆了口氣,“那丫頭的嫁妝我真的攢得差不多了?!?/br> 婦人喜笑顏開,“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 少梁城里的天亮之后的朝會,注定在大周歷史上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就在朝會上,皇帝陛下當(dāng)著所有大人的面,怒斥兵部尚書楊舒云,說這位兵部尚書糊涂至極,明明那位大周的廟堂柱石,一國重臣謝應(yīng)還活的好好的,為何會有那么一封戰(zhàn)報傳入少梁城,你作為一部尚書,還不辨真假,就那么呈到了朕的面前? 皇帝陛下在朝會之上,破天荒的動怒,讓那些心知肚明的朝臣其實并不覺得意外,尤其是這位兵部老尚書,甚至還有些羨慕這位老尚書,今天您老替皇帝陛下背了這口鍋,不用多說,之后肯定有些好處,以及和皇帝陛下結(jié)下一份不淺的香火情,您那位侄子想來也能從一郡校尉的虛職上調(diào)任到某個夢寐以求的實權(quán)位子,之后楊家在少梁城,只要是不去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還有誰能夠讓楊家吃虧? 因此這口鍋,楊舒云背得心甘情愿。 可找人背鍋是一回事,要想徹底讓謝家滿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本來依著這些朝臣的想法,把那位安陽公主在此時下嫁給謝應(yīng)便算是安撫了謝家,可好似那位皇帝陛下覺得這不是個好的解決方法,他在將楊老尚書的俸祿罰沒半年之后,便順帶將撰寫這封戰(zhàn)報的邊軍主帥給撤了。 至于接任的,自然是那位謝應(yīng)無疑。 草擬圣旨的時候,一座朝堂的重臣都看著,尤其是聽著皇帝陛下那些言語之后,朝堂之上落針可聞! 皇帝陛下當(dāng)真是要將那位現(xiàn)如今還不到而立之年的謝應(yīng)放到了邊軍主帥的位子上,如此年紀,便成為大周軍伍之中的貨真價實第一人,在大周兩百多年的歷史里,這還是頭一遭。 可在這個形勢下,以往朝臣能找出一百個借口要阻止皇帝陛下的這次任命,那位皇帝陛下也能從這一百個借口里找出自己想要的那一兩個借口,可今天,不管是朝臣,還是皇帝陛下,都不愿意去改變想法。 朝臣們最有效的理由是現(xiàn)如今兩國之戰(zhàn)尚未落幕,輕易換帥對戰(zhàn)事不利。 可沒人提出來。 誰都知道皇帝陛下是虧待了謝家。 再說了,論軍功,那位謝家寶樹這兩年所建立的功勛便已經(jīng)足以說明自己能夠坐上那個位置。 除此之外,皇帝陛下在這道圣旨寫完之后,還親自擬定了另外一道圣旨,說是謝老祭酒勞苦功高,若無一地以度余生,實在是大周有愧老祭酒,因此皇帝陛下朱筆一揮,便大度的將那座偃師城,直接劃歸謝家。 偃師城里發(fā)生的任何事情,都由謝家做主,就連大周朝廷,都無權(quán)過問! 這倒是比之前那件事情,還要讓人覺得駭然。 謝應(yīng)已經(jīng)在而立之年前便成了大周的軍伍第一人,這又劃一座城給謝家,這不明擺著要謝家成為這板上釘釘?shù)拇笾艿谝皇兰遥?/br> 于是便有些朝臣開始嘀咕,只不過還沒人站出來反對,那位宰執(zhí)大人便帶頭說起了此事理所應(yīng)當(dāng),然后跟著附和的人自然便一個接著一個。 再有想法的朝臣,都不再開口。 此事是已經(jīng)成了定局。 只怕要是今天還有人反對,那位老祭酒就會讓人提著某顆頭顱去他們府上問他們,當(dāng)夜出現(xiàn)在宰執(zhí)府外的這家伙和你們有沒有關(guān)系。 到時候就真是說什么都晚了。 所以再一眾朝臣不同的心思中,這兩件事情算是敲定,至于安陽公主下嫁一事,皇帝陛下則是表明,這要等戰(zhàn)事結(jié)束之后,再行考慮。 最后退朝之前,皇帝陛下看著這么一眾朝臣,笑著問道“諸位卿家,可覺得是不是還是賞賜不夠的?” 看似在問他們,但其實誰都知道,這是在問那位謝老祭酒。 時至今日,再也無人敢對那位淡出朝野多年的謝老祭酒做些什么了。 甚至是想都不愿去想。 但老祭酒其實是死了。 就在這場朝會之后的當(dāng)晚,謝老祭酒死在了少梁城的驛館里。 老人含笑而逝。 謝應(yīng)穿了一身甲胄,腰間還是那柄家傳寶刀棲客,坐在自家伯父的床前,看著那個似乎再無半點遺憾的老人閉上了眼。 謝應(yīng)想了想,把老人還有余溫的手放進被子里。 然后站起身,走出了屋子。 甲胄碰撞聲異常響亮。 走出屋子,有兩個人早就等在這里。 抱刀的謝石安,斷臂的謝無奕。 謝應(yīng)沒多說什么,只是朝著馬廄走去,今夜他便要出城,去邊境繼續(xù)干著以往干過的事情。 謝無奕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什么都沒說,倒是謝石安難得說了一句,“你有個好兒子?!?/br> 謝無奕淡淡道“我情愿他殺了我?!?/br> 謝石安面無表情,“這個世間,狠得下心殺自己兒子的人多,可心狠得能殺自己父親的人少?!?/br> 謝無奕隨即一笑。 當(dāng)夜,在新任邊軍主帥謝應(yīng)騎馬出城的同時,謝家也有馬車出城。 騎著馬的年輕人懷里有一副某人畫的畫像,而馬車里則是有一個睡著了的老人。 都算是能接受這個結(jié)果。 —— 天剛蒙蒙亮,在那處不知道會通向什么地方的官道旁,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茶鋪子就開始忙活起來,有一位茶娘獨自搬動著那些大大小小的桌椅板凳,在不遠處,停留著一隊商旅,多是茶娘熟悉的面孔。 就等著茶娘將這茶鋪子收拾出來,他們好喝上一壺?zé)岵枭下贰?/br> 片刻之后,不知道為何,官道上響起一陣馬蹄聲。 只是聲音小,看樣子只有一匹馬而已。 片刻之后,由遠及近,有一個身著甲胄,卻風(fēng)霜滿面的將軍來到茶鋪子前,下馬問路邊茶娘“大嬸,我記著之前好多年前,這里有個賣茶的姑娘,說話很溫柔,你知道住在哪嗎?” 說得上人老珠黃的茶娘一怔,然后便笑笑“她呀,嫁了個好人家,衣食無憂,聽說過的很好!只不過住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趕巧,她有時候會來這里坐一坐的?!?/br> 身帶軍務(wù),繞道來此的將軍嘆息,從懷中掏出塊手絹,“幫我把這個還給她,謝謝她當(dāng)年的茶點心?!?/br> 說完這句話,將軍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茶娘小心將手絹系在手腕,向遠處的商旅吆喝“老娘今天開心,所有茶水半價!” 引起一陣轟然大笑。 正當(dāng)茶娘眼含淚水時,身后又想起一陣馬蹄聲。茶娘略帶僵硬的轉(zhuǎn)過身,那位去而復(fù)返的將軍拍了拍腦袋,說“我有點笨了,該知道她到現(xiàn)在不會和之前一樣年輕的。” 他隨即補充道“但肯定一樣漂亮?!?/br> 遠處商旅又是一陣轟然大笑。 在商旅當(dāng)中,有個換回一身白袍的少年,背著劍匣,看著這幅畫面,笑得很開心。